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確。
騎士點頭,翻回開頭,繼續問道:“第 一 章,第十九句呢?”
“‘他創造光明與黑暗,審判善人和惡人,凡是惡人,必被他震怒的手掌施以嚴懲。’”
正確。
“第 二十 章,第一句?”
“‘他既可以憐恤子民,也可以降臨刑罰。’”
完全正確。
騎士一口氣問了十幾句話,每一句話都是他臨時翻開頌光經找到的。
有時候,他還沒有翻開書,自己都不知道問的是哪句話,艾絲黛拉就已經答了出來。
騎士團和神殿一向不對付。騎士當即似笑非笑地望向神使,調侃道:“這女孩好像比你們的神甫要專業很多啊。我記得之前,我家人去世了,你們給我找了個神甫做法事。我趁機向他請教了幾個問題,他翻著頌光經,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答上來。別再說她傲慢了,我看,連頌光經都背不出來的神甫才是真的傲慢!趕緊請她當你們第一個女神甫,挽救一下神殿岌岌可危的聲譽吧!”
“埃德溫騎士,”神使冷冷地開口道,“請尊重法庭的秩序,謹慎發言。神殿永遠不可能有女神甫,女人不可能當神甫。”
埃德溫騎士攤開雙手,笑著說道:“不要動氣,神使閣下,我隻是開個玩笑。這女孩是如此虔誠,連頌光經的章節和句數都一清二楚。有沒有可能神真的對她說過什麼?”
神使一拍桌子,不耐煩地反駁道:“不可能,女人不可能得到神啟!”
埃德溫騎士掏了掏耳朵:“我不是很懂閣下的意思。難道閣下是在說,你們的神甫連一個不配得到神啟的女人都不如?要知道,你們的神甫可連頌光經都背不出來啊!”
話音落下,陪審席的騎士們都笑出聲來。
教士們則一臉鐵青,重重地攥緊了手上的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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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兩邊的爭執一觸即發,裁判官斥道:“肅靜,不要談論與本案無關的事情!”
說完,裁判官轉頭看向艾絲黛拉,平靜地說道:“就像你說的,隻有惡人才遭報應。你說弗萊徹司鐸是惡人,可有什麼證據?”
神使剛被埃德溫騎士掃了臉面,正是需要扳回一城的時候,再加上他太想給艾絲黛拉定罪,也太想把艾絲黛拉送上火刑架了,馬上說道:“假如弗萊徹司鐸都是惡人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好人了。
“上法庭之前,我仔細聆聽了一下民間的聲音,大家都在哀嘆一個善人的隕落,哀嘆以後恐怕再沒有人敢像弗萊徹司鐸一樣行善。請問,一個敢把陌生女孩帶回家、殚精竭慮傳道布施的善人,怎麼可能是惡人?她不過是想為自己的罪行開脫,才會汙蔑司鐸是惡人罷了。”
裁判官也微微點頭:“不錯,是有不少人向裁判所寫信,說他們曾被弗萊徹司鐸救濟過。”
“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神使說,“是善人還是惡人,他們一眼就能分清,沒有人能蒙蔽和愚弄大眾。”
艾絲黛拉一直微笑著,等他們說完了,才慢慢地開口說道:“假如我告訴諸位,弗萊徹司鐸收留我,是想將我先奸後殺,你們還會覺得他是善人嗎?”
一石激起千層浪。
整個法庭都哗然了。
圍觀的人們面面相覷,都在彼此眼裡看見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這女孩太敢說了!
而且,她的語氣也太平靜、太坦然了吧?
好像在她的眼裡,這件事真的全是弗萊徹司鐸的罪過,她一點兒也不為自己疑似被玷汙而感到羞恥。
戴恩站在觀眾席,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緩緩鼓掌。
艾絲黛拉果然不簡單!
她明明可以一下子曝光弗萊徹司鐸連環殺手的身份,告訴大眾,這位“善人”十年間殺死了將近七百名少女,但她偏不。
她在享受用鈍刀子剖開弗萊徹司鐸腐臭的名聲的快感。
妙啊,太妙了!
再看看神使,他的前上司,居然對艾絲黛拉露出一個蔑笑,似乎在嘲笑艾絲黛拉自毀名節的行為。
假如他還是這人的屬下,肯定急得團團轉,恨不得跑到他的身邊,在他的耳邊大吼道:這是她給你設置的陷阱,不要跳進去!
但看神使臉上的蔑笑,戴恩就知道,這個陷阱他跳定了。
他以前怎麼就沒發現,這人的眼睛永遠不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呢?
果然,他的前上司滿眼輕蔑地說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請問,你是在指控一個德高望重的司鐸,試圖強暴你,還是在指控你自己是一個不知廉恥的蕩婦,試圖勾引德高望重的司鐸?”
戴恩聽見這句話,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朝神使投去一個鄙夷的目光。
你怎麼不說艾絲黛拉試圖強暴司鐸呢?
神使當然想這麼說,但他不是也知道這種說法太離譜了嗎?
