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上遮光簾的一瞬間,她就把脖頸上的頸圈扯了下來,隨手扔到一邊,蹙著眉毛摩挲皮膚上的牙印。
緊接著,下一秒鍾,她就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神把她抱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他沒有做出更加親密的動作,隻是抱著她。
“你明知道,隻要你開口求我,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他的聲音裡有一種平靜而令人感到恐怖的自信,她的身體不禁顫抖了一下,但也僅限於身體,“你卻一直沒有向我要求更多。有捷徑卻不走,不像你的性格。”
艾絲黛拉歪了歪腦袋,說道:“你覺得,我應該懇求你,改變那些人的想法,讓他們對我心悅誠服,然後在你的允許下,重新登上王位?”她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樣的話,太沒有意思了。你放心,我還是那個喜歡走捷徑的我,不會不利用你。有必要時,我會借用你的力量。”她說的就像是“有必要時,我會臨幸你”一樣。
“而且,你以為我隻是想毀掉神殿的聲譽嗎?”她伸出一根手指,纏繞著自己的鬈發,嬌媚而又冷酷地說道,“我是想讓他們知道一個事實——男人和女人並無區別。但這個事實,僅僅是說給他們聽,是沒有用的。唯有火把逼近他們的腳趾,劊子手的铡刀逼近他們的脖頸,血的噴柱猛地在廣場升起,才能讓他們牢記。”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前100,愛你們,麼麼噠!沒有你們的理解和等待,我不會有這麼舒適的寫作環境,真的感謝等更的讀者,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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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⑴:出自《聖經》(申12:32):“凡我所吩咐的,你們都要謹守遵行,不可加添,也不可刪減。”僅取字面意思,因為實在經文真的太難編了,偷個懶。
注釋⑵:出自《書名:文明的故事6:宗教改革》[美]威爾杜蘭特著,原文為“這些贖罪券的掮客巡遊於鄉間,有時以2便士,有時以一口啤酒……就可將赦罪券賣出”。
第66章 “我可憐你。”……
西西娜在法庭上作出的預言,不到兩個小時就傳遍了整個王都,但沒有一個人把她的話當回事。
教士們談起她的時候,嘴角會堆起一個藐視的冷笑:
“裁判官閣下還是太善良了。如果我是裁判官,根本不會給她在法庭上胡說八道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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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女人隻會胡說八道,完全沒有男人那種清晰的理解力,讓她們理解大道理,就像讓一頭牛不受鞭笞而主動去耕田一樣。”
“聰明的女人會在適當的時候保持沉默,”另一個教士說道,“因為她們深知,激怒一頭雄獅會帶來可怕的後果。西西娜是我見過的最愚蠢的女人,她一次性激怒了兩百多頭雄獅。哪怕她最後被無罪釋放,這輩子也完了——她會被所有男人瞧不起,再也嫁不出去,孤獨地度過後半生。”
屠牛場的屠夫們也在議論這件事。
“要我看,還是盤子洗得太少了!”一個屠夫一邊砰砰宰牛,一邊說道,腥臭的血水流滿了他的圍裙,“我家娘們兒就從不說話。她上午在洗衣場幹活兒,下午在女帽店擦地板,晚上回到家還得做飯搗衣洗盤子,哪兒有時間說話!”
