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路程被程懿開出了飛車的速度,蘇禮一路火花帶閃電地跑上去,幸好才過去七分鍾。
正廳鬧得厲害,為首一個紋著花臂的男人正在罵罵咧咧,手邊全是敲碎的啤酒瓶。
原來是這大花臂在樓上吃飯喝醉了酒,下來玩桌遊又忍不住揩油服務生,服務生往他身上潑了水,隔壁桌的人又說了幾句難聽話,大花臂瞬間惱了,說要砸店子。
他酒瓶砸在桌面上,鐺然有聲:“叫你們老板滾出來!我還沒見過這麼對待上帝的,你們老板是誰?!”
蘇禮正在分析局勢,身側忽然掠過沉木幽香。
程懿徑直走到那人面前,以身高優勢睥睨著垂眼,淡聲道:“找我?”
“你是誰,老板啊?”大花臂咯咯笑起來,“就你這小白臉樣還當店長?我告訴你,別他媽亂給人出頭,否則這酒瓶……”
“說什麼我沒聽清,”男人走到空曠的桌邊,勾勾手指,“過來說。”
他站的地方還留著裝修沒來得及扔的桌子,各種木板釘得到處都是,蘇禮想提醒他注意安全,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因為大花臂的話可太多了:“我說,你他媽這個鳥樣像個幾把管事——”
程懿將桌沿某片薄薄的板子往後一拉,繼而松手,大花臂越說越湊近,還沒來得及說完,迅速被板子的回彈力重重抽了一嘴巴。
宛如自帶豐唇效果,大花臂的嘴瞬間腫了起來,紅了一大圈。
男人手掌撐在桌子邊沿,嗓音仍是淡淡,卻壓下難以忽視的強勢氣場:“會不會好好說話?”
……
路錦嚇傻了,看向蘇禮:“這帥哥上次跟你聊天不是這樣的啊??”
蘇禮捂嘴小聲說:“他有兩幅面孔。”
Advertisement
本以為被揍的大花臂會瞬間暴跳如雷,蘇禮連110都準備打了,結果大花臂在被抽嘴巴時清楚看見男人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再配合男人不怒自威的眼睛,瞬間就知道不能惹了。
那肌肉一看就是練的,和他這種腱子肉沒法比,真正打起來,人家手長腿長還靈活,得把他腸子都揍出來。
明白局勢的大花臂決定跑為上計:“沒一個管事的,無趣!老子沒工夫陪你們耗,下次再來找你們算算、算賬!”
卻被程懿一把抓住領子:“走什麼,鬧事的錢賠了沒有?”
事實證明,商人果然是商人,大花臂不僅賠了三倍的成本費,還給店裡請了一個月的保潔工,走的時候都快哭了。
保潔阿姨很快上門清理戰場,耗時半小時將店裡收拾好,蘇禮和程懿下樓買補充的啤酒,再上去的時候,店內已經被路錦掛了“暫不營業”的牌子。
“別啊,下午還能賺點兒。”蘇禮說,“我陪著你,沒事兒的。”
“不是害怕啦,”路錦說,“今天麻煩你們了,所以這個桌遊店下午就隻為你們倆開,我服務你們!”
蘇禮暗示地看一眼程懿,二人同時開口。
蘇禮:“不用這麼麻……”
程懿:“好的。”
?
蘇禮:“……”
你倒是挺不見外呢。
路錦蹲下來找了會本子,挑出一個最好的,然後攬出一摞卡牌:“上次好像沒玩明白,這次重新來吧,做個測試,我好好介紹下。”
“這個本子很復雜,涉及權謀,所以要問很多細節。那就慄慄先來做個示範吧,”路錦邊看流程本邊問她,“你最不能接受什麼?”
蘇禮戳戳鎖骨:“我自己?”
