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胤禛查明的,拿官銀出去放貸掙髒錢的官員竟然也有十幾個!
真是豈有此理,朕的太子出去南巡都捉襟見肘,你們竟然敢拿朕的銀子去放貸掙錢??這和空手套白狼有什麼區別?康熙這下是真憤怒了。
“朕許你們籌借官銀,是憐惜官吏之中有家貧無繼的,下發的恩典!可你們又是如何報答朕的?貪汙成風!借錢不還!放高利貸!弄得現在國庫賬銀對不上,銀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太子身為一國儲君,擴建院子竟然還安了兩萬欠款在他頭上??尚之傑你是瘋了不成!”
尚之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行上前抱著康熙的腿,哭得涕泗橫流,說內務府如何難管,虧空如何厲害,銀子如何不湊手……
“滾開!哭哭哭!你既然不會管,就不要管了!老八!”康熙將他一腳踢開。
胤禩一直默不作聲,突然被康熙叫上前,連忙應聲:“兒子在,皇阿瑪。”
“內務府交給你管,讓你代內務府總管大臣一職,你能不能管得好?”康熙鷹一般的目光在他身上梭巡,“內務府裡頭虧空了多少,你都要給朕查清楚!還有其他被借走的銀子,你也要給朕要回來,你能幹好嗎?”
胤禩先是被巨大的餡餅砸中,隨即又被大棒子抽了一下,一時間暈暈乎乎,差點沒栽倒在地,但他咬牙挺住了。
催繳官銀得罪人不假,但內務府總管大臣一職……他太想要了。
他想起衛貴人總是憂愁又蒼白的臉,跪下大聲道:“皇阿瑪,兒子能行!”
明珠憐憫地瞥了他一眼,這差事雖難辦,但他沒有出言反對,內務府握在八阿哥手裡,總比握在忠奸難辨不知倒向誰的尚之傑手中好,而且戶部近一半都是他明珠的人,有他替八阿哥兜著,總不會叫皇上問罪的。
這或許也是皇上的平衡之道。太子即將南巡、太子妃又要握上鳳印,那把內務府給八阿哥,就正正好。
索額圖一眼就知道明珠那家伙又在琢磨坑人的事兒,他轉念一想,立刻表態道:“皇上,奴才那不成器的兒子也借了幾千兩銀子,奴才回頭就叫他還上!還有赫舍裡氏隻要有借款的,奴才怎麼也得讓他們還!”
康熙頓時緩和了面容:“嗯,你這樣很好,但不要催要太過,若族中有實在貧困的,你這個當族長的也要幫襯,別叫太子難做。”
已經很久沒聽過皇帝誇獎的索額圖立刻胸膛挺起,得意洋洋地暼向明珠:“奴才遵旨!”
明珠用羽扇將臉擋住,悄悄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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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眼包。
反正有你索額圖帶頭還債,他們的八阿哥也省了事,明珠不由心下安定,笑道,“愚庵說得是,奴才回去也將族中欠銀之事及時清查,不給皇上添麻煩。”
這事兒就算定了。
反正等到二月初八,據說八阿哥已經追回來一百多萬兩了,他雖然年紀小,但沒人敢小看,沒看明相在後頭笑眯眯麼,雖然滿朝上下都被鬧得哀聲怨道、雞飛狗跳,但這次催債之事沒有波及到東宮,也沒有牽扯到四阿哥。
這些銀子也足夠太子爺啟程了,再有不夠,邊催邊走吧。
太子爺南巡,啟奏了皇上,除了東宮的那幾個近臣、親衛,他隻點了四、五兩個兄弟,皇上也準許了。這事已經讓滿宮側目,而等真的啟程以後,太子又將太子儀仗、車架都讓四、五阿哥領著。
由著兩個弟弟在前頭“大張旗鼓”吸引河西各地官吏,他卻帶著程婉蘊和兩百個親兵扮作商隊悠悠哉哉地走通州驛道,打算一路暗中查訪。
當幾輛普通藍呢馬車悄悄地駛出順貞門,熱鬧的市井之聲穿透車簾,和喬裝打扮的太子爺一塊兒坐在馬車裡的程婉蘊那雙眼睛就瞬間亮了。
