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
胤礽憋紅了雙眼。
他突然就想起了曾經夢到過的阿婉的死因,那次……他被拘在鹹安宮,而且拘禁的日子恐怕很長了,這次卻是留在行在,後才回京。
而且很快就被放了出來。
阿婉卻一直被關在宗人府,兩人並未一同被幽禁鹹安宮。
所以……這第六次夢境,才是他被廢的頭一回,阿婉離世的那個夢……應當已經是他被廢了第二回了。
看清以後,他心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想。
王朝更迭上千年,恐怕唯有他這個太子開了二廢二立的先河。
胤礽呆呆坐在馬車上。
他原本一直在疑惑,為何阿婉會拋下兩個孩子請入鹹安宮陪伴幽禁的他。如今他總算想明白了,那是因為阿婉除了他,已盡失所有。
她根本沒有孩子在身邊啊。
他們都隻有彼此了。
胤礽抬起心碎的目光,望著含怒下車揪住額林珠耳朵的阿婉,禁不住流下了眼淚。
見過了夢中的阿婉,胤礽便能很清晰地發覺此生的阿婉與之有所不同。
此生的阿婉,並沒有將活下去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所以並……不愛他。
但那個阿婉是絕望之中緊握浮木一般的愛,是痛苦之中妄圖尋找微光一般的愛,她的愛太沉重了,太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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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柿子林中,胤礽與阿婉相擁在深秋之林中,林下漏出碎金般的秋陽,乍起的風搖動樹枝,他們鼻中滿是枝頭香甜柿子的氣味,胤礽撫著阿婉還豐潤飽滿的臉頰,閉目親吻她被林隙光影照紅的櫻唇。
她之於他,無需旁人多言置喙。
不論前世如何糾葛,他已如前世今生般深深愛她,如今知曉夢中之事,也不過更添幾分珍重與絕不放手的決心罷了。
林中搖晃的光影打在他與阿婉之間。
最後胤礽及時抽身而退,用另一隻幹淨的手,抱住阿婉。
程婉蘊不禁呆了一下,下意識攏起衣襟,疑惑地抬頭望著太子爺:“二爺?你……”
怎麼……
“你為了孩子心緒不寧,我們便緩上幾年再說,先不生孩子了。”胤礽拿身下墊著的外衣擦了手,用另隻手溫柔地撫著阿婉的發絲,眼眸柔情暗蓄,“我有弘暄和弘晳了,這不礙事,等一切都好起來了,你若再想要孩子,我們再要好不好?”
程婉蘊呆了又呆,幾乎懷疑太子爺會不會被人奪舍了!這是一個封建王朝的儲君會說出來的話麼?太不可思議了啊!
而胤礽隻不過不願阿婉再經歷那麼多次喪子之痛,她如今正好也在為了孩子煩心,他能為她做的不過也隻有這一點罷了。
女子在這些事情上本就吃了虧,便由他多擔待又如何?他的未來並不算好,若是無法阻止他被廢黜的結局,阿婉能夠在這期間少受磋磨,也是好事。
若是阿婉不吃苦不受罪一直這樣開開心心,就不會愛他,那就不愛。
胤礽希望她永遠都不要再經歷那些了,這樣哪怕最後功敗垂成,他也不會再遺憾了。當然首要之事是他還要捉住那個誣陷、汙蔑阿婉的奸佞!可惜夢中沒有說出阿婉究竟是因何被鎖禁宗人府,竟連何保忠也一齊喪了命……
他們靜靜躺著,直到旺財突然從低矮的灌木叢中蹿了出來,後頭跟著大聲叫著阿瑪額娘的額林珠、弘暄弘晳三個孩子。
“哈哈!阿瑪!額娘!被我們找到了吧!”
兩人齊齊嚇了一跳,隨著聲音,旺財已經興奮地撲到他們身上,汪汪地叫著,瘋狂舔著他們的臉了,程婉蘊被舔的好痒,一邊躲一邊笑,又在清醒:幸好方才已將衣裳穿好了,否則真是沒臉見人了!