“嗯。”
她想了一會,好像思考了很多,又像是瞬間作答:
“欺騙,以及另有圖謀的接近。”
“嗯,”路錦看向程懿,“如果讓你選擇身份,你希望自己是支配者還是承受者?”
男人沒有絲毫猶豫:“支配。”
又問了幾個問題後,路錦做出決策:“唔……根據你們的答案,你們各自最適合的角色我已經放到你們面前了,請偷偷看一眼,然後再觀看劇情VCR。”
蘇禮確認過角色就開始看VCR了,信息讀取間,路錦悄悄摸出房間:“稍等,我覺得關個燈效果會更好。”
他們玩的遊戲劇本屬於古風向,王爺與落魄小姐的深宮糾纏,程懿的角色冷酷,靠她的情報謀權篡位做了新皇帝,最終皇後卻不是她。
雙雙帶著記憶重活一世,身份卻早已洗牌,蘇禮要在身邊人中尋找出誰是上一世的王爺,而程懿則要分辨真假千金中哪個是她。
十分鍾的VCR完畢後,接下來都是拼腦力。
沒有人cue流程,蘇禮有些下不了手,路錦大概是意識到,在外面大吼道:
“看完了嗎?我還在找燈,慄慄先問問題吧——”
蘇禮沒聽清:“什麼?”
程懿接過話頭:“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
“任何問題嗎?”
他抬眼看向她,目光灼灼:“任何。”
房內燈光終於熄滅,蘇禮也在此刻開口。
她清淺的氣息聲緩緩掠到男人耳邊——
“你騙過我嗎?”
尚未適應的黑暗環境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是那語氣雖帶著幾分玩笑與調侃,卻又有幾分慎重的試探。
他知道她今天遇到賀博簡了,也許這個問題並非表面上那麼簡單。
是她敞開心扉的門檻嗎?至關重要的回答。
如同走馬燈般,男人眼前播放出許多畫面:他說耳釘是她摔進懷裡掉的、他說有意插歪的電影票是偶然多出,他說見面會日期隻是自己記錯……他說:乳臭未幹的小姑娘,我能有什麼圖謀。
何謂欺騙與否?這一切都是他為達目的設下的局,連真心都未曾也吝嗇於交付半分,自始至終不過是以狩獵者的姿態高高在上,看獵物一點一點沉淪。
有哪裡蘊含的水珠滴答一聲落下,那句話像是被按了重復鍵,
在他耳邊循環、循環往復地播放——
“程懿,你騙過我嗎?”
第14章 修羅場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走, 蘇禮撐著腦袋,看角落一隅處唯一的光亮。
那兒擺著個用作觀賞的魚缸,間或有金魚歡快地擺動尾巴, 蕩出層層漣漪,水後透出慵懶寡淡的暖黃色燈光。
她已經適應了黑暗, 能將程懿看個大概, 但她並沒有這樣做, 隻有餘光綽約描摹出男人的側顏輪廓。
他好像在思考,或是沉思。
有沒有騙過她這個問題, 真的很難回答嗎?
“哎——不好意思!店裡燈的開關太多了,當時為了省事都沒記下來,累得我找了大半天。”路錦噗通一聲推門而入,打破凝固的氣氛,“怎麼都坐著不動, 玩兒啊!”
與此同時, 男人似是正好開了口, 但路錦聲音的覆蓋面太廣,程懿音色偏低, 蘇禮沒聽清他說的那句話,甚至都分辨不出他是否真的有回復。
無所謂,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蘇禮聳了聳肩,回路錦:“你不在都不知道怎麼走進度了。”
路錦撓了撓脖頸,在流程單上看了好幾眼,開始按照感覺隨意安排最適合的部分:
“那就抽卡吧,根據卡上的問題進行回復。”
……
玩了幾局桌遊, 又吃過晚飯,時間逼近宿舍的門禁時間, 蘇禮啟程回去。
“我送你。”程懿說。
一路無言,霓虹燈穿梭在如織的車流中,在車內投下時明時暗的光影。
他好像有點煩躁,按了兩次喇叭。
車速在快抵達學生公寓時有明顯的放慢,蘇禮搖下車窗,感受熟悉的夜風:“不用進去,停在正門口就行,謝謝。”
感受著再度退回到疏離的距離感,程懿心下思緒復雜,但仍是沉聲道:“嗯。”
下車之後蘇禮買了杯炒酸奶,邊吃邊踱步,像在散心。
放空狀態下的思維活泛,她想著想著就回憶起了桌遊店,某些片段著了魔似的來回閃現,她想,如果金魚的記憶真的隻有七秒,而人的大腦也一樣,或許能算得上好事?
