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霄:……
懶得寫了問他,望天隻當沒有聽見。
薛嘉言不管,可有精神地告訴他:“你忘啦,從前我們去城外踢蹴鞠,她都去看過你的,還給你遞過帕子,不過你沒接。”
方寒霄完全沒有印象。
也許薛大姑奶奶是去過,但他肯定當成她是去看堂弟薛嘉言的,不會朝自己身上想。
薛嘉言看見他隻是事不關己的表情,唏噓道:“方爺,你說你,白長這模樣,一點也不解風情。我當時沒有和你說過,因為那畢竟是我堂姐,你已經定了親,我說了不好——不過我真以為你知道啊。”
以當時情形來說,方寒霄和徐家的親事十分穩固,方老伯爺非常滿意找了個尚書親家,不可能換人,就算換,也不會換建成侯府這種和平江伯府差不多的武將門第,所以薛嘉言深知兩家沒戲,為了堂姐的閨譽計,也努力憋住了什麼都沒說。
如今就不一樣了,他沒想到堂姐都嫁過一回,還對方寒霄不能忘情,他也是憋了這麼久實在憋不住了,一下子對著他傾倒出來。
不過和沒說也沒什麼兩樣,方寒霄根本不在這上面用心,別人忘不忘情的,他反正是沒有情。
於是他仍舊是一個字都沒有寫,隻是由薛嘉言自己扯著:“我堂姐來問我時那個樣子,我瞧她可後悔了,早知道你沒娶徐大姑娘,而是娶了徐三姑娘,說不定她就努力爭取一把了。”
於薛大姑奶奶來說,方寒霄連瑩月那樣臨陣換的庶女都忍受了,她除了嫁過一回,不是個黃花閨女了,論出身比敗落後的徐家強出幾裡地去,完全可以抵消掉她二嫁的劣勢。
方寒霄終於踹了他一腳:別胡說。
“我沒胡說,嘖嘖,方爺,你是不知道我堂姐為你著迷成什麼樣,當年在家都和我大伯鬧過,你出走了,她還想等你回來呢。”薛嘉言越說越多,末了一攤手,“不過,沒等住,誰也不知你跑哪兒去了,什麼時候回來,我堂姐總不能在家裡等成個老姑娘,還是嫁了。”
“嘿嘿,”他說著又笑起來了,“你瞧我大伯剛才都沒和你說話,他是看見你頭疼,我猜,說不定我堂姐又跟他不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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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鴻興現在確實有點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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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是為了女兒,而是從蜀中來的使者。
蜀王又——問他要錢了。
使者是這麼說的:“潞王如今在朝中聲勢大漲,推舉他子嗣的人眾多,王爺雖佔了長的優勢,禁不住眾口攸攸,請侯爺想想辦法,他日王爺得償所願,定然不會辜負侯爺。”
這所謂的想想辦法,就是問薛鴻興要錢,好也收買些口舌替蜀王說話——替潞王說話的那些人,當然不會是白白出力的。
這一點薛鴻興很明白,他才從大朝出來,今日大朝提前結束,就是因群臣吵吵著又要皇帝早日過繼子嗣,有的臣子性急,話還說得很不好聽——陛下登基二十年膝下猶空,心裡還沒有點兒數嗎?
還要等,臣子們真的等不下去了啊!
