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洛伊爾的身上,耳朵隻捕捉到了一句話——阿摩司去觐見光明神了。
人可以見神?
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洛伊爾奪走了。
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對她造成巨大的傷害,他不願再接近她。但看得出來,他的身體十分迫切地想要靠近她——或者說,需要她。
隻要她看他一眼,他的手指關節都會因渴望而扭曲成詭異的形狀,仿佛野獸追捕獵物的爪子。
他想抓住她,壓住她,品嘗她。
“我知道你不想傷害我,隻是控制不住。”她歪著腦袋,語氣柔和地說道,“我可以教你怎麼控制自己,你想要被我教嗎?”
他的頭低垂著,沒有回答。
艾絲黛拉微微笑著,脫下外面的法衣,慢慢靠近他:“首先,你現在是人,不是蛇,需要一件衣服蔽體。隻有你穿好衣服時,我們才能好好說話……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小蛇?”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用如此溫柔的語氣對一個男人說話,還是一個急躁的、失控的、赤裸的男人。
她還以為碰到這種情況,自己隻會想辦法弄死他呢。
可現在,她卻脫下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還蹲下來,握住他的手腕,手把手地教他怎麼穿衣服。
還好,她這件法衣與至高神使的法衣相差不大,穿在他的身上並不顯得突兀,就是肩部和腰部的位置,對他來說太緊了一些。
按理說,他剛變成人類,應該很不習慣這麼緊的衣服。他卻靠在牆角,垂著頭,一動不動地任她擺弄。
艾絲黛拉以為他恢復了一絲理智,正要松一口氣,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沒抬頭,是因為在聞她衣服上的氣味。
他冷峻的面龐始終像野獸一樣面無表情,充滿可怕的壓迫感,使人感到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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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卻頂著這樣一張令人恐懼的臉,對著她的衣服淺淺地抽動鼻子,幾近鄭重地聞著上面的氣味,而且越聞越入迷,腦袋幾乎要埋進衣擺裡。
艾絲黛拉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聞什麼。
她不喜歡用氣味過於獨特的香水。太過獨特,意味著會成為你的個人標志,等於將把柄送到敵人手上,讓他們對此大做文章。她用的香料都是最常見的——比如,玫瑰、麝香和廣藿香。幾乎每種香水,都有這三種香料的氣味。
洛伊爾卻像是聞到了這輩子最喜愛的氣味,對著她的衣服狠命地嗅聞,深深地吸氣。他似乎完全不懂克制,聞到耳朵和臉頰發紅,都舍不得吐氣。
“……”
艾絲黛拉琢磨著,她要是再不攔住他,這條愚蠢的小蛇可能會因為忘記換氣而暈過去。
他要是還清醒著,估計也不想嶄新的人生留下這樣一個可笑的汙點。
她嘆了一口氣,俯身過去,捧起他的臉頰:“這麼喜歡我的味道,是嗎?我就在你的面前,你為什麼不直接聞我呢?”
助手站在門外,搜腸刮肚,用盡了最委婉的詞語,都沒能得到艾絲黛拉的回應。
作為一個教士,他是絕不可能貿然推開一位女士的房門的,哪怕這位女士即將被驅趕出至高神殿。
他已經竭盡全力想給艾絲黛拉一份尊嚴,一個主動離去的機會。
既然艾絲黛拉拒絕接受他的好意,他也隻能離開,靜等阿摩司殿下從主祭壇深處出來,然後親自處理這件事。
不知道阿摩司殿下親自下令將她驅逐出至高神殿時,她會不會跪地懇求,會不會哭得淚流滿面?好不容易進入了至高神殿,卻落得這樣悽涼可悲的結局,換作是他,也會忍不住流淚,更何況一個美麗、柔弱、天真的少女。
希望殿下不要把話說得太過難聽。
助手轉過身,剛要離開,就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看見那個身影的第一眼,助手就想到了《頌光經》裡的一句話——“他是眾人之父,眾神之王,他掌管萬象,以公義統治人類,無人不會為他的榮美所折服”。
助手渾身上下的汗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雙膝一軟,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
他並不是因為恐懼而跪倒在地,而是因為敬畏和臣服。
看見那個身影的一瞬間,他的靈魂就像是被至高無上的尊榮洗滌了一般,所有骯髒、汙穢、道德敗壞的想法都消失了。
他現在想不起來任何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隻想跪在那個身影的面前,敬拜他,頌贊他。要是能吻上那個身影無名指上的寶石戒指,他甚至願意吞下一枚燃燒的火炭。
助手咽了一口唾液,心髒砰砰作響——來人究竟是誰?會是神嗎?假如這都不是神,那還有誰是神呢?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因為來人而流下了滾燙的眼淚,盡管他連那個身影的真容都沒有看見。
等他抬起頭時,那個身影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是我,約翰。”
助手愣了一下,隨即猛地睜圓了眼睛。
——阿摩司殿下!
