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一樣。
她更渴望成為強者,讓別人來依附她,臣服於她的鐵腕、權力和榮耀。
她想要統治其他人,而不是被人統治。
或許在神的信徒看來,神的青睞,神的庇護,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但她想要的不是神強大的庇護,而是他手上的權力。
艾絲黛拉揉著眉心,慢慢吐出一口氣。
她要牢記這一點。
不能臣服於他的統治。
他並不是在庇護她,而是摧毀她反抗的意志,讓她屈服於他的主宰。
她和他注定水火不相容。
除非,他願意從居高臨下的寶座上走下來,順從於她的支配。
兩次都被光明神奪走了先機。
洛伊爾意識到,他不能再以蛇身待在艾絲黛拉的身邊了。
神不知為什麼對艾絲黛拉青睞有加,使他感到強烈的焦躁不安,再加上他與這個神有一種古怪的聯結,大致知道祂在想什麼。祂似乎注視了艾絲黛拉很久,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想要了解和探究她。
更令他難以忍受的是,祂對她的興趣,並不是造物主對造物的興趣,也不是統治者對臣民的興趣,而是男人對女人的興趣。這怎麼可能忍受?
據他所知,造物主並沒有性別,就像他一開始也沒有性別一樣,這個神卻在出現的一瞬間,就以男性的充滿侵略性的視線注視著她。
艾絲黛拉感受不到祂的視線,他卻能清晰地察覺到,祂的視線以一種緩慢的速度掃過她美麗的臉龐,天鵝般的脖頸,優美而脆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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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和他一樣無處不在。
他可以讓空氣、陽光和霧氣充當他的耳目,如同雲霧鑑賞飛鳥一般,肆無忌憚地鑑賞艾絲黛拉;祂也可以。
他們似乎是一體的,又似乎不是。
假如他們不是一體的,為什麼他能察覺到祂的想法,祂的興趣,祂的視線;假如他們是一體的,為什麼他會對祂的存在感到焦躁和妒忌。
他十分不願意祂注意到艾絲黛拉,也不願意祂用他們共有的耳目去打量和感受她。
他不想和祂分享艾絲黛拉,無論分享的方式是什麼。
第29章 黑霧的來歷(二……
神殿與神殿之間傳遞消息的速度極快。第二天清晨,至高神殿就收到了主教寄來的信件。
底下的人將這消息稟報給至高神使時,他正站在祭壇前靜靜地翻看經書。
至高神使一共有七個,分別掌管神職部、傳信部、冊封部、公教部、神赦部、禮儀部和裁判所。
眼前的男人掌管神職部,是至高神使中權力最大和年紀最輕的一位。
他穿著白色長法衣,剪裁流暢而式樣古樸,飄逸的衣擺垂至膝蓋,露出馬褲和黑色短靴。這種打扮也隻有他才能穿出超凡脫俗的味道,換作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其他幾個至高神使,都會顯得過於世俗。
他是遊離於世俗與超世俗的掌權者,是光明神在人世間的具象化。
他看上去像一個過於英俊、幾乎顯得有些美貌的年輕男子,實際上早已摒棄世俗的欲望,無論男男女女怎麼引誘,面色都不會有半分變化。
自來到至高神殿起,他就將一切都獻給了至高無上、全知全能、完美榮耀的光明神。
“阿摩司殿下,這是邊境教區寄來的加急信。那邊的代理神使用了萬分緊急的封口漆,還在信封上寫明要您親啟。”
阿摩司接過信封,一邊用拆信刀劃開信封,一邊溫和地說道:“代理神使?我記得邊境的神使是克裡斯託弗。”
“您真是好記性,那邊的神使的確是克裡斯託弗。為什麼會有代理神使,我也不清楚,可能信上有寫原因吧。”
這時,信封被拆開。
阿摩司打開信紙,掃了一眼,就全明白了。
“克裡斯託弗被神賜死了,”阿摩司淡淡地說道,“他犯了謀殺、傲慢、藐視律法、觸怒神明等罪過。神很久沒有對個人降臨神罰了。他將是他們教區、家鄉、家族的千古罪人。”
屬下也詫異地說道:“神罰?這簡直像傳說裡的事情……克裡斯託弗究竟做了什麼,惹得神如此震怒?”
阿摩司把信遞給他。
屬下仔細地看了一遍,也明白了過來。
但說實話,這個案子算不上罪大惡極,他們處理過比這更血腥、更恐怖、更棘手的案子,比如幾十年前,有一位著名的毒藥女巫拉·瓦森①,在她火熱而令人恐懼的熔爐裡,融化了將近兩千個嬰兒,把他們的油脂制成“黑彌撒”所需的人油蠟燭。
拉·瓦森的事情舉世震驚。
為了查清原委,給她定罪,最高法庭傳喚了四百多個人,拉·瓦森至始至終都拒不認罪,還高聲挑釁光明神。神卻並沒有像弗萊徹司鐸一案般降下懲罰,似乎認為她的罪過不值一提。
當時參與審判的人,都不覺得神的作為有什麼問題。神怎麼可能時刻關注一個人的舉動,對一個人出手?
