夢中說,阿婉是受驚早產,導致的“橫生倒產”,就是手腳先下。正常的胎位應當是頭朝下,醫書上記載,胎兒月齡還小時,都並未頭位,要懷孕後期,這胎兒才會自個轉身向下,做好來到這世上的準備。
胤礽原本隻知道正常胎位是如何,卻以為自打懷上了孩子,這體位便是確定了的,胎位正與不正,都看運道。誰知這天地造化之奇,婦人生子不僅是婦人之功,體內的孩子也在幫著母親呢。
醫書上又說,胎兒要順下,產母氣血必足,氣血不足,胎弱無力,欲轉頭向下而不能,便會橫生倒產,出現胎兒有手腳先下者。這便與夢中所示,阿婉身子氣血兩虛對應上了。
也是從這上頭,胤礽覺出了人禍的味道,阿婉身子素來強健,生額林珠與弘晳時年歲更幼都能順產,怎麼到了這第三個上頭,卻忽然氣血兩虛了?阿婉連咳嗽著涼都少見,每日養生茶不斷,還知道飯後散步消食,每日都早睡晚起,跟著他出門南巡兩個月,哪怕風餐露宿都未曾生病,怎麼會氣血兩虛?
一定是有人搞鬼,害了她的身子。
胤礽每每想到這一點,都覺怒氣上頭,必得把這吃裡扒外的王八羔子揪出來才行!
除此之外,就得弄明白,那“受驚”是怎麼回事了。
阿婉素來以人為善,在宮裡從不結仇結怨,看來還是為了他南巡這事兒遭了人嫉恨,想對付他的人竟然拿他的女人孩子出氣,也太下作了!卑鄙!
隻是他們這麼做,又能得什麼好呢?他膝下長成的阿哥都有兩個了!
胤礽還是有些鬧不明白。
但還是得叫太子妃好生整頓清洗毓慶宮裡的奴才了,想個法子把後院裡的內鬼先抓出來,否則一屋子婦孺都置身在危險之中,他晚上都會因此夜不能寐。
剛叫何保忠出去看看太子妃回來了沒,誰知就聽到他急匆匆回來說:“太子妃回來了,隻是身子不適,已經叫了太醫。”
胤礽又看完一本產科書,隻覺自己再看下去都想借個產鉗來試試了,聽到這個消息,便放下書起身來:“走,去正殿瞧瞧。”
太子妃素來體健,怎麼突然病了?
胤礽走到正殿門口,正好遇見畫戟領著太醫剛走到正殿月亮門的長廊上,畫戟那一雙鐵掌扶著巍顫顫的太醫院院正闕秉,恨不得把他背起來跑似的。
竟然把太醫院院正請來了,太子妃不會是得了什麼嚴重的疾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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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一下神情嚴肅起來,加快了腳步。
“這是怎麼了?”胤礽邁過門檻,轉過屏風來,就見太子妃臉色蒼白臥在床榻上,利媽媽扶著個痰盂,越女端著茶給她漱口,雖開了窗,屋子裡仍似有似無一股酸味,似乎才剛剛吐過。
“太子爺來了,臣妾形容不整……”
“既然身子不爽利便好好歇著,不必拘禮了。”見她要掙扎起身,胤礽連忙把人按住,“今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病了?”
“回太子爺的話,太子妃娘娘在榮妃娘娘處商議軍餉捐輸之事,她殿裡燻了濃香,太子妃娘娘聞了便有些不自在,強撐著議完了事,剛出宮門便胃痛欲嘔,這路上已吐了一回,回來後又是一回,這才叫了太醫。”利媽媽在一旁恭謹地回道。
那頭,闕院正也喘著氣進來了,見太子爺在,他連忙跪下行禮請安,胤礽讓何保忠趕緊把人攙起來:“不必再拘禮了,病人重要,勞闕院正先去給太子妃診治。”
闕院正坐下來凝神把脈。
胤礽坐在一旁的圓桌旁等著,見那太醫換了另一隻手再探脈,心裡也有些沒底。
但沒一會兒,闕院正便松了口氣,向胤礽跪下道喜:“太子妃娘娘並無大礙,恭喜太子爺,太子妃娘娘已經有近三個月身孕了,隻是近來勞累過度,脈象浮淺微弱,待奴才開個養胎方子,連著吃上三劑,也就好了。”
胤礽呆了一下:“近三個月了?”
他眉頭微蹙,但沒有立馬發作,還是好好賞了闕院正出去,又屏退了眾人關了門,才語氣有些不快地問道:“太子妃可是早就知道了?若是不知,你身邊怎麼伺候的人這樣不盡心?”
