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走進來,便遠遠望見這幅場景。
仲夏濃鬱的陽光裡,屋子裡被照得敞亮明朗,竹簾半卷,阿婉像個孩子似的與小格格繞著小床玩鬧,最後還一同大笑。
阿婉眉眼彎彎,她依舊打扮得十分素淨,一身青色珠繡旗裝,長發隻是松松梳了一邊發髻,發髻上斜斜插著一支嵌珍珠的青玉簪子,被陽光照得能看清絨毛的側臉,好似還是那個剛進宮的她一般,什麼也沒變。
胤礽不由怔住了腳,都不舍得進屋打破這美好的一幕。
程婉蘊隻覺四下忽然安靜了許多,才下意識轉頭看去。
“太子爺?”她驚喜道,“你回來了?”
宮裡布貴人兆佳氏生的五公主上月受封了和碩端靜公主,被賜婚給蒙古喀喇沁部杜稜郡王次子烏梁罕氏噶爾臧。
胤礽前日被康熙叫去送公主出嫁,一直送到古北口才回來,因此這幾日都不在家,方才也是剛去乾清宮復命就過來了。
蒙古喀喇沁部是蒙古諸部中備受恩遇的部落之一,去年徵討噶爾丹時,更是發兵協助裕親王在烏蘭布通大敗噶爾丹。再加上喀喇沁部是蒙古諸部中距離京城最近的,用和親延續喀喇沁部對大清的忠心便顯得極為重要。
一位公主,也是對喀喇沁部去歲反擊葛尓丹、鞏固邊防的最高嘉獎。
讓太子送三公主出嫁,是康熙給這個端莊文靜的女兒的恩典和臉面,也是為了做給蒙古喀喇沁部的人看,讓他們不許怠慢公主。
但胤礽這一路並不好受。
路上走了幾天,三公主就在馬車裡哭了幾天,最後臨了要分別時,三公主一襲華麗的嫁衣,哭著求他:“二哥,我這輩子再回不來了,這塊玉佩是皇阿瑪封我做和碩公主時賜下的,求您幫我帶回去給額娘,也讓她留個念想。”
胤礽接過那枚同心平安扣的玉佩,沉默地望著侍衛們護送著三公主越過山關,消失在那黃沙漫卷的大漠盡頭。
他回到乾清宮向康熙復命,布貴人也在,她穿得很鮮亮喜慶,笑意盈盈地謝太子,似乎真的對很高興女兒出嫁一般:“能得太子爺一路看顧,是公主的體面和福氣,妾身在此謝過太子爺。”
隨後又親手奉茶謝康熙:“婢妾更要謝皇上,還專門特意為公主修建了府邸,事事安排得如此妥帖,婢妾相較之下,真是個不稱職的額娘,都沒能為公主做什麼。”
Advertisement
康熙聽了自然舒服,很欣慰地拍了拍布貴人的手:“你是個識大體的”,還讓梁九功去庫房取蘇州新貢的錦緞賞布貴人。
布貴人謝了恩,便低頭告退了。
胤礽便也扯起笑臉,仔細地跟著與康熙說了這一路平安順利,三妹妹十分感恩戴德,臨別前多次叩謝皇恩。
康熙聽了點點頭,嘆道:“你三妹妹一向聽話懂事,不枉費朕疼她。”
對於康熙而言,和親這事沒法子,但他給愛女選了離京城最近的蒙古部落,還花了大筆銀子修建了公主府,甚至破例陪嫁了五十名侍衛,已盡了全力。
正好有大臣觐見,康熙便擺了擺手,胤礽趁機脫身。
誰知出了乾清宮,走到東二宮巷,便見布貴人帶著宮女等在路邊。
胤礽見了便知她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她想知道女兒的真實境況,但胤礽對上布貴人那發紅的眼眶,卻仍說不出口實話,隻好先掏出那枚玉佩,輕聲寬慰地說道:“三妹妹說她嫁的近,以後會常常派人寫信回來的。那噶爾臧在木蘭行圍時我見過一面,生得高大,卻是個知禮的,請布額娘不要擔心。”
布貴人捧著玉佩潸然淚下,向胤礽深深蹲了個福,才帶著宮女離開。
胤礽望著她孤寂的背影不由長嘆一聲。
回了毓慶宮,他便很想很想見到小格格,在淳本殿換了衣裳就直奔後罩房,見到阿婉和女兒那一霎那,他這幾日沉悶的心緒終於盡數散去。
“嗯,回來了。”胤礽接過小格格,單手抱在懷裡顛了顛,這孩子皮得很,抓住他另一隻手上的玉扳指不放,還用小手指在那兒摳。
胤礽與女兒貼了貼,便道:“我想了個名字給她,就叫額林珠好不好?”