“旺財!別舔!你嘴臭!唉唉唉!別舔我!”胤礽連忙把旺財抱起來解救阿婉,結果也被舔了一臉,他趕忙將旺財扔在地上,往外跑了幾步,結果旺財也追了過來。
“臭旺財!別過來!”太子爺跑了一圈沒甩掉旺財,隻好又跑了回來。
夕照掛在天與草原的交接處,像一抹暈開的胭脂,遠處的天際也有淡淡的星子一個個浮現了,就在這樣的落霞下,程婉蘊將三個孩子都摟進懷裡,一齊坐在草地上看著太子爺那狼狽模樣大笑得東倒西歪。
沒一會兒,額林珠也跑過去和太子爺、旺財一起玩鬧,在林子裡笑著跳著鬧著。後來太子將額林珠馱在肩頭上狂奔,旺財追得更加起勁了,汪汪叫喚個不停。
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程婉蘊笑著,望著,忽然冒出來一個念頭:這一日她再也難以忘懷了,或許到了白發蒼蒼之時,她也會在驀然回首之時,想起今日,想起這滿樹柿子,與林中蕩漾的笑聲。
第72章 柿子
煙波致爽齋,是康熙親自提的字。
這地方外頭瞧著不起眼,殿內陳設卻琳琅滿目,梁九功躬身穿過了正堂,推開外間步步錦隔扇門,從嵌以佛龛的隔斷繞過,掀開了西暖閣的門簾子,他抬頭瞅了眼門楣上懸著的匾額,上頭也是康熙親筆“抑齋”二字。
一路上屋子裡裡外外站了數十個太監,全都垂手侯立,沒一點聲響。
西暖閣裡隻有掛鍾在滴答滴答地走著。
楠木落地罩內,康熙穿著家常的青綠江綢絲棉袍坐在南炕上,就著紫檀炕案闲坐看書。
梁九功將手中杏黃綢封的折本高高舉過頭頂,跪下回話:“皇上,方才太子妃娘娘來了,您還在歇晌,她託奴才呈遞明兒麗正門校場大宴的膳單子,說是改了兩道菜,要請您的示下。”
“哦?”康熙將書擱下,從梁九功手裡拿過那膳單翻閱,隻見上頭添了熱菜“姜母鴨”一道、小點“冰皮月餅”,康熙不禁怪道,“這中秋都過了,緣何要進月餅來?”
“這奴才也不知。”梁九功訕笑道。
“傳太子妃過來觐見。”康熙說著站起了身,穿上靴子,走到外頭明間寶座上端坐,預備接見太子妃。
沒一會兒,身穿石青色太子妃冠服的太子妃跟著引路的太監從外頭笑著進來了。
“皇阿瑪莫怪,雖是過了中秋,明兒也算滿蒙八旗團圓的日子,兒媳剛進門,不鬧出點新奇動靜來怎麼成呢?兒媳這是想請大伙兒嘗嘗鮮呢!”
太子妃笑容爽利,走到康熙跟前,先福身給康熙行了禮,這才呈上來一碟冰皮月餅,隻見那碟子裡擺著數個精致點心,有的潔白如玉,有的粉面桃花,有的青翠欲滴,“兒媳今兒就拿這‘冰皮月餅’宴請各皇子福晉,反響極好,福晉們都說吃得香!您也嘗嘗!”
“梁九功,給太子妃賜座,上茶。”康熙慈和地看著太子妃行禮,拿手指了指梁九功殷勤著親自拿上來的繡墩,“這是忙了一整日?朕聽說你辦了個很像樣的席面請你那幾個弟妹,可是剛散?不過改兩道菜罷了,實在不必這樣來回侯著,哦……太子怎麼沒陪你過來?”
“太子爺帶大格格、大阿哥、二阿哥出門摘柿子去了!這也幸虧太子爺來為媳婦解了圍——有件事兒媳正想跟您請罪呢!這是好心辦了壞事了——”太子妃簡略地將席上生的那些事說了出來,嘆道,“本想跟幾個嬸嬸、弟妹好生敘話,也叫我認認人,卻因幾個孩子爭個小玩意兒的緣故,大伙都沒了心思,草草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