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個父親又表露出慈愛的一面,他心裡自然會動容,但這份動容裡不可避免還有許多的警惕與懷疑,他意識到他下意識在揣度康熙的字裡行間是否還有隱喻與言外之意,就更讓他情緒低落了。
一面是渴望,一面又得抽離。
這樣扭曲的親情,誰能受得了啊?程婉蘊自認是受不了的。
要不怎麼說“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呢。
程婉蘊照例同情了太子幾秒,隨即就被進來詢問晚膳要吃什麼的碧桃吸引去了注意力。
“德柱大人要下船採買食材,想問問側福晉這邊還有什麼吩咐沒有?”碧桃彎起眼睛,對著程婉蘊竊笑,“他還專程留在外頭等著您示下呢!”
程婉蘊:“……”
德柱最開始不是這樣的,對於她一天三頓變著花樣折騰吃食,恐怕心裡還有點怨言,但後來,他吃了她做的宜賓燃面以後,就天天可自覺地過來問要買什麼菜了。
那可不,徵服了德柱的宜賓燃面不是一般的面,那可是上過《舌尖上的中國》的面!
宜賓燃面光拌面的料就有碎米芽菜、小磨麻油、鮮板化油、八角、山奈、芝麻、花生、核桃、豌豆尖、菠菜葉、荊條辣椒等十多種。而且,程婉蘊是自己做的面條,她有自己的秘方(加點鹽),這樣做出來的面條爽滑勁道,特別有嚼勁!那燃面做好以後,清油裹著面,吃起來那叫一個松散紅亮、濃香撲鼻,再配上一碗鮮湯,加點小醋,面上脆哨幹燥,鮮湯滋潤,就這麼一碗面、一碗湯,就足夠打開每一個嗦面人的味蕾,好吃到舌頭打結。
程婉蘊向來做東西不會忘了下頭的人,因此隻要她心血來潮想吃點什麼,整船的人都能跟著蹭上飯,而吃了程婉蘊的手藝以後,德柱竟覺著船上伙夫做的好似豬食。
他如今都主動得很,每天就想知道程側福晉什麼時候還想吃好吃的呀?
德柱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連碧桃這個路人都皆知!程婉蘊又哪裡不知道他的心思,今日見碧桃又過來問,她便想了想,道:“不如咱吃缽缽雞?”
這也是川菜呢,想必德柱這個無辣不歡的江西人也會喜歡。
碧桃道:“主子,這‘缽缽雞’要備什麼材料?奴婢好去跟德柱大人回話。”
缽缽雞的靈魂是那調料,其他都是配菜,她仔仔細細交代了,碧桃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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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功夫,太子爺已經寫完了給康熙的回信,又出去一趟把康熙的話和四阿哥、五阿哥通了氣,總算將大清有關海防建設體系的初步框架定下來了。
程婉蘊靜靜聽著太子爺用有些興奮、還有幾分自得的口吻對她說起這事。一起經歷過海寇後,太子爺對她的信任程度直線飆升,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幾乎不和她提起他在辦的差事了。
結合之前程婉蘊提供的點子,太子爺最終拍板的框架第一是海防總體原則:被動要挨打,主動出擊幹他娘!
具體海防措施主要有三:第一,建立從北到南重要海灣、島嶼的“海防線”——建立各類哨所、炮臺(舊炮臺要修繕加固),在重要港口設立水師衙門,並設置水師統領大臣,總領沿海各水師提督。
第二,專門建立海上巡防護衛艦隊,平時駐扎在各沿海重要城市和港口,配備大量船艦和火藥武器,每日主動出海巡防,積極發動人民的作用,共同保障海上航行安全。
第三,造船、造炮,繼續瘋狂升級船舶裝備!主要是繼續暗搓搓從“紅毛夷”(葡萄牙、荷蘭人)手裡搞來他們手頭威力最大的鑄鐵大炮,並積極師夷長技以制夷,在此基礎上熟練掌握鑄造新大炮的技術,進而實現仿制並自產自銷自用,終極目標是在此基礎上改進、創造。
程婉蘊聽到這兒不得不內心吐槽:不愧是我們,從古至今,論仿制,我們就沒輸過!
太子爺對此還算自信,其實前明已經實現了對西洋紅衣大炮的仿制,還進而創造了“失蠟法”,化鑄鐵為鑄鋼,以復雜的退火、淬火程序處理火炮的不同部位,使鑄炮工藝再次領先於世界,後來荷蘭人又將失蠟法偷學會回去改造了新炮。
實際上康熙也很注重火器的技術(清朝前期因兩次寧遠之戰被袁崇煥轟得懷疑人生後,就得了火力不足綜合症,瘋狂造大炮),先後鑄造了渾銅炮、苔灣渾銅炮、武成永固大將軍炮、神功將軍炮之類的重型炮與輕型炮,名字都取得很中二,但都很好用!康熙在打葛尓丹的時候,就拿紅衣大炮狂轟葛尓丹,終於也嘗到了當年袁崇煥轟他們的爽感。
但大清的炮,主要還是受明朝火炮的影響,真正創新的地方不多,而這幾年,聽傳教士說西洋那頭又搞了不少新式火炮。
太子爺:別問,問就是都想要。
程婉蘊聽說太子爺說服康熙在國庫空虛的情況下仍撥出200萬兩白銀來研發改進新的火炮、制造軍艦以後,心裡不禁感慨,要是清末的李鴻章在組建北洋水師的時候,能遇到康師傅這樣有作為、有魄力的君王,該有多好啊?
