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姨娘一時失語了:不錯,這已經幾乎是最壞的情況了。
“再壞,無非她拿根繩子來把我勒死!”惜月的語調在壓抑中竄了一個高調,然後又平靜下來,“那也沒什麼,我在這裡,跟死又有什麼差別。”
她不是傻兮兮的瑩月,有本書就可以當這裡是世外桃源,她跟望月才是相同的,生來一顆望上的心,叫她悶在這裡,年華像那院子裡的花草一樣,那麼用不著等到枯死的那一天,她已經憋屈得活不下去了。
雲姨娘揪著心問道:“那——你想怎麼辦?你總得告訴姨娘一聲。”
惜月已經畫好了眉,在用唇脂了,她還是少女,再憔悴,豐韻的底子也在,粉不好,她就不塗,就用這兩樣也把氣色提亮了幾分,然後吩咐菊英給她梳發。
再然後,她才回答雲姨娘:“太太不是不肯給我找人家嗎?我也不要她費心了,家裡今天現成有,隻看我豁不豁得出去罷了。”
母女連心,雲姨娘迅速領會到了她的意思,失聲道:“你說大姑爺還是三姑爺?你、你難道要給人做妾?!”
“當然是大姐夫了。”惜月笑道,“姨娘,你記得吧,大姐姐往隆昌侯府才去一趟,就能把這位如意郎君收入囊中,她可以,我為什麼不行?我甚至不需要正妻之位,想來大姐夫應當願意憐惜我。”
雲姨娘簡直錯亂:“這不行,你別胡來,你敢跟大姑娘搶夫婿,太太不會放過你的,何況大姑娘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燈,你到她手底下,日子恐怕就和姨娘過的一樣——何況你是尚書後人,怎麼能與人做妾!”
徐老尚書在徐家有著崇高的地位,徐大老爺和徐二老爺越是不爭氣,徐家人越是想念他老人家,連雲姨娘都不例外。
“姨娘,你慌什麼。”惜月反而十分鎮定,“太太不想我去搶大姐姐的夫婿,那就把我嫁到別的人家啊。”
“或者,她要是不想我到大姐夫面前去丟人,那也該盡快替我找個人家。”
隻有破開眼前的這一道死局,才好談後面的事情。
徐大太太當然會大怒,即使答應給她找人家也不會找什麼好人家,但再壞,會有個底線,因為她的丈夫,將來是要跟岑永春做連襟的,找個下三濫的,徐大太太不在乎自家的臉面,也得顧慮一下岑永春的想法。
……
雲姨娘不說話了,她考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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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懇,她知道的,其實已經很難有作用了。
威脅,也許不失為一條路子。
第44章
瑩月借了徐大太太的廂房在洗臉。
一邊洗一邊嘆氣。
因為洗臉之前,她從鏡子裡瞥見自己的模樣了——眼睛腫的,鼻頭紅的,臉頰漲的,真是醜得嚇她一跳。
她小姑娘家,平時雖不十分在衣飾上用心,到底心裡還是有些愛美,想到自己就這麼樣蹲在院門外跟方寒霄哭——不堪回想。
方寒霄奇奇怪怪,看見她這麼醜,好像還對她有了點責任感似的,她洗個臉,他不回去堂屋裡坐著,還要在這邊門口守著,讓她怎能不憂愁。
她隻能把布巾多在臉上捂了一會,權當是逃避過他了,然後假裝翻篇地拿下來。
天熱,她本來就沒塗脂粉,倒也不存在補妝的問題,洗過臉後,正好徐大太太也派人來叫了:“三姑爺,三姑奶奶,太太那裡擺飯了,請三姑爺和三姑奶奶過去。”
瑩月答應一聲,站起來。
她心情已經平復下來了,惜月不告訴她是為了自保,她仍舊覺得她沒有什麼錯,隻是,她們不能再和從前一樣了。
和方寒霄走到堂屋裡,丫頭們剛擺布好桌椅,望月和岑永春已經入了席,徐大太太坐在上首,一眼看見瑩月,她這時候甚為幸災樂禍,有意問她:“三丫頭,跟你姐姐拌什麼嘴了?二丫頭脾氣向來硬些,恐怕給你委屈吃了。”
瑩月不想跟她訴苦,道:“沒有什麼,我自己不小心磕了一下。”
當著好女婿的面,徐大太太不便再逼問她,似笑非笑地罷了,心下十分暢快。
她如今,是再也沒有心事煩惱了,兒子在外有嶽父照管,女兒在京嫁得高門,這日子,真是越過越有味,想想都能笑出來。
岑永春心中也有得意,這一對比,他橫刀奪來的望月美貌大方,方寒霄不得已娶去的庶女說哭鼻子就哭鼻子,小娃兒似的,可見幼稚,比著望月明顯要差一截。
他就又有精神和方寒霄說話了,方寒霄聽著,並沒有什麼不耐煩之意——就出個點頭或搖頭,有什麼好不耐煩的。
直到各色鮮美的菜餚擺上來,岑永春才終於意猶未盡地住了口。
他被方寒霄灌過一回,不長記性,因為覺得今日太揚眉吐氣,還要找著方寒霄喝酒,方寒霄是無所謂,他的酒量喝倒兩個岑永春毫無問題,就陪著他喝。
瑩月小小地覺得有點不樂意——又喝。
等下又要一身酒臭地回去。
不過她也管不了,隻好自己默默吃飯。
總算岑永春這次沒有在嶽家把自己喝倒的意思,感覺差不多了,就停止了,也用起飯來。
他的酒意在飯後漸漸有點泛了上來,望月見他醉眼惺忪,她是想在娘家多留一陣,就柔聲勸他,問他要不要到徐大老爺的書房裡午憩一下再走。
岑永春心情好的時候,就好說話,點頭答應了。
望月很高興,忙親自扶了他去,徐大太太也一疊聲命丫頭幫忙去伺候著。
沒人留瑩月和方寒霄,瑩月也不想再在這裡,小聲跟方寒霄道:“我們回去吧?”