街邊骯髒的小酒館也能聽見嘲諷西西娜的聲音。男人們一邊喝茴香酒,一邊討論西西娜。
有趣的是,這些人正是西西娜口中可憐的勞工,沒辦法上天堂的窮人。
他們不知道西西娜為什麼被罵,也不知道西西娜在法庭上曾為他們說話,隻知道辱罵西西娜是一種時興的風尚,必須加入進去,才不會被孤立。
這不能怪他們。
他們的力量全都投進了工廠、田地和打鐵場裡,即便一天的勞作已經結束了,曬得黝黑的肌肉和高大的骨頭仍在疲倦地嘎嘎發響。
他們早就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隻知道一杯一杯地喝茴香酒——至於西西娜,隻不過是一道不要錢的下酒菜,他們喝完一杯酒,嘴裡感到空虛時,便靠咀嚼她的名字打發時間。
艾絲黛拉乘坐雪橇,路過那些髒兮兮的小酒館時,就能看見這樣的情景。
因為黑暗籠罩了王都,每輛雪橇必須掛上四盞大煤油燈,外加一個鈴鐺才能上路。
回去的路上,他們被一輛雪橇撞過以後,每盞煤油燈就被施加了神力,照得周圍亮如白晝。
她掀開窗簾,一眼就看見了酒館裡那些人口中噴出的白霧,濃得像鍋爐裡的蒸汽。
艾絲黛拉垂下眼睫毛,神色冷淡地放下了窗簾。
在她看來,這些人才是真正的耕牛,他們戴著軛具和挽具,挨著上流階層的鞭打,沒日沒夜地埋頭苦幹。
上流階層的男人把女人當成玩物,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女人的身上——比如,一個伯爵傾家蕩產,是因為愛上了一個愛好奢華的交際花;一個王朝的覆滅,是因為國王的情婦揮霍無度;一個帝國的敗落,是因為那些生活奢靡、窮奢極欲的女人在成群結隊地腐蝕帝國。
於是,他們也覺得女人是玩物。殊不知無論男女,隻要是貧窮階層,都是上流階層的牛馬。
唯一的區別是,上流階層的男人從小被教導要去爭取真正的權杖,女人卻被教導隻有美貌才是她們的權杖。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一些女人已經漸漸明白自己“籠中鳥”的身份,籌錢創立了一座女子學校,給女孩們提供男性一般的教育。她們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女孩,卻並沒有真正地改變她們的命運——那些女孩最好的出路,仍然是給貴族小姐當家庭教師,然後嫁給一個富有的男人。
那座女子學校受到了不少人的恥笑,女校長為了能繼續辦下去,隻能在報紙上聲明:“給女孩讀書,絕對不會讓她們疏怠必要的家務,也不會妨礙她們成為賢妻良母⑴;事實上,讓她們接受教育,反而能讓她們變成更加優秀的妻子。”
也許在女校長的眼裡,她已經成功了,至少她被允許繼續辦學。
艾絲黛拉卻覺得,她們仍處於玫瑰、綢緞和輕軟舞鞋編織的牢籠之中。
唯有奪得真正的權力,才能打破這樣的牢籠。
世界的本質是什麼;流傳最廣的神話是什麼;伊甸園在哪裡,髑髏地又在哪裡;什麼人打鐵打到骨頭嘎吱作響,什麼人搗衣搗到雙手發皺;什麼人躺倒在鋪著紫色綢緞的沙發上,又是什麼人被流放苦役之地……決定這些的,從來不是性別,而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
她一直明白,隻有站在至高之處,才能裁決一切,掌管一切,才能決定誰弱誰強,誰是惡狼,誰是羔羊。
這時,艾絲黛拉突然想起身後還有一個人。
她眯起濃密的長睫毛,轉頭望向一言不發的神:“你怎麼不說話?”
