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兩天時間,她把各個神殿的卷宗都翻看了一遍,發現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
神殿的收入主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帝國的稅收;另一部分則是人頭稅、教產稅、裁判所的訴訟費和信徒捐贈的財產和土地;一開始信徒的捐贈隻佔少數,但是從三十年前開始,信徒的捐贈陡然增多,一度超過所有的收入。
阿摩司下令嚴查,底下的人不敢怠慢,立刻呈上詳盡的賬單——捐贈人的姓名、住址、家境、捐贈的是土地還是金錢,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
三十年間,僅憑捐贈,神殿就得到了上千畝的土地——怎麼想都不可能。
艾絲黛拉饒有興味地收起卷宗。
她還在王宮時,能看見的和聽見的,都十分有限,隻能根據那些王臣的一舉一動,去推測去想象外面的世界。
要不是那些愚忠的信徒,把她拽下了王位,趕出了王宮,她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神殿的漏洞……是如此之多。
她之前以為神殿是堅不可摧的大廈,需要先放一些蛀蟲在他們的基石裡,等基石被蛀得千瘡百孔後,才能推倒這座牢固的大廈;誰知,它本身就滿是黑黢黢的蛀洞了。
等她查清這些“捐贈”的來源後,她非常樂意附在阿摩司的身邊,把神殿的罪狀,一宗一宗地念給他聽,等待他公正無私地做出判決。
當然,念給他聽之前,這些觸目驚心的罪狀,首先會公布在神殿的信徒面前。
自古以來,黃金和白骨都密不可分。
每一個深孚眾望、穿金戴銀的貴族和發跡者,背後都是成堆成山的骷髏;一個冉冉升起的富商,要吮食成千上萬個窮人的骨髓,把他們的血液和汗液都榨得幹幹淨淨,才能築起金碧輝煌的公館,聚斂起可觀的財富。
個人尚且如此,更何況龐然如山的神殿呢?
阿摩司要是知道他一心一意維護的神殿,是如此罪惡,那張冷漠禁欲的臉龐會不會露出痛苦與絕望的表情?
要是他的痛苦能夠取悅她,她不介意再親他一口。
洛伊爾意識到,想要徹底地擊敗阿摩司,不被他抹殺,他必須形成和擴張屬於自己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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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德蒙曾提到的骷髏會內部會議,變幻出人身,準備降臨到德蒙的身邊。
看著鏡中與阿摩司一模一樣的臉龐,洛伊爾面沉似水,剛要給自己換一副五官,就在這時,房門開了。
他正在艾絲黛拉的臥室裡,此時此刻想要變回蛇身已經來不及了。他隻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面容僵硬地看著艾絲黛拉的身影越來越近。
“殿下,”她甜美的聲音響起,帶著銀鈴般的笑意,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您進我的房間幹什麼?”
洛伊爾胸口的妒火,被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點燃了。
阿摩司作為一個身材高大、英俊得令人厭惡的男人,進她的房間能幹什麼?她為什麼不立即把他趕出去,而是含著笑意和他說話?
遇見艾絲黛拉之前,他連嫉妒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
遇見她以後,他卻每天都在嫉妒,有時候她多看陌生人一眼,都會激起他卑劣的妒火。
有時候,他真的希望自己是一頭不通人性的巨蟒。
沒有意識,沒有思想,隻有冷酷兇狠的獸性,一舉一動全憑直覺。
野獸不會像人類一樣,擁有廉恥心和慈悲心。
它們隻會掠奪與索取,沒有自制力,體味過一次享樂的感覺後,就會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
反正他現在是阿摩司的模樣,犯下的所有卑劣的行徑,都會被歸在阿摩司的頭上,為什麼不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呢?
洛伊爾狠狠地閉了一下眼,再睜開眼睛時,紫藍色的豎瞳已隱隱泛紅。
當然,他不會傷害她,永遠都不會傷害她。
他隻是想要重溫被她親吻的感覺。
隻有他和她,沒有那個虛偽的人橫亙在中間。
洛伊爾一言不發,轉過身,慢慢走向艾絲黛拉。
他自以為偽裝得毫無破綻,實際上,當他鋒利英俊的眉眼完全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下時,艾絲黛拉就知道了他是她的小蛇。
她並沒有往洛伊爾和阿摩司是同一個人的方向想,隻當他最近受到了太多冷落,所以才會變成阿摩司的樣子,想從她這裡奪回曾經的關注。
她神色柔和地端詳著他。
除了五官,她的小蛇和阿摩司一點兒也不像。阿摩司的眼睛是淡漠的幽黑,很難從他的眼中看出明顯的情緒起伏;洛伊爾的眼中卻是赤裸而兇狠的攻擊性,狂熱到幾近純粹的戀慕。
即使他們的瞳色一樣,她也不會認錯。
人和獸的眼睛,她怎麼可能認錯?
