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神殿位於帝國的極北之巔,整個世界再找不出第二座這般宏偉的建築群:整座神殿建立在潺潺的湖水之上——如果說那是湖水,湖面卻遼闊如海洋;如果說那是海洋,卻一眼能看到淺淺的湖底。
艾絲黛拉和瑪戈都來過至高神殿的外部,並不怎麼驚訝。
西西娜他們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沒有去過教區神殿,隻去過教區的小教堂,一直以為至高神殿不過是大點兒的教堂——教堂再大能大到哪兒去呢?
親眼目睹至高神殿的宏闊後,他們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麼膚淺。
這根本不是稍大的教堂,而是一座王都般輝煌雪白的建築群,大理石制成的殿門足有百米高,頂部描繪著神創世的傳說,卻因為殿頂太高了,仰頭隻能看見模糊的、鮮豔的、豐富的顏色。
潺潺的水聲中,他們穿過巨大的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空曠的廣場。
廣場中央,立著一座巨型神像。
那是一個面部如古希臘雕塑般冷峻的年輕男子。
他手持著秩序之光,雙眼冷漠、平和、寬容地注視著廣場上的人來人往;據說,鑲嵌在他眼中的寶石,是迄今為止發現的、唯一一塊打磨出來後,會在陽光下折射出紫藍色光芒的藍寶石。
《頌光經》裡記載:“他的眼目,既是包容的藍天,又是華美的紫布。”人們傳來傳去,就變成了神有一雙紫藍色的眼目。後來,有研究神學的學者分析,用紫布形容神的眼睛,隻不過是因為紫布最為稀有,染一塊紫布需要付出極為高昂的代價。頌光經隻是想用“紫布”形容神的眼目多麼華美,並不是說神的眼睛就是紫色。
但由於神殿的穹頂彩繪,是不同時代的畫家花費幾百年的時間共同完成。一些畫家受民間的影響,把神的眼睛畫成了紫藍色。這個說法就漸漸保留了下來。
主教解釋完神眼睛顏色的來源,見他們似乎對廣場的神像特別好奇,笑著說道:“你們是不是以為這就是至高神像?其實不是。真正的神像隻有阿摩司至高神使才能看見,這隻不過是光明神的藝術形象。”
話音落下,他卻看見這幾人紛紛松了一口氣,尤其是阿爾莎,甚至用手甩掉了雨滴一般的汗水,不由疑惑問道:“你們怎麼了?”
西西娜:“……”她一時間不知道這主教是大智若愚,還是真的愚蠢了。
紫色的眼睛已是極為罕見,罕見到整個帝國隻有一個生病的女童是紫色的眼睛,紫藍色的眼睛就更不可能隨處可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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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看見一直跟著我們的那條蛇,就是紫藍色的眼睛嗎?
好在主教解釋了一句,這是民間的傳說。
不然,他們真的很難不把那條蛇……聯想到光明神的身上去。
雖然他們對神都沒什麼敬畏心,但沒有敬畏心是一回事,看到神和他們待在一起,還像發情的野獸似的跟他們爭風吃醋……誰都會覺得震驚乃至震撼。
還好,還好,那隻是民間傳說。
至高神不可能如此重欲。
將艾絲黛拉一行人安置在至高神殿的客房後,主教換了套幹淨的法衣,就去觐見神赦部和公教部的至高神使了。
誰知,那兩位至高神使正在被阿摩司至高神使訓斥。
主教躡手躡腳地靠近至高神殿的主祭壇。
他不敢離得太近,據說阿摩司的感官極佳,隻要他想,能看見和聽見至高神殿任何一處動靜,仿佛整座至高神殿都是他的耳目,與他同呼同吸一般。
主教猜想,這應該隻是上位者維護統治的一種手段……就像國王總是吩咐畫家,在自己的肖像畫上多畫幾隻具有威懾力的耳目一樣,以警告臣子,不要在暗處謀劃見不得光的事情。
這個想法還沒有從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個低沉、淡漠、疏冷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弗朗茲代理神使,我知道你在外面。”
主教吃了一驚——傳說竟然是真的!
他連忙躬身走進祭壇裡。
聖潔的燭光環繞著他,周圍的布置極其簡潔,似乎有一種苦修者的清寂。他卻完全不敢多看,甚至不敢抬頭看向阿摩司至高神使的臉龐。
見到阿摩司本人後,他才發現,以前的自己是多麼膽大妄為!
