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著你說!”康熙重重擱下茶碗,怒氣衝衝地咆哮道,“他們自己都沒長嘴嗎,用得著你替他們遮遮掩掩、粉飾太平!一人做事一人當!做都做了難不成還不敢承認?都要做縮頭烏龜不成!你們自己說!”
胤礽無奈退回原位。
胤祥是直性子,受不了這激將法,立刻拔出了鼻子裡的紙團,就要開口——
突然胳膊被胤禎拿手肘一撞,他那股氣又散了,隻見年紀最小、但鬼點子最多的胤禎膝行到康熙跟前,拽著他的袍子道:“皇阿瑪……我們錯了,您別生氣了……”
康熙往下瞥了他一眼。
胤禎連忙回頭給胤禟使了個眼色,胤禟也連忙膝行過來,抱住康熙的大腿:“皇阿瑪,這事不能全怪咱們,您聽我說,這全是那哈日瑙海的錯兒!是他先挑釁十三弟的!他自己不學無術,把書泡了水塘,十三弟好心替他撿回來,卻被他反手扔到臉上!您說他可不可恨?十三弟火爆性子哪裡能忍,自然就……咱們都是兄弟,偏幫十三弟多些也是常理……”
胤礽蹙起眉鋒,老九竟敢避重就輕這麼說……他打量皇阿瑪什麼都不知道呢!皇阿瑪恐怕早就查清楚了,之所以有此問,是為了給他們一個機會,若能坦誠認錯,還算有救。
哈日瑙海哪裡能看懂《論語》?準葛爾部不富裕,他生在草原長在草原,來了大半年,連漢話都還說不大好,恐怕漢字滿文也認不得幾個,怎能一張口就怪他不學無術?
胤礽把弟弟們教訓了一頓以後,就去審了上書房管灑掃的小太監,那些奴才嚇得跪在地上,你一言我一語把這幾個小混球背地裡幹的那些缺德事抖摟得一幹二淨。
年紀長些的阿哥開始領差事以後,這上書房就成了他們的一言堂,突然來了個蒙古王公之子,性子孤僻沉默不討喜,偏偏騎馬射箭還比他們厲害,自然就成了眾矢之的了。
扔了他的書籃、弄瘸他的桌腿、在他的膳盒裡放死螞蚱。
偏偏這哈日瑙海也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前頭不知誰指使,便硬生生忍下這口氣,卻叫跟著他來大清的蒙古侍衛悄然蹲守多日,最終認定了欺辱他的罪魁禍首——老十三。
於是便有了今日之事。
這哈日瑙海還算坦蕩,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十三給堵了,讓他堂堂正正跟自己比一回,若是十三輸了,就要向他下跪道歉,若是他輸了,他也願賭服輸,立刻收拾包袱回蒙古去。
胤礽卻覺著那些手腳應當不是老十三做的,胤祥生性魯直善良,不像能做出這些事的人,他若不喜歡哈日瑙海,隻怕也會像他一般堂堂正正跟人打一架。
這下作手段,一看就像老九和老十四的手筆,他這倆弟弟自小就古靈精怪,又是額娘膝下幼子,自然養得有些無法無天。也不知他們是怎麼設計的,叫老十三背了黑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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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沉思著,便下意識瞧了在他身側一直站得筆直的小孩。
他穿著來了宮裡以後才新做的玄墨色雲卷暗紋綢緞蒙古袍,腳蹬小羊皮靴子,頭發辮成了一股股的辮子垂在腦後,用珊瑚與寶石綴在發尾,眉眼天生冷峻,英挺秀拔,小小年紀已有了皇族後裔那清貴不俗的氣度。
雖然,他現在袍子的金線開了、辮子上的珊瑚寶石也不知掉那兒去了,眼圈青了一隻,嘴角破了,真是狼狽不堪,但瞧著似乎還是比跪在地上的那幾個弟弟看著順眼些。
康熙顯然和胤礽想到一塊兒去了,他聽完胤禟的話當即便冷哼一聲,低下頭,用一種極度危險的眼神盯著他,森寒之意都從牙縫裡漏了出來:“老九,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最好老老實實交代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否則,朕可就要請家法處置你了。”
“朕平生最恨欺瞞之人,老九,你可要想明白。”
胤禟傻了,與胤禎對視一眼,又求救一般瞟了一眼胤礽,胤礽對他們搖搖頭,最終這倆始作俑者還是懼怕皇阿瑪的威勢以及藤條家法,結結巴巴地說了如何趁哈日瑙海不在,將他新領回來的書扔進水塘裡,又是如何忽悠老十三去撿,這才被幾個語言不通的蒙古侍衛誤以為是十三扔的書。
康熙氣急攻心,簡直想把這倆搗蛋鬼踹出去,沉著臉站起來就要找趁手的東西揍人。
胤礽連忙上去攔著,一邊給康熙順氣:“弟弟還小,淘氣也是有的。”、“皇阿瑪別氣壞身子,兒子已經教訓過了”、“還不快再沏杯熱茶來!”