像戴恩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不少人都和神使一個想法,聽見神使煽動性的話語,頓時紛紛朝艾絲黛拉投去異樣的眼光。一些來看熱鬧的懶漢酒鬼,甚至當場用下三濫的目光打量起艾絲黛拉來,似乎把她當成了可以隨便使用的街邊野雞。
艾絲黛拉始終維持著淡淡的微笑,絲毫不為周圍的聲音所動。她擁有一顆強大的心髒,外面的人如何評價她,她並不在乎。
隻有弱者才會在乎弱者的看法。
她是瘋狂的、邪惡的、冷酷無畏的強者。
周圍人對她的指指點點,最終都會變成刺向神殿的利箭。
見他們說得差不多了,她歪著腦袋,眨著黑睫毛,玩味的眼睛一閃而過銳利的流光,繼續說道:“假如我告訴諸位,弗萊徹司鐸曾這樣對待將近七百名少女,將她們先奸後殺,把她們制成藥丸謀利,諸位還會覺得我是蕩婦,他是善人嗎?”
整個法庭都安靜了。
這句話掀起的浪花比之前的還要多還要大。
如果說之前那句話是千層浪,那這句話就是萬層浪,十萬層浪,一堵巨浪形成的百米高牆。
所有人都沉默了,說不出話來。
神使臉上輕蔑的笑容瞬間僵住,一顆汗水無聲無息地從他的額上滴落下來。
他怎麼能忘了這回事?
剛剛他自以為抓住了艾絲黛拉的破綻,迫不及待地想把她釘在蕩婦的恥辱柱上,卻忘了除了艾絲黛拉,還有將近七百個少女也遇害了。
這個數字太過龐大,哪怕隻有七十個、一百個,他都能昧著良心說,是那些少女主動勾引的。
但是,七百個,誰信呢?
神使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開始顫抖地轉動手指上的寶石戒指。
戴恩再明白不過這個動作的意思,這意味著神使開始思考了。
現在才開始思考?
戴恩忍不住搖頭嗤笑一聲,早幹什麼去了?
他在神使的耳邊說了多少遍,不要輕視艾絲黛拉,不要輕視艾絲黛拉,誰知他還是一腳踩進艾絲黛拉的陷阱裡了。
掉進陷阱就算了,他還大搖大擺地在陷阱裡走來走去,直到被捕獸夾狠狠地咬住腿腳,才開始思考如何脫身。
晚了!
他訓斥艾絲黛拉犯了傲慢的原罪,自己又何嘗不傲慢到極點?
他與艾絲黛拉最大的區別是,艾絲黛拉是又聰明又傲慢,他是又愚蠢又傲慢。
想到自己曾給這樣一個蠢貨謀事,戴恩的耳朵竟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還好神使主動將他推開了,不然以他的性格,可能會忠心耿耿地追隨這蠢貨到死,甚至為其付出生命。
神使擦了許久的冷汗,終於勉強冷靜下來,沉聲說道:“你說,弗萊徹司鐸謀害了將近七百名少女,有什麼證據嗎?”
想到自己早已吩咐屬下燒毀弗萊徹司鐸的房子,神使愈發鎮定,語氣也愈發威嚴:“沒有證據的話可不能亂說,不然你就算沒有謀殺弗萊徹司鐸,就憑誹謗神職人員這一項罪狀,也可以給你判刑。”
誰知,艾絲黛拉竟輕笑一聲:“我當然有證據,而且有很多證據。”
神使心中“咯噔”一下。
艾絲黛拉一旦開始反擊,就不會再給對手苟延殘喘的機會。
她轉頭望向陪審席的埃德溫騎士,不緊不慢地問道:“我聽說騎士團有監管神殿的權利。請問,神職人員是否有豁免謀殺罪、隨意玷汙良家女子的特權?”
“當然沒有。”埃德溫騎士饒有興趣地答道,“即使是神使閣下,犯了謀殺罪也得被送上火刑架。”
強烈的惶恐感侵襲著神使的身體。他感到局面在失控,一時間,竟隻能色厲內荏地呵斥道:“不許當庭勾引陪審人員!我要求給予被告人警告,她明顯在引誘埃德溫騎士!”
裁判官還沒來得及開口,審判席上一直沒有說話的騎士長淡淡地看了神使一眼:“尊敬的神使閣下,騎士團的男人可不像神殿的教士一樣,那麼容易被勾引。審理過程中,正常的一問一答罷了。”
言下之意,在諷刺神殿教士的德行是個笑話,隻要是個女人,說幾句話都能勾引。
特別是艾絲黛拉告訴公眾,弗萊徹司鐸謀害了將近七百名少女後,神使指控艾絲黛拉勾引司鐸的話,更像一個笑話了。難不成七百名少女都想勾引一個年老體衰的司鐸?
亂了,一切都亂了。
神使額上的冷汗流得更加洶湧。
他隻能繼續色厲內荏地問道:“你不是說有證據嗎?證據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