風還是那有些塵土味的風,天還是那高遠碧藍的天。
但程婉蘊就是覺著不一樣了。
他們的第一站將是京杭大運河的起點,漕運重鎮——通州。而到了通州,就能走水路去天津,再“一日千裡”轉下揚州。
第78章 通州
天津離京城也有百裡之遠,坐車行一整日也是到不了的,因此程婉蘊他們得先在通州歇一晚。
通州這個地方是京杭大運河的起點,是個漕運重鎮,可以從這地兒沿著運河一路南下,和順義、河北、天津都接壤。
太子爺選在這地方歇息,恐怕就是為了看看漕運,畢竟南方到京城的船隻,還有民間私人的貨船,盡數都停泊此鎮,碼頭連綿上下數十裡,舉目望去船與船之間停得連個縫兒都沒有,彩鹢簇流,牙樯插天,還有說通州是江上的鎮子。
程婉蘊之前上京選秀,也是坐船先到通州,看著這街邊擠擠挨挨的繁華商鋪,頗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她和太子爺是一大早出京,路上她縮在太子爺懷裡補了一覺,傍晚到了通州便神採奕奕,太子爺被她枕得肩酸手麻,程婉蘊不好意思地問他有沒有事,要不要她給捏一捏,太子爺還端著說沒事兒,結果跳下車的時候趁著程婉蘊在車裡整理儀容,悄悄伸胳膊蹬腿地舒展了好一會兒,被她從車簾縫隙裡瞅見了,不由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還在路上的時候,德柱便帶著前頭打前哨的五十個親兵,先去通州包了個客棧。這間客棧就叫東大街客棧,已經經營了三十多年,德柱年前就來踩過點,等太子爺確定行程以後,又提前一個月過來定了房,順道將店老板夫婦二人兼兩個兒子、外嫁的女兒、周圍鄰居人家還有他們後院栓的那條看門狗是公是母都問了個底朝天。
這間店老雖老,但很幹淨,共有兩層,二樓住宿,一樓供餐食,後院便是廚房、天井、柴房、馬厩那些地方。
他們就先過來打尖兒歇息、換衣裳。
換好民間的衣裳,太子爺要領著德柱他們悄悄去碼頭上摸個底,不方便帶她,便讓程婉蘊帶上侍衛自個去玩,通州的夜市很有逛頭,這是連京城裡都聞名的。太子爺當著人的面說是讓她去玩兒,其實早已安頓好了別的事兒——程世福和吳氏領著程家老太太、程懷章昨日就悄沒生息地到通州等著了,就想著能不能有個機會和她見一面呢!
太子這回出來,點了三十個侍衛,除了石家兩兄弟,其中便還有懷靖!而且,出發前一日,太子爺便已經囑咐懷靖不要聲張,悄悄回程家傳信去,讓他們先到通州找個地兒侯著。
這事兒還是快到通州的時候,程婉蘊才聽太子爺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你阿瑪和祖母也在通州等你。”,她那會兒剛睡醒,人還有些迷瞪,聽完這句話卻是完全清醒了。她不由又驚又喜,幾乎是下意識就跳起來摟著太子爺的脖子狠狠親了他一口,激動完,她又靠在太子爺肩頭哭哭笑笑,抹著淚不斷地說:“二爺,我該怎麼謝你啊!”
太子爺隻是笑著捏了捏她鼻尖:“謝我做什麼?一點小事。”
對她來說卻不是一點小事,是件極大極大的事!她入宮五年了,雖然能見吳氏,但程世福身為外臣沒有旨意不能進後宮,祖母身子又時好時壞,她有時候都想著是不是這輩子都沒有再見的日子了。
可她卻有了一個總是事事為她著想、打算的太子爺,將心比心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得把你的點點滴滴都記在心裡,然後在每個恰當的時刻,自然而然地順手就做了。
通州離京城就二十裡地,有的快馬趕上一兩個時辰也就到了,有的拖家帶口慢慢走一日也走到了,但路上還是要顛簸的,原本程世福不想老太太再舟車勞頓顛簸一日,但她強撐著也要來一趟。
“我歲數大了,或許這就是最後一面了。”老太太沒了牙,說起話來嘶啞漏風,才一句話就把程世福又給說得眼淚汪汪,她立刻板起臉罵道,“少整這死出!我這不還沒死呢麼!趕緊套車!”