把皇帝氣得,禮樂沒有奏完就拂袖而去了。
這吵吵裡,相當一部分是替潞王張目的,理由說得很漂亮,潞王向來賢德,並且連嫡帶庶足足生養了六個兒子,光看潞王這子嗣,將來他的兒子生育上也差不到哪兒去,由他這一系過繼,將來再也不用擔心皇帝有絕嗣的風險啦。
應和者甚眾,乃至把蜀王這個更有優勢的庶長都壓了過去——蜀王潞王都是皇帝的親兄弟,與皇帝的血緣最近,除此外還有個封地在甘肅的韓王,韓王還是嫡出,隻是和當今不同母,他的母親是繼皇後,和元後一樣,已經過世了。
如果皇帝終要過繼,就是從這三兄弟家裡選了。
從儒家法理上說,蜀王佔長,韓王佔嫡,都比潞王這個兩不靠的更得力,但如今卻是潞王最出風頭,他這風頭,總不會是他真的賢德到驚動朝野罷。
——道理薛鴻興都懂,可是,他沒錢了啊。
給過蜀王幾回了,再給,真的囊中羞澀了,他領著五軍都督府其中一軍,有權不錯,但不是那麼好撈錢。
可也不能就直通通跟蜀王說沒錢,那麼多前期投資都砸下去了,不繼續往下跟,前面的就等於白費了。
因此隻能先把使者敷衍去休息,他自己坐在書房裡濃眉深鎖,想了一會,叫人去問建成侯夫人要地契冊子來。
實在不行,隻有賣兩塊地應應急了,不論多少,不能叫使者空手回去。
地契冊子沒要來,長女薛珍兒款款來了。
薛鴻興看見她,這下是真的頭痛起來了——這個女兒叫他慣得有些不成話,前兩天從外面聽說了方寒霄竟娶的是個庶女,又把當年那腔痴想勾了起來,方寒霄若還是平江伯世子,那他不是不能成全女兒,啞巴了都行,可他已經不是,將來前程盡毀,那就再不可能了。
薛珍兒不這麼想,她是薛鴻興的獨女,弟弟未生之前,好長一段歲月獨佔著父母的寵愛,因此不但不怕母親,連父親都不怕,一張口,險把薛鴻興噎死:“爹,我想好了,我就是要嫁給方大公子,若不能嫁給他,我白活這一世。”
薛鴻興:“……”
他年紀不小了,受不了這個刺激,深吸了兩口氣才緩過來:“珍兒,你瘋了?人家已經娶了妻了!”
薛珍兒神色也有點憂愁,但她不是覺得自己沒有希望,而是道:“唉,方大公子太可憐了,徐家一定是嫌棄他啞了,才另換了個庶女給他,我若是早知道——我不嫌棄他呀,唉。”
她連著嘆了兩口氣,真是痴愛無限了。
薛鴻興是不得不又深吸了一口氣
:“珍兒,你別胡鬧了,方寒霄若不想娶那個庶女,當時便可以不答應,已經答應下來,那如今就不會再隨便休妻。你死了這條心吧。”
薛珍兒才不,她把自己慎重考慮後的結果說了出來:“爹,我想過了,我願意和徐家那個庶女共侍一夫。”
薛鴻興:“——不、行!”
他這兩個字是切切實實地從牙縫裡擠了出來,若下人看見他的臉色,隻怕當場得嚇暈過去,薛珍兒毫無畏懼,還笑了:“爹,你聽我說完,蜀王是不是又派人來要錢了?”
薛鴻興眉頭皺得死緊:“這不關你的事,你也不要掛在嘴上瞎提,回去你房裡老實呆著。”
薛珍兒道:“我知道,我又不傻,不會往外頭說去。爹,我隻問你,咱們家還有錢嗎?”
薛鴻興不吭氣了,蜀王是龍子鳳孫,尊貴無比,那要起錢來也不會小家子氣,幾回一要,就快把他掏空了。建成侯府家大業大不錯,可開銷也大,如今平白多出這麼大一項花費,卻隻見出不見進,他便是有座金山也禁不住這麼花。
薛珍兒自言自語似地道:“蜀王若能成事還好,咱們家就是從龍之臣,眼下這些投入,他日都能找補回來。可要是不能,就全扔到水裡了,連個響都聽不著。”
她向著薛鴻興一笑,“爹,那你隻能留一個空殼子侯府給我弟弟了。這還沒完,新皇登基,要是個小心眼的,弟弟別說前程了,能不被找茬都是好的,到時候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如那邊府裡的方伯爺一樣,抱著個空頭爵位過日子罷了。”
把薛鴻興氣的,但又不能不承認她說得對,他投入太多,就是隻能進,不能退了,退了滿盤皆輸。
薛珍兒則眼神發亮:“爹,咱們家快空了,供不起蜀王了,可有人有錢啊!”
