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宮裡又開始預備春聯。
宮裡用春聯的地方多,不得不早早便開始籌備,先要由工部根據各宮殿宇的規格、等級還確定春聯的樣式和尺寸,再讓內務府造辦處按制裁做,有的地方要用白娟,有的地方要用鑲黃娟邊的紅砂紙,還有各處門神貼畫,確定好數目情況和樣式,再讓書法出眾的翰林學士用吉祥語寫上瑰麗典雅的辭藻。
寫完以後便先收起來,等臘月二十三各部院各衙門都“封印”以後才掛。
毓慶宮的春聯是太子自個寫的。
他給程婉蘊寫的是“萬象更新春滿園,福人天賜好年輪”,這是希望她年年有福氣,過得好;給王格格寫的是“富貴三春景,平安兩字金。”,希望她能平安生子;給李氏寫了“太平天下福,仁讓裡中春”。
李氏見了,隻笑了笑:“太平?仁讓?太子爺還是不放心我。”
說完便讓金嬤嬤好好收起來。
等真熬過了年,程婉蘊才好好松口氣。
她是頭一回在宮裡過年,才知道規矩多得很,也極累人,幸好她如今隻是個格格,既不用入宮拜年,也不用參加宮宴,太子就不同了,自打進了臘月,他就成了康熙的腿部掛件似的,每日都有不同的事忙。
從初一到十五,又各有各的活動,比如要接神,康熙會領著太子到佛堂拈香行禮,出入時還要放鞭炮;所謂“抬頭請神,低頭踩歲”,選好吉日,要從戶庭到大門的路上灑滿芝麻秸,人們在上面走以祈福,這叫“踩歲”。
太子帶著兄弟們在乾清宮踩了一遍、到寧壽宮又踩了一遍,收了兩回壓歲錢。
回了毓慶宮,他笑意盈盈給程婉蘊手裡放了隻沉甸甸的金絲緞繡福魚的荷包,還拉著程婉蘊在廊下再踩了一遍芝麻秸,芝麻秸在腳下碎裂,劈啪作響,外頭亦響起爆竹聲聲,他握著她的手,眼眸溫柔明亮,誠心誠意地祝禱:“願我的阿婉來歲芝麻開花節節高,歲歲平安。”
程婉蘊聽得眼眶一熱,扭身像隻小熊似的抱住了他,埋頭聽他胸膛裡發出的悶笑。
這家伙小小年紀就很會撩了怎麼辦。
冷靜!冷靜啊!
進了臘月,除了祭灶神、大掃除、做棗糕,預備年禮送給李氏和王唐兩位格格,程婉蘊便是剪剪窗花,翻一翻庫房裡有沒有不違制的普通料子,當做“優秀員工”獎品賞給院子裡伺候的人,又按照全年當差的情況,給發了年終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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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金樂得日日都笑得合不攏嘴,對於他們這些太監來說,什麼都是虛的,隻有銀子最實在。紅櫻、青杏、碧桃也是,她們也盼著多攢些體己,到時出宮以後家人還能給謀個好親。
添銀倒是平靜,他收了銀子磕完頭,還分了大半給外頭做粗活的小太監。過年前後下了兩場大雪,那小太監就負責掃門前的雪,沒兩天臉上手上都凍得紅腫,他們一不敢耽擱差事,二沒那些銀子調理,都是咬咬牙就過去了。
添銀以前也曾當過多年粗使太監,心知不易,便將自己得的賞分了出去。
程婉蘊知道以後,提了粗使宮女和太監的月例,至於添銀……他是個沉默冷言的性子,領著庫房的差事就隻做好庫存的差事,平日裡也不到她面前來鑽營,就是來回差事,也是一板一眼拿著庫房冊子認認真真回事。
多一句都不說,什麼吉祥話、拍馬屁更是一概不會。
所以他平日裡除了自己的月錢,也沒別的進項,添金這樣油滑機靈的人,就成天都有不同的人孝敬他,根本不用人操心。
程婉蘊就叫來青杏商量,要不要悄悄地再給他賞點銀子。
青杏性子沉靜,又是個細心的,平日裡還能和添銀說上幾句話,便搖頭道:“添銀家裡沒人了,他自己又沒了根,攢再多銀子也是白費,他又是那樣酸書生似的一個人,讀書讀傻了的,一味隻想在您身邊安心做事,什麼也不求的,想來他自己也不會要的。您放心,平日裡我多顧著些,總不會叫他餓肚子。”
也是,程婉蘊心想,賞銀子畢竟打眼,再怎麼悄悄的,也容易叫人知道,別惹得其他人眼紅,這才是害了他。他若隻想安安靜靜有個地方了此殘生,她又何必擾人清靜?