“你想我說什麼。”他側眼看著她,似乎眼中隻有她,完全沒注意到窗外的景象。
“你不該命令我放過那些可憐的教士嗎?”她偏著腦袋,還在纏繞自己的鬈發,“三天後,可能會死很多人……”說著,她伸出一隻胳膊攬住他的脖頸,嬌聲在他的耳邊說道,“我是個很殘忍、很殘忍的人。我相信戰爭,相信流血。我在史書上學到了很多有用的統治手段,比如,男人為了不讓女人說話而發起的獵巫運動,處死了將近四萬名‘女巫’……現在,到我實踐的時候了。”
他卻答非所問:“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我有多愛你。”
艾絲黛拉把頭一歪,表示疑惑。
“我雖然創造了人類,但並不在意他們的死活。”他的語氣很平靜,就像在陳述今天的天氣是冷是熱一樣,“人類的確是我最精巧的造物,但他們太渺小了,渺小得就像你養的那些蝴蝶幼蟲。即便知道它們破繭後會變成色彩斑斓的蝴蝶,對你而言,仍然隻是一些不值一提的蟲子,你不會想去統治它們,更不會想去幹涉它們的政治。”
他頓了頓,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迫使她垂下頭貼近他正在說話的喉嚨:“我一直這樣看待人類,直到遇見了你。你把我變成了你養的那些蟲子。”
話音落下,車廂內安靜了一會兒,隻能聽見雪橇撞擊凍土和雪塊的聲響。
他的喉嚨離她的耳朵太近了。
光明語的發音需要大量的小舌音,軟腭、牙齒和喉嚨一起運作,才能把一個詞完整地吐出來。很多光明國的本地人,都很難把一句話說得優雅動聽。經常有人認為光明帝國的人冷漠、嚴肅、易怒,就是因為大量的小舌音,使一句話變得沉重而又粗暴。
他的發音卻始終顯得冷靜而典雅,每一個小舌音的震顫都清晰悅耳,絲毫沒有普通人的那種粗蠻。
不知是否離他太近的緣故,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胸膛在輕輕震動,喉結在上下滑動。
這一回,她居然在他沒有釋放威壓的情況下,打了個冷戰。
她不禁蹙起眉毛,想要離他遠點兒,但車廂內的空間有限,再加上她正坐在他的懷裡,一扭身就會撞到低矮的天花板,她隻能用手推開他的頭,繃著臉說道:“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暗示我是蟲子。”
“那隻是一個比喻。”
“我不喜歡這樣的比喻。”她冷漠傲慢地說,“如果一定要形容我們之間的關系,隻有‘主人’和‘寵物’可以比喻。你和阿摩司都是因為我的寵物洛伊爾,才能留下來。如果你想長時間地留在我的身邊,就要學會像洛伊爾一樣討好我。至少,別再說這樣蹩腳的比喻。”
說完這句話,他們之間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雪橇仍在全速前進。
車廂內卻隻剩下煤油燈咝咝燃燒的動靜。
直到雪橇停在至高神殿的門口,她掙扎著要從他的懷裡站起來,他低沉的聲音才在她的耳邊響起:“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很愛你。”
他隻在她的面前不是神,而是一個男人。
她對他而言,也不是平凡、渺小的造物,而是他認定的配偶。
與大多數雄性一樣,他受原始而強烈的本能驅使,面對自己的配偶,隻想盡可能地獨佔她,保護她,偏愛她。
因為獸性的存在,他甚至想過像野獸一樣,給她打上隻有自己才能聞到的氣味標記,或是把她珍藏在儲存食物的洞穴裡,隻有自己才能觸碰她、品嘗她。
他盡管仍然統治著天上地下的一切造物,眼裡卻不再有他們,隻有她一個人。
他是萬物的起始和源頭。
若非他的允許,連魔鬼都無法引誘造物墮落——是的,即使是魔鬼,也受他的約束和統治。
但隻要她在他的身邊,他的欲念就會變得比魔鬼還要強烈,幾乎到了膨脹欲爆、擠響骨骼的地步。
——他已經徹底被她改造成了一個重欲的男人,腦中全是熊熊燃燒的貪欲,早就看不見與她無關的事物了。
艾絲黛拉側頭看向他。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眼中不由帶上了一絲高高在上的憐憫。
至高神變成人類的模樣,的確相當於人類變成了一條蠕動的、醜陋的蝴蝶幼蟲。
無論它破繭後會變得多麼美麗,多麼斑斓,它都是一條渺小的、短命的、平平無奇的蟲子,她隻需要一根手指就能將其碾死。
她再喜愛那些蟲子,再傾心於它們的可愛與豔麗,甚至為了它們而專門把一間屋子打造成幼蟲的巢穴,也沒有想過要變成它們,和它們擠在一堆。
然而,他卻為她墜入了塵寰,來到了她的身邊。
“你把我變成了你養的那些蟲子”,這句話不是對她的譏嘲與辱罵,而是卑微至極的表白。
“我可憐你。”艾絲黛拉說。
但也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