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腳步,單手撫上她的面頰,似乎想要吻她。
然而幾十秒鍾過去,他都不敢俯下身,覆上她的唇。
艾絲黛拉並不介意和洛伊爾親吻,在她看來,他還是條蛇的時候,他們已經親熱過不下百次了。接吻對她而言,沒有示愛的意義,也沒有特殊的寓意,更像是一種有趣的、可以玩弄和掌控他人的遊戲。
假如這種遊戲,能讓她的小蛇平靜下來,她很願意與他嘴對嘴黏糊糊地貼在一起,用玩弄阿摩司的方式,使他躁戾的情緒平定下來。
艾絲黛拉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
洛伊爾還是沒有動作。
她隻好仰起頭,主動摟住他修長的脖頸,他閉了閉眼,喉結滾動的速度明顯變快了,卻始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當她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時,他的肩膀甚至緊繃了一下,拿下她的手,聲音低沉而嘶啞地問道:“你……”
她眨著期待的眼睛,歪著腦袋看著他:“嗯?”
他沙啞的聲音就像是壓在喉嚨裡,被聲帶勉強振動出來的一般:“為什麼要這麼做?”
“什麼這麼做?”
“摟住我。”他嫉妒地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艾絲黛拉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她重新摟住了他的脖頸。
這一回,他再也無力抵抗,任由她撲進了懷裡。
他原本想利用阿摩司的身份,暴露出可憎的獸性,肆無忌憚地親吻她,徹底覆蓋阿摩司留下的痕跡,可真正站在她的面前時,無論他的渴欲怎樣燃燒,都無法邁出那罪惡的一步,尤其是當她柔軟的胳膊摟住“阿摩司”的脖頸時,醜惡的妒火差點讓他粗暴地推開她,奪門而逃。
但他還是留了下來,不抱任何希望地問了一句話。
她知道他是誰嗎?
他想從她的口中聽見怎樣的答案呢?
洛伊爾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聽見怎樣的答案。
這種時候,他除了是阿摩司,還能是誰?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艾絲黛拉勾著他的脖子,軟軟地靠在他的身上,踮起腳尖,“啪”的一聲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這個清脆的吻,簡直是可怕又美妙的驚雷在他的耳邊轟然炸開。
——她又主動吻了阿摩司。
“你是我的小蛇。”
他的心聲幾乎與這句話同時響起。
有那麼幾秒鍾,他的頭腦混亂,手指發顫,眼前發黑,完全與自己的理智失去了聯系。
等他回過神時,已經化為一條噩夢般幽黑粗壯的巨蟒,緊緊地,緊緊地纏在了艾絲黛拉的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①:設定參考自《中世紀人:全景式再現中世紀1000年裡民眾日常社會生活史》[英國]艾琳鮑爾 第 40 章
第40章 突然間,他感到……
艾絲黛拉被洛伊爾撲倒在了柔軟的地毯上。
他粗暴得就像是剛學會捕獵的野獸,幾近急切地纏繞著她,焦躁地吐著蛇信子,兩隻蛇瞳射出詭異的、激烈的、興奮的的亮光。
任何一個人被這樣粗壯的巨蟒重重地糾纏住,都會感到恐慌。艾絲黛拉卻歡快地輕聲尖叫一聲,欣然地伸開雙臂,摟住了洛伊爾的蛇頭。
“我的小蛇……”她像撫摸小貓一樣輕撫他頭部豎起的蛇鱗,柔聲說道,“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認不出你呢?”
她噘起漂亮的嘴唇,憐愛地在他醜陋的蛇喙上親了一下,嘆息著說道:“我無論如何都會認出你的。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有正經地喜愛過什麼……遇到你之後,我才懂了喜愛的意思。”
他似乎在聽,又似乎沒有,蛇身莽撞地在她的身上纏來纏去,快如閃電地吐著蛇信子。
他暴露的動物本性越多,艾絲黛拉越是對他憐愛不已。
她一邊輕柔地撫摩他,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是個古怪的女孩。我媽媽一直這樣說我,她說我養的寵物令人惡心,讓人想吐……其實,我隻不過是養了一堆可以變成蝴蝶的毛毛蟲。”
這是她第一次和人傾訴過去的事情。
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