他居然一口氣給阿摩司至高神使寫了十幾封加急信……真的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那麼大的膽子。
他隻在神殿內部發行的報紙上,見過阿摩司至高神使的畫像。
主教深知不能以貌取人,卻還是受了阿摩司外貌的影響,以為他至多不過是一個高屋建瓴、深謀遠慮、博學多聞的年輕人,閱歷和氣勢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年長的至高神使,見到本人後,才知道這個想法簡直大錯特錯。
從來沒有哪個人平淡地看他一眼,就讓他生出跪地膜拜的衝動,阿摩司做到了。
主教咽了一口唾液,盡量使聲音顯得不那麼顫抖:“阿摩司殿下,我真的……很抱歉,不該自作主張……”
阿摩司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把人帶來了。”
主教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也不敢抬起眼睛,隻敢盯著阿摩司白色法衣上的金線,以及飄逸衣擺下的馬褲和黑色長靴。
整個至高神殿,隻有他能這麼穿,也隻有他才能把如此世俗的衣物,穿出超凡脫俗的味道。
阿摩司頓了頓,又問:“那些人現在在哪兒?”
主教報出客房的位置,緊張地說道:“殿下,人已經來了……我們趕了半個多月的路,您真的不見見她嗎?她真的是……”
一時間,主教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艾絲黛拉,隻能幹澀地說,“是一個很特別、很特別的女孩。”
“假如每個日夜兼程趕到這裡的人,我都要見上一面,恐怕這輩子我都沒辦法處理神殿的事務了。”阿摩司平靜地說道,“不過,等下我可以用神力送你們回去,免去你們風餐露宿的煩憂。”
主教隻能愁眉苦臉地答應下來。
他是真沒想到,阿摩司至高神使的意志居然如此難以動搖。
他們都走進了至高神殿的殿門,就差一步就能見到他,他卻始終不松口,連看一眼艾絲黛拉都不願意,態度強硬到仿佛誰都不能使他改變主意一般。
怪不得總有人說,阿摩司至高神使有一種幾近於神的冷淡。
主教今天算是徹底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看來,沒辦法把艾絲黛拉這尊瘟神送走了。
主教苦著臉,唉聲嘆氣地走出了主祭壇。
第34章 這讓他怎麼不暴……
阿摩司看著主教離開的背影,忽然皺了皺眉。
就在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主教的請求時,一陣熟悉的、悸動的、非同一般的疼痛猛地撞上了他的心頭。
這種感覺以前也有過一次,在她——另一個艾絲黛拉行刑的前一晚。
當時,他閉著眼睛,半睡半醒地躺了一晚上,被熾熱的血液燒得大汗淋漓,輾轉反側,不管睜眼還是閉眼,總能模模糊糊地看見她的身影,被她時而清晰時而朦朧的側影,折磨得焦躁不安。
現在,這種感覺又回來了。
難道這個艾絲黛拉,和她有什麼關系?
阿摩司的眉頭越皺越緊。
自從她離開王都後,他就再也沒有體會過心亂的感覺。
可現在,他卻無法遏制地心亂了,不僅因為想起了那些刻意遺忘的記憶,還因為那個艾絲黛拉離他太近了,真的太近了——他連走到她的面前都不用,隻需要一個念頭就能看見她,驗證她的身份。
但是,看見以後呢?
無論是不是她,他都不能像正常男人一般,向她求愛,俯身親吻她鵝頸形的纖手。
他隻能像從前一樣,站在高處,以一種雕塑般無情無欲的眼神,俯視她的一舉一動。
……不,不對。
既然他可以看她,為什麼不看一下她呢?
他不能偏袒她,不能愛上她,不能以男人的目光勾勒出她的面部輪廓,必須時刻保持靈魂的公正和聖潔,難道連看一下她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阿摩司閉上雙眼,喉結微微滑動了兩下,回想起主教說的客房的位置。
幾乎是立刻,房內的情形就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隻需一眼,他就認出來,她就是他的艾絲黛拉。
相較於從前,她的相貌變了很多,那種古怪的童稚之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厚的、邪性的、極具刺激力的奇異之美;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種邪惡的奇異之美,大多都來自於她的眉眼。
她的眼睛太詭邪,太像野心勃勃的惡狼了,虹膜是燦爛的金色,瞳孔卻是幽深的漆黑。
不過,隻要她垂下黑睫毛,那種極具刺激力的奇異之美,就會從她的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人又會變得像天使般純真無邪。
除了她,再沒有人能露出這樣特別的眼神,隻有她,他的艾絲黛拉。
他過去、現在以及未來,可望不可即的心上人。
她竟然回到王都了,還來到了至高神殿,他耳目無處不在的地方。
隻要他允許,她就能成為至高神殿唯一的神女……
隻要他允許……
即使他永遠也無法以男人的身份佔有她,也能像這樣在暗處以男人的目光卑劣地窺視她。
他不說,她不知道,誰會發現呢?
隻有神會看見他如此卑劣、下流、不道德的一面,但神會對他降下懲罰嗎?
他把一切都獻給了神,信仰、智慧、情感、命運和性別,換取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和無情無欲的心髒,以確保每一次決策都是公正無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