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格格與延禧宮密切的康海柱有來往,胤礽便已想到康海柱定然有刺探東宮的舉動,他已讓人暗中拿下,送到慎刑司嚴刑拷打過了,那小子還算是個硬骨頭,寧死都不肯認罪,一味說自己沒做過。
凌普管著內務府,曹寅是慎刑司郎中,這兩個都是忠心的內臣,胤礽才敢把人提到慎刑司去審問。
問來問去,那康海柱偶爾神志不清漏出一兩句,除此之外就是不住討饒喊冤,再沒問出其他東西。
從他交代的隻言片語能得知,楊格格無寵,李氏和凌嬤嬤管得緊,他隻能探聽到微末小事,且楊格格還算沒有蠢到底,沒有主動透露過他日常起居之事。
後來康海柱受不住刑,自個咬舌自盡了。胤礽也知道,這其中恐怕還有惠妃的影子,但康海柱沒有供出別人,如今死無對證,他也拿惠妃沒有法子。
這趟是他吃了悶虧,他雖然不喜歡楊格格,卻也知道她隻是被利用罷了,便打算把這事掩蓋起來,姑且留她一條性命,看看能不能把後頭的人引出來。
可如今卻被皇阿瑪知道了。
胤礽知道康熙這是不願他再查下去,就像當年老八在惠妃那出了事,皇阿瑪在兩個兒子之間也選擇了大哥……
楊氏隻怕性命難保。
胤礽隻能低頭道:“兒子內院不和,叫皇阿瑪操心了……”
“朕已著人去處置了。”康熙冷冷地說,“你不要重蹈覆轍,犯了和去年一般的錯!若你當初能聽朕的規勸早日將林氏處置了,李氏為你誕下的長子都已滿月了。”
“是,是兒子的錯。”胤礽隻能竭盡全力攬錯,希望康熙不要再深究其他人,可隨即便聽到康熙說,“至於程氏……”
胤礽呼吸都停了一瞬。
“她的阿瑪不是不成器,朕是刻意熬著他,他是進士出身,當年文章寫得好,朕還算有些印象!如今也算個能體恤民意的好官,這樣的人才,朕是留給你以後親自施恩的。”康熙瞥了太子一眼,見他緊緊繃著臉,便意味深長地敲打道,“程氏還算安分,但萬萬不可寵愛太過。她出身實在微賤,你的長子、朕的皇長孫不能有這樣出身的母親。”
乾清宮外烈日炎炎,胤礽站在前殿重檐下,刺目火辣的陽光打在他身上,他卻隻覺手腳發涼。
何保忠迎上前來,發覺他後背早已汗湿重衣,不由哎呦出聲:“太子爺您面色不大好,莫不會受了熱?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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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胤礽沒忍住給了他一下,低聲斥道,“在外頭胡吣什麼?我沒事,先回去。”
進了毓慶宮,他沒有立刻關起門來,照常見人、理事,足足忙了一個時辰,才借口歇晌,將人都趕了出去。
不然叫有心人傳到乾清宮,他擔心皇阿瑪會以為他不滿君父。
楊格格之事,或許還能怪她蠢,可如今,連阿婉也被他拖累了。
胤礽有時會有種很古怪的念頭,就是這個世道上所有明面上屬於他的人和物,都是皇阿瑪賜予他的,其實並不真的屬於他。
包括他自己,生殺奪予也不過全憑皇阿瑪的一句話罷了。
更古怪的是,他卻覺著阿婉是屬於她自己的。她像山間的風,像深林的鳥,讓他羨慕得很。可分明,她也隻是個能被隨意處置的侍妾,可再怎麼頂著岌岌可危的身份,好似都無法抹滅她骨子裡透出的生機。
就像他回來還能吃上一碗她喜歡的熱騰騰的牛肉湯,他就能想象到她是多麼快活、自在地活在他身邊。
他需護著她些,他在黑夜中不禁喃喃自語,不然就連這一點點溫情……都沒了。
胤礽其實知道皇阿瑪對他乃是拳拳愛子之心,當年為了保下他這點嫡出的骨血也有諸多不容易,隻是有時候他也想從這緊緊的牢籠中探出頭來,好好地喘一喘氣。
僖嫔替他選好的人定下,凌嬤嬤趁夜就先進來回話:“一個王格格、一個唐格格,都是內務府包衣出身,僖嫔娘娘特意囑咐,說都是出身幹淨的人,讓太子爺放心。”
“替孤謝過姨母。”