世間萬物雖然各有因果,恪守秩序,都有定時,但就算不循因果,不守秩序,違背定時,報應也不會即刻就到。就像拉·瓦森,在法庭叫囂了好幾個月,最終還是被判處火刑。
可克裡斯託弗這件事,卻像是神一直在關注一般,一有異狀就賜死了克裡斯託弗。
為什麼會這樣?
忽然,屬下瞪大眼睛,指著信上的名字說道:“艾絲黛拉……這不是前女王的名字嗎?”
阿摩司早就看見了艾絲黛拉的名字,卻不以為意:“同名而已。女王陛下是一個沒有信仰的人,神不可能庇護她。”
這麼說著,他卻無法遏制地想起了艾絲黛拉。
與其他幾位神使不同,他並不輕視艾絲黛拉,也不認為她以女子的身份即位是異想天開。
他知道她有這個能力,也見識過她的能力,並為之贊嘆。
他不贊同她即位的原因是,她沒有信仰。
沒有信仰的國王會動搖整個光明帝國的根基。
所以,即使知道沒有他的支持,她很快就會倒臺,他還是選擇了冷眼旁觀。
他也必須冷眼旁觀。
說起來,他早已習慣了在遠處旁觀她的一舉一動。
一開始是因為好奇。
他生來就是至高神使,上一任至高神使找到他,說他的體內蘊藏著一絲聖潔的神性,注定是至高神殿的掌權者。
從此,他被禁止接近女子,被禁止踏出王都半步,隻能通過書籍了解整個世界。
十四歲那年,他終於被允許接觸女子,而艾絲黛拉是唯一一個他能接觸的女子。
當時,她才十二歲,不過在有的地方,女子十二歲就算成年了。他不能離女子太近,隻能在遠處看著她。
他還記得她那天的穿著。她戴著綴著花邊的寬檐草帽,穿著鴿子羽毛一樣柔軟蓬松的白蕾絲晨衣,手上是和草帽綴著同式樣花邊的白蕾絲手套。
她似乎剛醒,甜美稚嫩的臉上滿是倦意,邊打哈欠邊走到了他的面前,很不得體。
他聞到了她身上爽身粉的芳香,令他微微緊繃;但緊接著,更讓他緊繃的事情就出現了,他看見了她金瑩瑩的眼睛裡一閃而過的陽光斑點,太晃眼了,也太漂亮了。他垂下雙眼,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有那麼一瞬間,他隱隱意識到,神殿對他的培養完全是錯誤的。
他們不該視女子為洪水猛獸,也不該禁止他接觸任何女子。不然,他怎會一見到女子就如此狼狽?
後來的事情,他都忘得差不多了。
隻記得他始終不敢離她太近,隻敢保持二十英寸左右的距離,跟在她的身後。
他甚至不敢抬頭,因為那一刻,他的感官莫名發達到了極致——陽光、晨霧、微風、樹葉、小草,都成為了他的眼睛,都從四面八方望向她,都將視線的焦點集中於她一個人的身上。
即使他沒有抬頭,也知道她正慵懶地坐在草坪上,雙腿美人魚般傾斜交疊。
侍女送來一籃子草莓和餅幹。她就趴了下來,兩隻胳膊肘兒撐在柔軟的草坪上,把一顆新鮮的草莓送到嘴裡。鮮紅的汁液流到了她的下唇上,卻並不比她的唇鮮紅多少。她漫不經心地用手套的手指擦了擦草莓的汁水,繼續吃草莓。
她吃得隨心所欲,他的手卻一直在寬大的袖子裡發抖。
他從未這樣難受過,也從未覺得法衣的衣領是如此勒喉嚨。
這時,他又意識到“洪水猛獸”的形容是正確的。他從未對這個詞語理解得這樣深刻,簡直到了淪肌浃髓的地步。
最後,還是她主動打破了沉默。
“殿下,”她歪著腦袋,用牙齒咬住白蕾絲手套的指頭,把沾過草莓汁液的手套扯了下來,“你跟了我一上午,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傳教?講道?還是來看我玩耍的?”
他的頭腦空白了一下,幾秒後才說道:“公主不必叫我殿下。”
“那叫你什麼?”她仰頭望著他,甜甜地微笑著,“聽說你是神選中的人,體內有一絲神性,甚至可以說是神的一部分,難道你想我稱呼你為……冕下?”
說著,她聳了聳肩,不再看他,繼續吃餅幹,“這我可不敢叫。我怕被送上火刑架。”
這些話讓他冷靜了下來。
他察覺到,她沒有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