吳氏連忙上前來扶著婆母,對程世福笑道:“路上我來照顧娘,你就放心吧。”
“這才像話。”程老太太白了程世福一眼,把脫下要打程世福的鞋子又穿了回去。程家老太太年輕就守了寡,膝下就程世福一個兒子,原本還有個女兒,災年叫洪水卷走了,所以她自小背著兒子在制徽墨的工坊裡幹苦力活——練煙、捶墨,尤其是捶墨的活計,要連續捶打墨團一二個時辰,胳膊打一天下來能抖得筷子都拿不住,這活連男人都幹不長久,程老太太一幹就是十二年,再守著死鬼丈夫給她留下的幾畝薄田,直到兒子考中舉人,所有面目可憎的鄰居、親族都一夜之間變成送田送人的大善人爭相來投奔,她這才能喘口氣。
但她沒有止步於此,舉人過後考進士,就不是光努力就成的。程老太太那樣摳門節儉之人,賣房賣地打點座師、縣令,受盡白眼閉門羹也沒動搖一點,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硬生生將程世福供成了寒門進士,因此她性子十分潑辣剛強,說一不二,也看不上自個兒子那動不動就流馬尿的模樣,反而更喜歡兒媳婦吳氏。
挨了一頓呲的程世福便蔫蔫地跟著老丁一塊兒去街上馬行租馬——是的,雖然家裡出了個側福晉,但程世福膽子小,什麼孝敬都不敢收,德柱平時送來的東西他也是能退就退,每天都在家門口上演“您甭客氣,快拿回去!”“哎呦,程大人您就收下吧,這就是一點心意!”的極限推拉。他實在怕連累大閨女,再加上懷章還在考進士,又打腫臉充胖子風光嫁了兩個女兒,如今他們家隻剩下兩頭大青驢用來拉車,還養不起馬。但現在要去通州,驢就不夠用了,於是就臨時上街租去。
程老太太就坐在天井下等著,看著那隻程婉蘊自小養大的龜慢悠悠地從廚房裡頭慢慢爬出來,她就彎腰一把撈在手裡了,用袖子擦了擦龜紫檀色背殼上沾著的泥土,摸著龜背上細細刀刻的紋路,以及那黃玉般的背脊,感嘆道:“你怎麼還沒冬眠呢?也是,你的窩就在灶旁邊,那兒暖和你怎麼睡得著,正好,陪著阿奶一塊兒去吧,阿蘊一定也很想你了。”
那龜被程家人三天兩頭拿來佔卜吉兇摸習慣了,在程老太太懷裡也不會縮起頭和四肢,反而依靠著人的體溫,伸長脖子,揚起關公般紅通通的臉,安逸地打了個哈欠。好似對出遠門這事兒沒什麼意見。
程家是二月初二晚上到的通州,住在東大街另一家小商館裡,為了不泄露太子行蹤,程婉蘊特意換了漢人的衣裳,是自己拿料子做的,下頭系一條白底金線織錦梅花白澗裙,上頭搭了件藍地綢對襟蝴蝶金銀扣短袄,衣袖寬一尺多許,繡端“三鑲三滾”,這件衣裳最漂亮的是雲肩,叫做“四合如意”,剪作蓮花形,四周垂著珠串璎珞,超美的!
然後又給自己梳了個民間時新的“牡丹頭”--將發髻高高往後卷而團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碧桃也作民間丫鬟打扮,梳了蚌珠頭,笑道:“外頭冷,二奶奶還是戴個昭君臥兔再出門吧。”說著,便給她拿來了一個白毛貂鼠的臥兔兒用烏綾箍在額上,耳後辮了個蓬松蟬髻,珠寶錯落發間,顯得鏡中的人容貌婉約秀美。
最後披上風毛鬥篷,穿上以後她都忍不住轉了兩圈,裙子下頭是不經意露出的翹頭繡鞋尖,鞋面是雙蝶戀花,鞋墊襯了羊羔絨,又暖和又舒服,走起路來,那蝴蝶仿佛在足下栩栩如生,翩然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