薛鴻興一愣之後,立刻意識到了她的言下之意——有人喜歡炫富,有人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明面上很低調。
但平江伯府兩種都不是,它是屬於少有的再藏富也藏不了的。
平江伯府的衣食用度不算特別奢侈,府裡主子們走出來,和一般的勳貴人家差不多,但方老伯爺把持漕運十來年,誰也不會信他家真的就這麼一般,內裡究竟有多少乾坤,誰也摸不著底。
越是摸不著底,越是覺得他家有錢。
如今方老伯爺重病,這家業照理是該都到了方伯爺手裡,但平江伯府情形不一樣,從前一直是長房為尊,方大老爺死後,方老伯爺還把長孫又扶了起來,真到方伯爺手裡,也就是這五六年的功夫,他能接手過來多少,很難說。
方老伯爺病得最重那會兒,方寒霄可還在外面,以方老伯爺越過次子擇長孫的偏愛,他臨危之時,不可能不為長孫打算,這份打算甚至不會經方伯爺的手,其分量,也很可能不會弱於給方伯爺的。
畢竟方寒霄再殘,他是長房長孫,生來如此,這個身份無論如何也奪不走,哪怕他亡歿在外面都一樣。
薛鴻興琢磨著,禁不住看了長女一眼,這個女兒聰慧盡有,不知怎麼偏在小情小愛上擰著了一根筋,她還可憐方寒霄,方寒霄用得著她可憐?
薛鴻興不知道方寒霄在徐二老爺背後推了一把的事,但他身在中樞,聽說過方寒霄面君時的情形——一語未發,一字未寫,硬是告了方伯爺一個再刁不過的狀,這是一個可憐人幹得出來的?
方家這叔侄兩房,隻怕早晚鬧個不死不休,方寒霄面上清風明月,心裡不知含了多少怨毒,得著機會,他必然是要把方伯爺往死裡報復的。
不過,他能不能辦到就兩說了,他如今離著方伯爺,可差得太遠了,除非他能找著助力——
薛鴻興陷入了深思,他在考慮他要不要充當這個助力了。
當然,他不可能白做這個好人。
第35章
薛珍兒催著:“爹,我說的沒錯吧?”
還真的——大部分沒錯。
有錢人多的是,如方寒霄這般樣樣湊巧得少。
巧在什麼地方呢,他有錢,他能花,他本人前程斷了,但他的出身門第仍然拿得出手。
薛鴻興再缺錢,不可能把女兒嫁去那些商戶人家,他既舍不得,也丟不起這個人,方寒霄就還有個遮掩,薛珍兒畢竟嫁過一回,再嫁與他,不是十分的說不過去。
與方寒霄差不多出身一樣有錢前程還可以拉扯一把的女婿呢,有沒有,有;薛鴻興能不能找到,能;但是,人家的錢不會盡著他全填到蜀王那邊去。
從這一點來說,方寒霄的前程斷絕反而不是件壞事,他文武都走不得了,如果不甘於淪落,還有往上爬的心勁,那隻能另闢蹊徑,比如說,提前往下一代帝王身上下注,以求新皇登基後,與他個特別封賞。
如果真的能成,這是兩得其便的事,說服方寒霄應該一點也不難。
現在這裡面唯一也是最大的問題是,方寒霄已經娶妻了。
薛鴻興都有一點微微的後悔了:怎麼早沒想起來有這樁巧宗兒呢?現在好了,要成就的話他的女兒隻有去與人為妾,那斷不可能。
他想把爵位再往上升升,給小兒子留下一份更大的基業,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一樣也心疼女兒。
但薛珍兒不覺得這是多大的問題,她道:“爹,依女兒的本事,難道會鬥不過一個徐家庶女嗎?她那樣進了門,方大公子肯定也並不喜歡她,這妾不過是個短暫的過渡。”
薛鴻興雖然心中可惜,腦袋還很清醒,一口拒絕:“那也不行。”
他的女兒矮了這一頭,他還怎麼出門,隻怕要被人笑死。
薛珍兒不肯依從,她出嫁的時日其實很短,如今仍是少女一般,跟父親撒嬌:“爹,你別覺得虧待了我,我自己願意的。你想想蜀王,想想弟弟,咱們家如今在蜀王那裡是頭一份臉面,可是要叫他不滿意了,將來論功行賞,那才恐怕要吃大虧,眼下便暫時做低一點,以圖未來,又有什麼妨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