康熙不會給孫女取名,胤礽可以自己取,但他從孩子出生到現在七八個月了,想了大半年都覺得不合適,方才見女兒坐在陽光裡笑,正純淨得猶如佛子一般,他心頭便冒出了這個名字。
額林珠在滿語裡特指“佛頭珠”,是珍寶之寶,也意為“不離手的寶貝”。
胤礽也希望女兒長留身邊,不要離開。
“額林珠,額林珠。”程婉蘊笑著念了兩遍,拿手指戳戳女兒的胖臉蛋:“額林珠,真好聽,以後你就有名字啦!”
兩人逗閨女玩了半個時辰,程婉蘊正張羅著讓下頭擺飯,卻聽何保忠忽然進來在太子爺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
太子爺回了句知道了,便歉意地看向她:“又不能陪你吃飯了,也不用給我留菜,今兒隻怕要在乾清宮住。”
程婉蘊還能說啥,隻能說康師傅也太黏兒子了吧!
太子爺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把程婉蘊的胃口也帶沒了,她舉著筷子對著滿桌自己往常愛吃的菜發愁,勉強挾了兩筷子,剛入口,就見被她派出去侯了一日消息的添金進來了,跪下來艱難地向程婉蘊報來個壞消息:“格格,程家二姑娘撂牌子已出宮了,三姑娘留了牌子……”
早上宋格格還使人來說都安排好了,東西也送到了,怎麼還是……程婉蘊隻覺胃部一陣翻騰,把剛吃下去的菜全吐了。
青杏碧桃嚇了半死,連忙讓人拿水和調和脾胃的藥丸來。
“沒事,隻是一時難受。”程婉蘊把她們摁住了,隻喝了一口水漱口,嘆了口氣。
原本程家這樣的家世,有她在宮裡了,兩個妹妹進宮的可能性就不大。所以她一番布置,也是以防萬一罷了,並沒想著要給太子爺說,誰知竟然沒躲過初選!那她隻能趕在復選之前和太子爺通個氣了。原本程婉蘊真是不想為了這種沒影的事張這個口的,畢竟太子爺在後宮裡與鈕祜祿貴妃、四妃似乎都不親近,或許也不敢多親近吧。何況,現在內務府又換了人當家,太子爺如今一舉一動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甚為艱難。
也不知哪裡出了岔子,婉荷初選還是被留下了。這可大大出乎程婉蘊的意料,她原以為就算萬一的萬一要進宮,也是婉燕可能性大些。太奇怪了,這裡頭是不是有別的什麼手腳?
程婉蘊神色沉重,總感覺這裡頭有別的事摻雜著,說不定就是因為她這個毓慶宮小格格的緣故呢,有人想借程家討好太子?但為了這把程家女兒弄進宮裡是什麼意思?真是為了結交不是結仇吧?程婉蘊有時候還是很想不通這時代的人的腦回路。
碧桃又拿來蜂蜜水給她甜甜嘴,剛吐了容易嘴裡發苦,程婉蘊喝了半杯卻怪道:“怎麼感覺有些酸?”
“怎麼會……”碧桃聞言懵了,格格入口的東西她們這些做下人的都會先嘗過,剛剛她另外倒了一杯,喝的時候很甜啊!
倒是青杏驀然醒過神來,連忙去翻記程婉蘊小日子的冊子,發現小日子素來很準時的程婉蘊已推遲了大半個月,驚喜道:“格格……”
程婉蘊心頭也跟著一跳。
不會吧……她這個身子難不成是個易孕體質???
第50章 謀定
或許是因為生過一次,二胎的突然降臨讓程婉蘊沒有驚慌太久,雖然想起當初生娃的痛多少有些心顫肝抖,但她還沒荒唐到想打胎流產之類的。
額林珠已經九個多月,她身子早已恢復如初可以隨意打架,這隔三差五就跟太子爺打架一次,不中都很難啊!
唉,可太子爺過來,又不能把太子爺往外頭推,那不成大傻子了麼?何況,皮肉可口,咳,她也甚是沉迷……
她隱隱有些心理準備,因此鎮定地否了高興過頭的青杏、碧桃去請太醫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