“起來吧。”
助手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阿摩司殿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他不敢貿然站起身,可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力。
阿摩司殿下話音剛落,他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最古怪的是,他一點兒也沒有被剝奪自由的不適感,反而覺得這是神慷慨的恩賜。他應該眼含熱淚地接受神的恩賜。
不過,即使他站了起來,也仍然不敢與阿摩司殿下對視。
這在以前是絕無僅有的情況。
以前的他雖然尊重、崇拜、敬仰阿摩司殿下,卻不會把對方當成神明一樣去敬畏。除了真正的光明神,任何人都不能被當成神明去崇拜,否則就是在褻瀆真神。
然而現在,助手就像是被一個念頭攫住了似的——他必須像對待神明一樣對待阿摩司殿下。
他能呼吸,能看見萬物,能聽見萬籟,都是阿摩司殿下的功勞,因為他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巧匠,創造出了像人這樣精巧的造物。
光是想一想,他就按捺不住下跪的衝動。滾燙的熱意灌滿了他的胸腔,他的眼睛、喉頭、耳朵一陣發熱,簡直想當場對阿摩司殿下唱起頌歌。
就在這時,他的額頭被一根修長的手指輕碰了一下。
助手頓時清醒過來,抬起頭看向阿摩司:“我……怎麼了?殿下,您的頭發怎麼了?”
他這才發現,阿摩司的頭發竟像是吸收了純淨華美的日光般,變成了美麗耀眼的銀白色。
他的眼睛也從純粹的漆黑,變得像籠罩著紫藍色霧靄的沉沉群山一樣綺麗清透。
現在的阿摩司殿下,外形無限接近於傳說中的光明神。
他比至高神殿外部那尊神像,更像光明神。
但不知為什麼,助手徹底看清楚阿摩司殿下的真容後,卻隻能想到——也許有點兒大不敬——“欲望”這個詞。
是的,他沒有看錯。
阿摩司殿下的眼中全是欲望。
陰暗的、翻湧的、黏稠的欲望。
第53章 “你縱容他的樣……
“殿下……”助手心驚膽戰地喚道。
眼前的人,真的是阿摩司殿下嗎?
他與阿摩司殿下雖然是上下級關系,卻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感到明顯的地位差異。
以前的他就像是阿摩司殿下的手足與耳目,當他以阿摩司助手的身份出面辦事時,會非常自然地介紹自己的職位……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才薄智淺,遠不足以成為阿摩司的手下。
這麼說吧。
人人都知道,阿摩司是至高神使之首,是世俗與超世俗的統治者。
他的權力很大,既可以給國王戴上王冠,也可以收回國王手上的權力,但他的權力並不是無限的,當另外幾個至高神使聯合起來,對他實施制裁時,就能限制他身為至高神使之首高於律法的權力,甚至能流放他,隻是不能罷免他,除非他主動退位。
現在的阿摩司殿下,卻給人一種再也無法限制的感覺。
他還沒有開始發號施令,助手就已經感到了一種無力感——人類面對閃電、大浪、暴風雨、山搖地動的那種無力感。
助手有一種預感,哪怕阿摩司殿下命令他即刻自裁,他也無法拒絕。
盡管助手並沒有見到其他人,但他相信任何一個人見到此時的阿摩司,都無法拒絕他的命令。
助手深知,把神和神的造物混為一談,是對神的大不敬,但除了神明,還有什麼能比喻現在的阿摩司殿下呢?
想到這裡,助手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阿摩司殿下一眼。
他以前不是沒有見過,阿摩司穿這件祭司長法衣,但那時的他頂多隻會覺得,阿摩司殿下是如此神聖而高貴,而不會像現在這樣,認為這件法衣完全無法襯託他的尊榮。
光明神在上,阿摩司殿下是因為從主祭壇深處出來,才變成了這個模樣,難道此時此刻在他面前的……真的是那位真神?
助手閉了閉眼,又想跪下了。
除了跪下,他想不出別的表達敬仰的方式。
這時,阿摩司回答了他之前的問題:“我沒事。”
他的語調平靜、利落,有一種冷漠而優雅的古語腔調。
助手聽得膝蓋發軟,幾乎是竭盡全力,才沒有熱淚盈眶地跪倒在地,像做禱告一般對他唱起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