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還短,太醫不一定能把得出來,”程婉蘊讓她們倆在外一切如常,“什麼都等太子爺回來再說……”
程婉蘊不知為何,一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縈繞心頭。
有關遴選太子妃的傳言、婉荷留在宮中等候復選以及毓慶宮裡有關李側福晉的一些小事,組合起來都讓她有種風雨欲來的擔憂。
凌嬤嬤出宮後,宮裡各處的總管都換了一批,唐格格領了新差事,專門打理新建好的院子,近來忙得很起勁,最近都隻能抽空過來說八卦了。程婉蘊這裡也還好,一切如舊,沒受什麼影響,但李側福晉那頭卻開始屢屢碰壁。
三寶昨個照例來玩,就無意間提及,李氏跟膳房額外要的什麼點心,遲了有半個時辰才送,但也不能說怠慢,因為昨個太子爺有客,膳房掌勺太監都緊著前頭,不得空也正常。
還有一回,唐格格來說的小八卦,說是李側福晉前陣子讓人送去浣衣局縫補漿洗的氅衣袖口開了線,但現在內務府總管大臣又不是毓慶宮的人,浣衣局說來時便是這樣的,送衣的小宮女百口莫辯,為這點小事大吵大鬧隻會丟自己的臉,李氏隻好吞了這口氣。
另外,太子爺去送三公主出嫁不在家的那幾天,期間下過一次雨,李氏身邊的親信太監辦差雨天腳滑摔了一跤,恥骨摔裂了,在床上躺到現在都還起不來身。
內務府很快重新撥了個太監過來伺候,但李氏卻闲放著,也不用。
還有……小阿哥咳嗽不好,李氏被太子爺很嚴厲地訓斥了。
總之,李側福晉最近犯太歲,事事不順。
程婉蘊在宮裡呆久了,也學會從這些看似不相幹的蛛絲馬跡裡發現“華點”了。
借著凌嬤嬤出宮新舊“領導”交接的時機,毓慶宮的各房總管全被清洗了一遍,但後院女眷是李氏代管,這動作總覺著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然後李氏身邊得力、親近的人也發生意外被撤換。
就針對性挺明顯的。
李氏在毓慶宮不說根深蒂固,但也經營了那麼多年,何況程婉蘊一直覺得李氏是很有手腕的人,但這次她吃了那麼多虧卻一聲不吭,是在醞釀大招,還是她知道是誰對她不滿而不敢反抗?
就讓人細思極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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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想變回當年那個剛進宮傻呵呵的自己,有時候看得太清楚,反而徒增煩惱。程婉蘊撫著肚子暗暗嘆了口氣,雖然距離上次生產才八個多月,但她竟然有些慶幸自己這二寶懷得正是時候,到時若真有什麼大事發生,她就可以捧著肚子關門養胎。
不得不說,程婉蘊身上是有點玄學在的。
她直覺特別準。
烏雲翻卷,悶了好幾日的天終於又要降下大雨。
豆大的雨滴落到胤礽肩頭時,他正好在乾清宮門前下轎,一眼便瞥見殿前檐廊下,梁九功親自在門口等他,胤礽不由微微蹙眉,連忙加快腳步。
“太子爺。”梁九功躬身走上前來,眉目慈和,“皇上在西暖閣等您。”
那裡是康熙讀書寫字的書房,看來這麼急叫他過來不是國事。
他點了點頭,進了大殿沿著西面回廊走去,梁九功陪侍在身側,忽然用極低的聲音說了一句:“八月十五那日,看完漢軍正白旗,萬歲爺翻看了許久秀女花名冊。”
胤礽腳步一頓,心下千回百轉,面上卻沒漏出來半分,隻是略一頷首示意知道了。
梁九功之後再未發一言。
胤礽懷著一個難以置信的揣測進了西暖閣。
西暖閣裡擺著當初胤礽特意學著阿婉庫房打的大書架,康熙正坐在那巨大的書架前,一手拿著卷餅吃,一手在看書,聽見他的腳步聲才抬起頭來,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笑道:“保成來了,坐,用膳了麼?”