又使眼色讓兩個弟弟快跑。
胤禟和胤禎是真敢跑,兩人撒腿就衝出門去,像兩隻兔子往自家額娘宮裡蹿。
“好了!人都跑了,你還攔著朕做什麼!”康熙被胤礽東擋一下,西攔一下,這渾身上下的氣都消了大半,指著胤礽罵道:“都是你這個做兄長的不好!朕把他們交給你管教,你呢!平日裡對他們手就松,現在再瞧瞧他們做的事,你啊你啊把人容壞了!”
胤礽知道康熙需要找個人撒氣,便笑著認下:“是,都是兒子的錯。回頭兒子就罰他們抄書,抄個兩百遍!再罰他們不許吃飯,好好餓上三天!”
康熙瞪他一眼:“罰抄書就了事了?來人!傳朕口諭,讓九阿哥、十四阿哥去奉先殿祖宗排位跟前跪著思過,沒朕的旨意,誰也不許探視!”
胤礽聽到這兒才松開了手。
隻要沒動板子,跪幾天奉先殿也不是什麼大事。
康熙又叫哈日瑙海到跟前來,看他狼狽的模樣,嘆著氣將他皺巴巴的袍子拉扯平整,用蒙語好生寬慰了一下,輕輕拍著他肩頭誇獎道:“你是個好孩子,是朕沒教好朕的孩子,讓你在這兒受委屈了,回頭讓太子帶你下去梳洗上藥,好好歇一歇。”
這個孩子是策妄阿拉布坦與大清之間友好的緊密紐帶,康熙不希望他心生怨懟,若是哈日瑙海在宮中的遭遇被那些蒙古侍衛傳回策妄阿拉布坦耳中,隻怕要生出事端來。
因此康熙才會讓太子親自送他回去。
“皇阿瑪放心。”胤礽知道康熙的意思,躬身領旨出來,就見添金一臉急切地候在門口:“太子爺,程主子已經發動了……”
“何保忠!快套車!”胤礽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情急之下又瞥見那模樣狼狽、眼神也有些茫然的蒙古小黑狗,原本他是打算親自送他回阿哥所,將阿哥所伺候的太監宮女全都敲打一遍,但現在顯然來不及了……
來不及多想,胤礽把這孩子拽上了肩輿,用蒙語告訴他,“你先跟我回毓慶宮。”
哈日瑙海摸不著頭腦,但他還是點頭了。
他剛剛知道皇上讓太子管他,而他……肚子餓了。
胤礽恨不得立刻能生出翅膀飛回毓慶宮裡,肩輿剛到宮門口,他幾乎小跑了起來。
何保忠本想背那蒙古王子,誰知人家利索地跳下肩輿,一溜煙就跑得追上了太子,獨留又胖回了兩百斤的何保忠,像頭奔跑的大象,哼哧哼哧在後頭追。
胤礽前腳進後罩房的門,就聽見了一聲響亮的哭聲,他心裡一松,這才好像學會呼吸似的,扶著門框狠狠喘了口氣,穩住步伐走到產房之外,不一會兒,就見穩婆抱著個襁褓出來了,跪下喜氣洋洋道:“恭喜太子爺,側福晉為您添了個阿哥,有七斤整呢。”
“好!好!”胤礽接過襁褓一瞧,這孩子果然比當初額林珠生下來還要胖,眉眼也秀氣極了,“真好,阿婉……側福晉如何?”
“側福晉生得極順利,現在精神頭還好著呢!”
胤礽想進去瞧瞧阿婉,但穩婆說裡頭汙穢,待會收拾幹淨再請他進去。胤礽便先讓人帶哈日瑙海下去上藥換衣,好好照料,再收拾出一間屋子供他睡個午覺。
然後便一直站在門口等著。
他不是頭一回當阿瑪了,但每每這時候都卻還會緊張、期盼。
產房裡,程婉蘊正由青杏擦身擦汗,又換了一身衣服,底下的褥子也被婆子們換上了幹爽的,這時,碧桃從屏風外頭轉過來,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雞蛋。
程婉蘊一見她就驚喜出聲:“你怎麼來了?身子可養好了?”
“謝主子關心,都好了。”碧桃笑吟吟坐到她身邊,“今兒是主子生產的大日子,奴婢就是爬也要爬過來伺候,何況都養好了,怎麼還能躲懶?”
“你就是多養些時日又如何?”程婉蘊拉著她的手嗔怪道,“讓我看看,果然是瘦了,近來可還會頭疼嘔吐?太醫說你腦後有淤血,總要等它慢慢消退才是。”
“主子放心,奴婢好全了,您跟太子爺如此恩待,讓奴婢日日吃些老參、燕窩流水般將養著,奴婢如今就是上山去打老虎都使得。”
這話說得青杏也跟著抿嘴笑,湊趣道:“主子,這話倒是真的,昨個奴婢和她一起睡,差點沒給她一腳踹到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