“臣妾的確不知,是臣妾之過!但卻不怪奴才們伺候不得力,”太子妃連忙搖頭,蒼白的臉上浮上一絲羞赧的紅暈,“您誤會了,臣妾月事自小便兩三月才來一回,臣妾額娘不知請了多少婦科聖手來瞧過了,都說與身子無礙,因此臣妾隻以為是月事還未來的緣故,實在不是故意隱瞞……”
胤礽剛看完醫書,知道婦人病症種類極多且復雜,醫書中確有季經之症,一時氣消了一些,宮裡的低階妃嫔為保住孩子,大多會等三月以後懷相穩固才透出風聲,但那是朝不保夕要在四妃手底下討生活的小答應之流的手段,太子妃身為正室為何要這樣防備?
她防備的豈不是他這個太子?胤礽正是想到了這一層才覺得生氣。
“事是做不完的,雖已經三個月了,但也不要掉以輕心,好生保養身子為要。”胤礽緩了神色,輕聲關懷了太子妃幾句,“有關捐輸軍餉之事,先放一放吧。”
太子妃面色微微發僵,但還是恭敬地應了是。
等太子走後,她輕輕撫著還未見起伏的腹部,靠在了床榻上閉目養神。
利媽媽送完太子爺回來,見太子妃臉上還是疲憊不堪的青白色,不由心疼道:“主子,太子爺所言極是,您有了身子,就不要太過操勞了,如今兩位石家舅爺都有了差事,得了皇上信重,您也可以放心了。”她更有些後悔,之前沒能勸動太子妃隱瞞懷孕之事。
太子妃卻隻是微微一笑,拍了拍利媽媽的手背以示安撫:“媽媽別擔心,我心裡有數,這孩子不會有事的,我若是早早就放出有孕的風聲,這鳳印還能握在我手裡幾日呢?如今我在後宮根基已定、孩子胎相也穩固了,這是兩全之法!這幾日,我本就打算尋個機會說出來,隻是沒想到在榮妃宮裡著了道。”
言罷,太子妃也微微蹙眉,她平日裡一向剛強,在外行事連花盆底都不脫,也不知何時露了馬腳,叫榮妃看出她有了身孕?竟然還點了麝香試探……
利媽媽還是眉目憂愁:“也不知那香對皇嗣是否會有妨礙?”
“伯父之前在京城就替我搜羅了幾個婦科聖手,是孀居的女醫,你過兩日給石家遞牌子,叫伯母帶她進宮來給我把脈開藥,名義上就說我思念親人,希望伯母進宮陪我住幾日。”石家大伯之前因太子南巡遇海寇之事被皇上召回京城,如今任兵部侍郎,一家子已經遷回京城。
太子妃早已想好了對策,心裡也不慌張,她在榮妃宮裡沒有待多久,察覺不舒服就立刻離開了,要說有礙,方才太醫早已把出來了。
利媽媽應下了,太子妃的倔強她自小是知道的,因此也不再多勸了。
“我的月事記檔可做妥當了?”
利媽媽點點頭:“全都重新仿照字跡抄錄過了……”
太子妃垂下眼眸,心底的愧疚一閃而過就消散了,她不是故意欺騙太子的,實在是這個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太子妃甚至都不希望那麼早有孕!她察覺到自己有身孕的時候正好剛剛接手後宮事宜,初嘗權力的滋味就要讓她放手,她如何能做到?
她自小習武,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保一個孩子沒什麼做不到的。雖然冒險,但值得!
利媽媽見太子妃閉目沉思,替她掖了掖被角就出去了。
畫戟在廊下煎藥,一股子清苦的藥味彌漫開來,利媽媽讓她眼不錯地盯著,自己也去膳房,預備給太子妃做點閩南家鄉菜開開胃口,順道再要點糯米來,給太子妃提前釀好月子期間該用的米酒才是。
胤礽這頭離開了正殿後,越發覺著有些不對勁。
太子妃已懷孕三個月,粗略估計的話,豈不就是明年正月裡頭要生產?不就正好在年節前後?
他頭腦裡好似電閃雷鳴一般,與夢境中一些說不通的地方相互印照起來,好似一切就都說得通了!為何他夢中有兩個相鄰的院子,太醫為何從另一個院子裡過來,為何他那時不在阿婉身邊,隻怕是因為那天生產的人不止阿婉一個!這樣計較起來的話,阿婉如今說不定也有了身孕!
胤礽猛然剎住腳,回頭對何保忠吼了一句:“快!去把闕院正追回來!”
第96章 胭脂
後罩院中,楊柳秋千微漾,滿園深淺花色。
趁著天氣好,程婉蘊拿了把小凳子,悠哉悠哉地坐在一面薔薇花中修剪花枝,春天的花真的很神奇,仿佛一夜之間被風“呼”的一吹就開了,濃烈地攀上宮牆,垂下團錦般的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