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寇!程婉蘊聽得悚然一驚,連忙點頭:“我一會兒就讓碧桃收拾東西。”頓了頓,又小聲說,“那我還是不去釣蝦了。”
胤礽搖搖頭,微微一笑:“不必如此,咱們出來既要辦正事,也要過過老百姓的日子,你隻管去吧!海寇風一樣來了又走,水師提督也不是吃白飯的,這些事不用你操太多的心,何況,德柱他們也得安排人包船,下午能走已經很急了,放心去吧。”
程婉蘊想想也是,這種大事她也不能上去幫忙,還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不過她跟著大柱子他們扛著網兜竹竿去釣蝦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去想北塘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很出名,她以前去旅遊的時候就聽出租車仿佛單口相聲傳人一般的師傅講過歷史。
這地方咱們後世叫三河島、炮臺島,因為位於潮白河、永定新河、蓟運河三條河流匯流入海口而得名,戚繼光為了防止倭寇進犯,在蓟運河修了兩座南、北營炮臺,因此而得名炮臺島。到了大清,也曾經多次修繕加固炮臺,最後把一個炮臺要塞,修成了一座半島,統稱北塘炮臺。
這地方本來就是倭寇、海寇常來常往打秋風的,自明朝到清朝,就沒斷過。
程婉蘊會對這個地名有所反應也是因為——當年,英法軍正是在北塘登陸,轟開了天津的大門,繼而長驅直入,直抵京城。
她嘆了口氣,因此到了河邊,也沒心情下去釣蝦了,就坐在河岸邊發呆。
康熙年間的炮臺島還不能叫島呢,隻是扼守蓟運河口的炮臺要塞,這地方也並未引起過朝廷的重視,因為這時候的大清還很強大,至少未被西方拉開差距,但隻要放眼整個世界,就會發覺這個世界正在不知不覺發生嬗變。她一直不敢想這些,但有時候想起來還是會毛骨悚然。
大柱子和程懷靖已經撈到蝦了,正高興萬分地遠遠舉起來給她看:“大姐!這蝦大!”
程婉蘊對著他笑了笑。
心底裡卻在勸服自己:她也知道憂國憂民,可這種事不是一代人能解決的。康熙算是比較開明的皇帝了,他不排斥西洋文化,順治朝因苔灣還沒回歸,反清復明鬧得四處烽煙四起,順治是實行全面海禁的,海上真是一條船都沒了。
但康熙二十二年收回苔灣以後,康熙聽說廣東福建浙江地區沿海人民過得極苦,就又開放了港口,程婉蘊之前能吃到的檸檬、菠蘿和芒果就是開禁以後才舶來的。
康熙對算學也十分重視,十三阿哥因為算學不好都還被康熙勒令要苦學呢。
而且,宮裡還曾經出現過傳教士帶來的巧克力和葡萄酒哦!程婉蘊當時看到的時候,差點沒將眼珠子掉下來。
可從康熙之後,海禁便越收越緊,直到道光年間,英軍炮轟鎮江,切斷控制了京杭大運河,也把整個國家最大的動脈切斷了,道光迫不得已,全面重開海運,但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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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婉蘊望著程懷靖和大柱子,他們已經釣了一兜子了,兩人一邊凍得哆嗦一邊跑過來向她展示成果,她回過神來,笑著挨個將他們的腦袋揉過去:“你們也太能幹了吧!”
她趁機將腦海中的悲傷全都壓到心底最深處,告誡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想了。這麼深的痛苦,靠著她一個人辦不到的。
她隻是想,弘皙好似對物理現象挺感興趣的,回頭可以多多給他灌輸這些知識……說不定也能弄出什麼弘晳三定律啥的。
程婉蘊鹹魚光環再次發亮,開始在腦海中自娛自樂了起來。
她算是發現了,她每次因為穿越清朝以及聯想到無力改變的歷史走向這件事痛苦的時候,身體就會啟動自我保護機制,讓她不至於抑鬱而亡。
化悲憤為食欲,懷靖和大柱子一人背了一兜子鰲蝦跟在她身後,程婉蘊把碧桃、石家兄弟、其他親兵都抓過來刷洗鰲蝦,不時聽見被蝦夾了手的嗷叫聲。
胤礽回來的時候,還沒到門口就聞見了濃鬱的麻辣香,還有許多村民也跟著在門口探頭探腦,他們都在議論大柱子家是走了大運了!
這天天吃得都是白面、白米,還有肉,這鰲蝦雖然普通,可油鹽醬醋那些配料香料就比這鰲蝦貴啊!有個年輕人還曾經溜到大柱子家屋子後頭,爬到樹上往他家灶房裡窺探過,炒蝦的時候那麼大一勺油!哗啦啦就淋下去了!然後盛起來的時候,又用蔥姜蒜爆了熱油,稀裡哗啦地淋在那鰲蝦上,他差點沒嚇死。
他娘當家,油糖鹽這三個罐子都是鎖在櫃子裡了,每回吃飯,十幾口人隻放,鹽都隻放指甲蓋那麼大,別說油了,大部分時候都不舍得放!村子裡誰家都沒有鐵鍋,因為根本就不舍得吃什麼炒菜啊!太廢柴火了!