若不是北洋水師全軍覆沒,也不會有《馬關條約》了。
程婉蘊還記得當年學北洋水師那段歷史的時候,特意提過李鴻章受命籌辦北洋海軍,去英國買了四艘“蚊船”,軍艦居然叫蚊子船,這名字讓她感到好奇,還特意去搜了一下長什麼樣子,是當時最新式的炮艦,配兩臺蒸汽機當馬達呢!
或許可以畫出來給太子爺借鑑一二?雖然她的畫技十分堪憂,蒸汽機現在也還沒有。但她總是很希望在康熙年間,大清的火器技術能得到質的飛躍的,這樣歷史沉重的車輪,或許就能被撼動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也好。
程婉蘊滿懷希冀的時候,反而是太子爺用一盆冷水澆醒了她。
“雖然有了銀子,但得想法子防著貪官汙吏挪用侵吞才是。”太子爺雖然爭取到了銀子,但還是很發愁,他不可能一直看著這些事,他總會有回宮的一天,那怎麼才能讓這銀子能長久地用在刀刃上,不被挪用呢?
畢竟他也不知道新來的直隸總督、各地水師提督裡頭有沒有像前頭那個收受海寇銀子的直隸總督那樣的人,他經歷了這些事以後,也深深頓悟了迅哥兒對生活的懷疑主義:“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某些官吏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兇殘到這地步。”
程婉蘊:“……”
呵呵,她高興太早了,她忘了康熙朝的吏治有多壞的了。
得了,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程婉蘊決定還是暫且把蚊船放在心底,先做缽缽雞吧!德柱已經把食材都買回來了,船也起錨,往下一個口岸駛去了。
船上的伙房裡,程婉蘊先指揮著伙夫用豬棒骨熬的湯煮雞,她則自己調缽缽雞的調料,雖然她後世也總是偷懶買缽缽雞成品調料來吃,但吃多了自己也調過幾次,她對這缽缽雞的做法也頗有心得了。
缽缽雞要香,必須要用藤椒油,挑選那等青而紫的藤椒果,用熱菜油淋出來藤椒的香氣,用藤椒油拌的缽缽雞底料,那才是真的能香透一條街呢!
雞塊、雞尖、雞心、藕片、木耳,豆幹再加上牛肉牛肚黃喉等等一起用竹籤串成串串,放在這藤椒油湯裡撈一撈,再吃進嘴裡,麻辣鮮香!主食隻要一碗湯面就行,配起來一個清淡,一個鮮油淋漓又不失純香,相得益彰!
胤礽原本是不大吃辣的,後來跟阿婉吃得多了,對這辣菜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上一碗了,但他看德柱用那藤椒油涮面吃,還是覺得臀部中央火辣辣的。
但這缽缽雞的確好吃,尤其在船上,江風拂面,清風明月與我,這份悠哉悠闲能讓人忘卻一切煩惱,胤礽讓德柱溫了酒來喝,與阿婉輕輕碰杯,又更添幾分快意。
最後,吃得各個都扶牆回艙裡洗漱安歇,程婉蘊喝了酒臉粉紅、眼眸水亮,賴在胤礽懷裡懶懶地不動彈,胤礽便讓碧桃退下,溫柔地替她卸了發簪,還極順手地拿過篦子給她通了一百下的頭,又將她梳掉的頭發都一根根撿了起來,特意替她用小紅綢布包起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古人對梳落的頭發也是不亂丟的。收集起來,回頭選個風水吉日,再埋起來了,和換牙齒要拋到屋頂上一樣。
程婉蘊見太子爺這樣用心,便忍不住湊上去蹭蹭他。如今已進三月了,帶毛的大氅她早就不穿了,船上的被褥也換薄了一層,她與太子爺穿著薄薄的寢衣,肌膚相親。
船本就是微微晃蕩的,之前因為海寇那事兒,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負距離接觸了,這回借著一點點酒勁,借著晃漾的波濤,程婉蘊又把太子爺背脊抓紅了。
事後,他們汗津津地依偎在一塊兒,都還喘著粗氣,身下的被褥子都湿了好些,程婉蘊不小心觸碰到那些濡湿的地方,臉都通紅,她真是……竟然在風高浪急、一下衝到浪頭的那一刻,像是那決了堤的大河……
太羞人了。
她渾身都紅透了,臉都不敢抬起來。尤其是聽到太子爺胸膛的悶笑後,更是立刻抽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許笑!”她惱羞成怒。
“好好好。”胤礽脾氣極好,一下一下給她順毛,“阿婉不氣不氣。”
後來到了揚州之前,程婉蘊都沒敢和太子爺胡天胡地,畢竟船晃人晃,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