自己院子裡料理完了,便開始選年禮。
給李氏準備了一隻紫檀炕屏,這東西其他都普通,唯雕工分外精巧,金嬤嬤來回說側福晉格外喜歡,給她回了一隻青玉做的獸足香爐。
給唐格格準備的是一把金算盤,足金打的;王格格那邊是託太子拿到佛堂供奉過的百子納福被,蘇繡的,繡工絕了,要不是實在不知道送什麼,程婉蘊都不舍得拿出來。
王格格身子重了,越發深居簡出,程婉蘊還是過年的時候才見了她一面,見了不由結結實實地唬了一跳,王格格真如那等發面過頭的饅頭,白胖白胖的,都快認不出來了。
她不僅肚子大得驚人,便是自個也肥胖許多。
程婉蘊上輩子自己沒有孩子,但身邊有早婚的朋友,也是吃得多孩子大,後來檢查八斤多,這麼大實在是順不下來,隻好剖腹產了,於是她好心勸了句:“如今身子重了,也得盡可能節制些,不然孩子太大了,到時候生的時候遭罪呢……”
王格格也有些不好意思,又無奈,捧著肚子嘆道:“我也知道這個道理,隻是熬過頭三個月,我這胃口是一日比一日好,白日不吃多些,夜裡容易餓醒不說,這孩子在肚子裡也是拳打腳踢地厲害,更鬧得睡不著了……”
“太醫怎麼說呢?”程婉蘊沒經驗。
“太醫說孩子很強健,摸著胎位也正,個頭其實不算很大,是我個子小,瞧著分外大些,應當是沒事的,”王格格低下頭,眼裡都是溫情,“看來這孩子是個古靈精,敢情肉都長在我身上了。”
既然太醫都說沒事,想來應該問題不大,程婉蘊再闲聊了兩句便告辭了。
回去的路上還瞧見唐格格去李氏那邊送賬冊回來,之前孝懿皇後喪禮期間,唐格格幫著管了一陣子家,緊接著又遇到過年,李氏也要隨太子進宮,又騰不出手來,於是唐格格便接著管到了今日。
這會兒年也過了,她便主動去交冊子,誰知李氏卻不接。
金嬤嬤笑意盈盈地出來送她:“這段日子側福晉忙得身子骨實在熬不住了,精神不濟,勞格格再管些時日吧。”
剛才一瞧,李氏的確面色蒼白,又瘦了一圈,她見狀也不敢推辭了。
何況,她心裡是願意管的。
不管事不知管事的好,下頭的人全都捧著你,再也不敢向之前那般怠慢了。
唐格格春風得意,見了程婉蘊也笑意不變,兩人相互蹲了個半福見禮,便寒暄了起來。
“程妹妹是去瞧了王姐姐回來的?王姐姐可好?我這陣子事多,都還沒去瞧她。”唐格格將左手的賬冊騰到右手,生怕程婉蘊看不見似的,“承蒙李姐姐看得起我,竟還讓我繼續管著後院裡大小事,我這淺薄之人,哪裡擔得起這重任?可李姐姐再三交代,又要養病,我也隻得應承下來,哎……日後有什麼事,程妹妹也多照應姐姐些。”
“哪兒的話,”程婉蘊聽出她語氣裡炫耀的意味,但一點也不放心上,笑道,“唐姐姐是能者多勞,我年輕不懂事,託您多照應才是。”
誰願意幹活誰幹,反正她不幹——程婉蘊頭上的鹹魚BUFF閃閃發亮。
這話聽得唐格格舒坦得很,又誇了兩句程婉蘊的衣裳和簪子才離去。
東偏殿裡,李氏在春澗的伺候下喝完了藥,正漱口呢,見金嬤嬤拿著個荷包進來,便問:“唐格格打發了?”
金嬤嬤點頭道:“奴婢瞧她高興得都快找不著北了。”其實金嬤嬤很是不解,這不是給唐格格機會出頭麼?分出去的權,到時候再要回來就難了。
李氏笑了:“她願意管那些雜事,我還得了清闲。”
頓了頓,等春澗出去倒水,李氏從架子上拿了本書,才搖搖頭道:“何況,王格格快生了,我拿著燙手山芋躲還來不及,竟然還有個往上撞的。”
她刻意縱著王格格把胎養得那麼大,既要讓王格格卸下心防自個願意吃,還不能叫太子爺和太醫瞧出端倪來,也是費了不少心思的。
她在毓慶宮那麼些年,膳房裡怎麼會沒有得用的人呢?何況,她也隻是隔三差五加些開胃健脾的食材在烏雞湯中,如此好心好意,誰又能說她的不是?
太醫雖說胎兒強健不算很大,那是對尋常婦人而言,他們這些做男人的,豈會曉得受孕的生母個子、骨架的大小才真正地決定了生產時是否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