胤礽打了千坐下,羞赧道:“回皇阿瑪,還沒呢。”
“梁九功,讓膳房再進一盤卷餅。”康熙心情不錯,還打趣他,“你的那個格格程氏,沒別的好處,倒是在填飽五髒廟上頭有些天分。”
“她心思單純,聽說兒子不愛吃東西,便想著法子調理兒子的毛病,”胤礽含笑道,“正好她這樣的身份,本本分分的才好。”
“嗯,你說的是。”膳房進上剛烙好的卷餅,康熙將盤子挪到他眼前,溫和道,“先吃吧,朕用了兩個已經飽了。”
胤礽便也吃了兩個,但因為提著心,他全是囫囵吞下,根本沒吃出味兒來。
等他吃飽漱完口,康熙才狀似無意地將一本花名冊遞給他:“今早榮妃、宜妃相邀過來催朕,讓朕抽個空把老三、老五的婚事定了,朕瞧過了,都是名門閨秀,連同老四的福晉一塊兒,預備過兩日就下旨指婚。”
胤礽接過那名冊,翻看了裡頭被圈起來的幾個人名與出身,與傳言分毫不差,看來這些消息都是康熙有意漏出去的。
“既然你幾個弟弟婚事都定了,沒有做兄長還沒著落的道理。”康熙取過帕子擦了擦手,慢慢地說,“朕前幾年就有了屬意的幾家閨秀,隻是你的福晉與其他兄弟的不同,以後是要母儀天下的,她的德言容功都要按照皇後的標準來選,要十二分的賢淑恭孝才行,朕派人仔細打聽了幾年,最後挑來挑去,能瞧上的就也就隻有一個……”
康熙又從書桌上翻出另一本花名冊,封皮上赫然寫著“漢軍正白旗”。
“皇阿瑪選的,自然是好的。”胤礽笑著強裝鎮定,但伸手接過那花名冊的一霎,指尖還是不由顫抖了一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子都聽皇阿瑪的。”
康熙卻擺擺手:“你先瞧瞧。”
胤礽掀開了冊子裡折了角的那一頁,一個被御筆朱砂圈中的名字映入眼簾:“石箬姄,漢軍正白旗人,都統、三等伯石文柄之女,年十五。”
這懸在頭頂的閘刀終於落下,胤礽反而冷靜了。
“她的曾祖父可是石廷柱?”胤礽抬起頭來,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康熙,似乎想從他已生有些許皺紋的面容上窺見曾經的慈愛,但他隻看到了幾分考量與試探。
心又墜了下去。
“石家有從龍之功,出身這樣的人家,”胤礽心底如破了洞的風口,源源不斷的悲涼湧了出來,他卻隻能將所有情緒都強壓下去,依然笑道,“果然毓質名門。”
胤礽掩飾得很好,康熙聽聞果然頗為欣慰:“還是保成知朕。”
“石氏雖在漢軍旗,但卻是實實在在的滿洲大姓出身,她阿瑪雖官位不高,但在杭州、福州任官時,官聲極好,這石氏自小跟著石文柄輾轉多地為官,蕙質蘭心的名聲廣播,朕也特地著人去杭州、福州打聽,都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極為孝順父母。”康熙指著那石箬姄的名字侃侃而談,“你恐怕不知道,她母親是代善曾孫女,祖父又是和碩額驸,一家子與宗室很有淵源,你可明白朕的苦心了?你娶了這個漢軍旗的滿人、皇室宗親之後,自然方方面面都有所助益。”
胤礽仔仔細細聽了,十分高興:“這樣的人家,又是這樣的才名性情,虧得皇阿瑪能尋得著,兒子能得如此賢妻,全賴皇阿瑪拳拳愛護之心,兒子很知足,多謝皇阿瑪!”
康熙見太子十分歡喜,便也松了口氣,這婚姻大事他可以不告訴保成就下旨,但石氏出身漢軍旗這件事不解釋清楚,容易招人闲話,他也不願保成心裡誤會,因此康熙才有此番召見與諄諄之語。
他是真的覺得石氏不錯,也很得意自己能尋到這樣好的兒媳婦。
石家與滿人漢人宗室都有牽扯,可謂是面面俱到的妻族勢力了,用得好,未來一定能給太子帶來助力。更重要的是,石文柄的父親石華善已死,石家在朝堂上再沒什麼高官了,甚至留在京城裡的族人都少得夠嗆,選這樣出身的太子妃,既不會打破現有朝局的平衡,也不會讓滿蒙八旗有厚此薄彼之感。
康熙遴選太子妃,自然比選其他皇子福晉要考慮更多。真要選了滿洲勳貴裡的某個重臣之女,豈不是又要生出個索額圖?可他卻沒有第二個明珠!
石家祖上雖然榮耀,但如今的確有些沒落單薄,這也沒什麼大礙,等以後……太子有朝一日登臨大寶,再加恩扶持妻族就是了。
當初佟佳氏在先帝一朝不也默默無聞?佟國綱、佟國維都是他一手扶持提拔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