凌嬤嬤見太子隻淡淡說了這麼一句,對僖嫔卻沒有其他吩咐,眉頭微微一動,忙又問道:“後殿不寬敞,兩個格格是不是要往程格格那兒騰……”
“不必,”胤礽直接打斷凌嬤嬤的話,“程格格那兒她單住著,日後都不許往她那兒進人。兩個格格具體如何安置,不必再來回孤,你與李側福晉商議便是。”
凌嬤嬤聽出了太子心情不佳的意味,便蹲了一福告退了。
怎麼瞅著太子爺不大樂意的樣子?凌嬤嬤心中納罕,聽說大阿哥也新得了兩個格格,還歡歡喜喜地關起門來擺了一桌呢。
怎麼到太子這邊,竟不似收用美人,倒像活吞了蒼蠅似的。
可後來太子又連著半個月輪流歇在兩個格格那裡,凌嬤嬤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李氏那邊,也終於通過自己的小道,得知了康海柱早就死了的消息!她驚駭之下打翻了茶水,狠狠喘了好幾口氣才穩下心神。
別慌,李氏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太子爺沒有處置她,隻怕是還不知道她在裡頭也攪了渾水,更不知道康海柱實際是她的人……若是康海柱將柳兒供出,她更不可能還能安坐在此!
李氏深深吸了幾口氣,裝作若無其事地喊來了春澗,讓她繼續跟凌嬤嬤“報病”,她這段日子得蟄伏起來,乖順一些……千萬別讓太子爺疑到她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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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秀宮,僖嫔身邊的大宮女一邊打扇一邊問:“娘娘,太子爺身邊新格格的人選……您為何要幫李側福晉?”
王、唐兩位格格,明面上是赫舍裡氏挑選的人,二人自入宮以來除了僖嫔,沒伺候過別的主子,身家背景都幹淨,但唐格格家裡是漢軍旗的,王格格雖是滿人包衣,但七扭八彎地跟李家有親!李側福晉的阿瑪是漢軍旗都統,手握實權,兩位格格進了毓慶宮,這是自家肉爛在自家的鍋啊!
僖嫔解下頭發,拿梳子輕輕地梳著烏發,鏡子裡的女人也才三十幾歲,但鏡中人的神情卻好似已經很蒼老了。
“這是最後一回了。”僖嫔垂眸道,聲音輕不可聞,“以後李側福晉再送東西來,隻管都退回去吧。”
沒人知道李氏的阿瑪曾是她阿瑪的學生,在她家裡讀過幾年的書。十多年前,杏花微雨,她就坐在高高的繡樓裡,聽著隔壁院子少年朗朗的書聲。
他們沒有相識過,後來赫舍裡皇後薨了,她隔年就被送進了宮裡,她隻是為了保全太子才存在的,皇上更不會讓赫舍裡氏有第二個皇子……於是那個臨窗讀書的側影,便成了孤寂少女夢中難以忘懷的一段妄念。
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這些,李氏一開始也不過是憑著父輩與赫舍裡氏的老交情來尋求庇護。
宮女吹熄了燭燈,僖嫔閉上了眼睛。
真好,在夢裡她又能回家了……
第26章 生病
“格格,聽說楊格格病了。”
碧桃端了杯涼茶過來,放在她手邊小矮幾上,附到耳邊神神秘秘地說,“聽說她得了大臉面,凌嬤嬤親自替她請了個醫術高明的老太醫瞧病抓藥呢。”
最近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屋子裡就像蒸籠似得,擺了三四個冰扇冰盆也不夠用,她又叫人打了個竹躺椅,擺到葡萄架子下頭躺下,搖著芭蕉扇納涼。
“病得嚴重?”程婉蘊訝異地問,隨手把跳到她膝上的咪咪抱到地上去,這種熱得狗都伸舌頭的天氣,咪咪這一身厚毛算是正經失寵了。
偏生這黏人貓還特別愛往人身上膩歪,沒事就蹭蹭腿、跳到腿上求撸,或者提前埋伏在床榻上,等你一睡就窩到頭頂假裝大毛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