而大柱子家現在有一口大鐵鍋,還有兩個砂鍋、兩個大陶瓮,還有個三層高的蒸籠!雞蛋油米都堆得好似小山。
那人從樹上下來以後,就把大柱子家的事傳遍了村子,所有人都想來他家看看,可太子爺的親兵十幾二十個輪流守在屋子周圍,他們不敢靠近,就隻好聚在門口伸長脖子看。
被那麼多人看著實在不自在,程婉蘊便把她和太子爺的那一鍋麻辣小龍蝦端到樓上堂屋吃了。其他人臉皮厚些,在圍觀下將螺蛳和小龍蝦嘬得極響,還將那紅油澆到飯上吃。
大柱子悄悄把自己碗裡的鰲蝦留了起來,還有分給他的白面饽饽也隻吃了半個,德柱見了眉頭微動,問道:“怎麼不吃了?”
猶豫了好一會兒,大柱子才說:“想給村長爺爺家裡送去,若不是他照顧相讓,我們家哪裡能吃到這麼多好吃的?”
“你吃你的,廚房裡還有,我讓人去送。”德柱聽了不是滋味,一把掏出自己的銀子,叫上個親兵,把銀子和飯食給那裡正送去。
樓上,程婉蘊正在認真地教太子爺剝蝦,她捏住蝦頭和身子,兩邊用力壓下去做示範:“這樣從頭按到尾,然後抓住它腦袋這樣一扭一抽,你看肉就全出來啦!”
胤礽一邊學,一邊好奇地問:“你以前在家常吃這個?瞧著這麼大個蝦,其實能吃的不多呢。”
程婉蘊就想起了她上輩子曾經一個人幹掉三斤小龍蝦的壯舉,她剝小龍蝦的動作已經刻入靈魂,嘿笑道:“肉是少,就是吃這個滋味罷了。”
看太子剝蝦剝得也有些樂在其中的樣子,他以前可能都沒自己剝過蝦吧?這對他估計又是新奇體驗了。程婉蘊腹誹了幾句,隨後又問道:“您出去兜了一圈,看見什麼了嗎?”
胤礽默默停下了剝蝦的手,半晌才說:“村無壯丁,田裡忙活的都是小孩和婦人,有的孩子就像小柱子那麼大,就已經下地了。”
程婉蘊不由追問道:“那男丁去了哪裡?”
胤礽想起了通州碼頭上深夜都還在拉船的纖夫,嘆了口氣:“大多都去服徭役了。”漕運徭役之重,已經大大超乎他預料了。
胤礽又想起他昨日做的夢了。
這是第七個夢。
他早晨騙了阿婉,他沒有收到老四傳信,他是做了個很簡短的夢。
但卻與他和阿婉無關,或許可以說,那是個素未謀面的人,他隻是在夢中,替皇阿瑪批閱奏章的時候,在直隸總督的折子裡見到了那個人的名字,與他所做的一切。
夢中,他坐在皇阿瑪身邊,替他分揀各省呈遞的折子,龍涎香嫋嫋從香爐中升起,大殿中鴉雀無聲,唯有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夢中也是康熙三十五年春,但他卻沒有去南巡,而是還留在宮中。康熙嚴肅威嚴,專心致志處理政務,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這樣的氣氛讓他深感壓抑,翻閱奏章的手都慢了下來。隨後,梁九功進來跪奏,說是翊坤宮的庶妃陳答應有喜了,太醫說已經近三個月了。
康熙聞言十分歡喜,擱筆起身,對太子道:“朕去一趟翊坤宮,太子一會兒忙完了也回去吧。”
夢中的太子連忙起身道是,又一路恭送皇阿瑪出去,才回轉繼續看折子。
胤礽記得自己出門南巡的時候,並未聽聞宮中有傳來此等喜訊,再一看康熙批閱的折本時間,原來夢中已經是四月了。
而這折本正是直隸總督啟奏皇上有關:“二月中旬,海寇襲擾天津北塘炮臺要塞,北營炮臺駐守官兵顧敏叡力戰而死,其子侄為奪回炮臺皆戰死,其妻女不願受辱自缢而亡。僅剩其孫,被附近鄉民所救,得以幸存。”
康熙批文:“滿門忠烈,可嘉可嘆!爾等對其遺孫要多加撫恤。”隨後便是要加固修繕炮臺的話。
短短幾十個字,就道盡了一個忠臣良將一家子的悽涼結局。
天津近在咫尺,二月中旬的這時日也近了,他想救下他們。
第82章 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