學生公寓的路年歲已久,偶爾會有松動翹起的地磚,蘇禮想得入迷,忽然一腳踩歪,地磚驀地傾斜塌陷,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卻被溫熱有力的手掌託住身體。
男人的手心寬大幹燥,單手就能握住她的小臂,力道和隨之而來的熟稔氣息像極了之前的某次,她也是以類似的姿勢差點摔到他懷裡——好像還弄掉了耳釘。
蘇禮意外地側頭,毫不意外地看到程懿放大的五官線條。
“你跟過來幹嘛?”
“散步。”他雲淡風輕地放手,再風輕雲淡地抬眼,“晚上吃多了。”
蘇禮:“隻是今晚吃多了嗎?”
程懿:?
這話怎麼聽怎麼像在暗示他天天吃飽了飯沒事幹。
她笑笑,說:“你散吧,我到樓下了,先上去……”
還沒來得及完成一個幹脆利落的轉身,忽然聽到他喊:“蘇禮。”
她回頭,腳步沒停:“怎麼了?”
有哪裡傳來斷斷續續的鳥鳴,混合著不遠處籃球落地的砰砰聲響,少年們嬉笑怒罵,卻全部淪為背景音。
“沒騙過你。”他忽然說。
足下步伐虛晃一拍,蘇禮停下腳步。
“怎麼忽然說這個,”她有些好笑地看向他,“桌遊已經結束了。”
他點頭,說:“但我們還沒有。”
宛如下樓時毫無預兆地踩空,她驀地怔住。
男人神色認真,不像是信口胡言。
她對這樣的場景有些招架不來,半晌才玩笑地回:“萬一我隻是問你的人物角色呢?”
“那也沒關系,”他好像對這一刻付出了無限的耐心,娓娓道來,“不管你在問什麼——”
“從來都沒騙過你,以後也一樣。”
朦朧的路燈接觸不良,摩斯電碼似的亂閃,有隻貓身形敏捷地鑽進樹叢,搗出窸窸窣窣的碎響。
雖然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在乎那個問題,但冥冥中他能感覺到,假如沒有正面回復,也許往後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勞。
——無論如何,他必須給她立場。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在等什麼回復。
終於終於,少女在逆光處輕輕淺淺地笑開,對他說:
“知道啦,你回去吧。”
///
畢業臨近,課程紛紛進入收尾階段,生活節奏也忙碌了起來。
拍畢業證照片的時間定在一大早,蘇禮忙得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等拍完後才匆匆拉著陶竹去五樓填肚子。
剛走進咖啡廳,現烤華夫餅的香氣鑽入鼻腔,她點了個套餐,並補充道:“我的檸樂要多加冰塊。”
話音甫落,身後就插入一道略沙的磁沉嗓音:“女孩子少喝冰的。”
她腦中冒出個名字,難以置信又震撼地回頭,果真看到了程懿。
男人還是一貫的正裝西服,穿得卻不規矩,領口敞開,領帶微微拉下稍許,露出一小截鎖骨。
蘇禮大概花了五秒分辨他並不是P在背景牆上的:“你怎麼到我們學校來了?”
他早就想好了對策,從容道:“校企合作。”
校企合作是塊磚,哪裡需要往哪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