見他點頭,就站起來向徐大太太告辭。
徐大太太早巴不得把他們打發走了,敷衍地立刻應了。
瑩月就同方寒霄出來。
走到大門外,上了車,行了一段了,她有點被顛得困了,在身邊方寒霄淡淡的酒氣中快合上眼的時候,忽然靈光一閃,猛地驚醒,脫口叫了一聲:“哎呀!”
惜月給她的打擊太猝不及防,她把贖石楠親人的事給忘了!
方寒霄疑問地轉頭看她。
瑩月很後悔地給他解釋了,都怪她,她連銀票都帶出來了,結果出了點意外,就記不得要辦的事情了。
方寒霄聽了,探身出去,拍了車夫一下,做了個手勢。
車夫粗著嗓門道:“爺,要回去?是有東西落下了嗎?”
方寒霄點點頭。
車夫就應著:“好勒!”
他側出身子,衝後面那輛小車的車夫喊道:“回去,回去徐家,爺要取個東西!”
小車車夫道:“知道了!”
兩輛車便轉了向,掉頭重往徐家而去。
瑩月不好意思,又充滿感激地道:“謝謝你。”
方寒霄扶了一把她因為轉向而有些東倒西歪的身子,嘴角翹了翹,隨意地搖了下頭。
他們走出去不遠,不多時回到了徐家門前,後面的玉簪石楠先跳下來,來扶瑩月下車。
瑩月一邊伸出手去,一邊向石楠笑:“我把你的事忘了,你不提醒我一聲。”
石楠自己的親人,她當然是記得的,隻是瑩月都哭成那樣了,她怎麼好拿自己的事再煩主子,就忍住了沒有說,想著下回來時再想辦法,到底心下有一點失望。
不想能重又回來,她高興得不行,笑嘻嘻道:“多謝大爺,多謝大奶奶!”
一行人往裡走,才離開的姑爺姑奶奶,門房上沒有必要攔,就放他們進去了。
繞過影壁,才到外院,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哗聲,中間合著哭聲,婦人的怒斥聲,這些動靜不十分大,但穿透性很強。
瑩月的腳步停住了,石楠吃驚地道:“那個方向是老爺的書房,出什麼事了?”
瑩月不知道,但方寒霄毫不遲疑,已經徑直順著動靜走過去了,她也有點好奇,就跟了上去。
徐家宅院比一般京官家要大,但比平江伯府差得遠了,很快,繞過幾株花木遮擋,他們就來到了事發地。
這裡已經圍了好些人了,都是下人,小廝丫頭不一而足,擠在房門外探頭探腦地。
方寒霄個高,走到後面,往裡一看——他劍眉一揚,把前面幾個下人都推開,轉頭把瑩月拉到身邊來。
瑩月看清了房門裡的情形,驚得抽了口冷氣:“——二姐姐?”
其實惜月衣著都還很整齊,此刻縮在牆角裡,看著距岑永春有一段距離,但是,她出現在這裡本身已經是很不對勁了。
於是方寒霄得到了確認。
而從裡間望月失控的又哭又罵中,他也差不多拼湊出了事情的經過。
事由不復雜,岑永春飲過酒後,到這裡休息,徐家二姑娘惜月偷偷摸到了此處,正跟岑永春拉扯的時候,望月心疼夫婿,親自捧著一碗才熬好的醒酒湯來了,撞個正著。
就鬧起來了。
“都在這裡做什麼,偷奸耍滑的,個個拉去打上二十板子才好!”
這是徐大太太匆匆趕到了,望月撞上這一幕以後,氣得發暈,沒空管別的,房外才圍上了那麼些人。
現在徐大太太聞訊一來,她腦筋還是清醒的,第一時間要把不相幹的人都驅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