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嫌他不去騎馬也不嫌他佔地方了,他要是不在,她自己未必敢把車簾大大方方扯這麼開呀!
車簾外其實沒什麼稀罕,不過行人走來走去,小販沿街叫賣,店鋪矗立兩旁,就是一幅最平常的街景。
但這風物於別人是司空見慣,對瑩月是破天荒,她看什麼都新鮮,街頭小販吹個糖人都能把她目光黏得移不開,那個專注程度怎麼說呢——拿根糖人說不定能把她騙走。
這一路她張望得是心滿意足,進建成侯府的時候,心情都還開心激蕩著,笑眼彎彎的。
陳二夫人一看,笑了:“呦,是個甜姐兒。”
客人這麼滿面春風地來,主人家也是開心的,陳二夫人心裡且自以為有數,方寒霄能把這沒聲息換過的媳婦領出來,瑩月本人狀態還這麼好,顯見小夫妻倆感情不錯,沒那些不可說的問題。
便沒顧慮地直接把瑩月拉到身邊,連連誇她生得秀氣可人。
瑩月短短生平所歷的中年夫人,要麼是徐大太太那樣的,那麼是洪夫人那樣的,還沒有誰像陳二夫人這麼親切又和氣地招呼過她,她紅著臉隻是笑,又細聲謙讓兩句,陳二夫人見她乖巧,更喜歡了,拉著又說了兩句才放她去坐。
以方寒霄與薛嘉言的關系,彼此可以做得個通家之好,所以不需特別回避,薛嘉言和他娶的妻子孟氏也都在一間屋子裡,互相見過禮後,分了賓主各自坐下說話。
孟氏同瑩月一般,也是個身量嬌小的小婦人,並且一敘起來,發現她的出身同瑩月也有相似處,父親現做著順天府的通判,比不得瑩月祖父的尚書權柄,但確實也是個書香人家了。
薛嘉言為這個很得意,向方寒霄誇耀道:“我爹給我說親時,問我想要個什麼樣的,我就說,別的我不挑,醜點都湊合,就是要個跟你媳婦一樣出身的,我們起小的交情,在一塊能聊三天三夜都不膩,家裡的娘們也得這麼好才行,我就照你一樣的找,省事。方爺,怎麼樣,我可不是說虛的,你不在了,我一樣夠兄弟。”
他兩年前娶的妻,那時方寒霄還沒回來,所以他有此說。
但聽到陳二夫人耳裡就很頭疼了:“又來,你成天隻是胡說,也不怕你媳婦聽了生氣。”
孟氏沒有說話,坐在一邊抿嘴笑著。
薛嘉言理直氣壯:“我也沒說錯啊,娘,我給你挑回來的媳婦不是很好?脾氣溫柔,進門給你生個大胖孫子,又孝敬你。”
陳二夫人沒好氣道:“所以你就欺負你媳婦脾氣好,那不溫柔的,早跟你過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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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嘉言假裝沒聽見,嘿嘿笑著,已經一巴掌拍方寒霄肩膀上了:“方爺,你可得加油,我女婿都替你準備好了,就等著你家的姑娘過門了!”
方寒霄:……
薛嘉言興致勃勃地接著往下張羅:“虎哥兒醒了沒有?醒了抱過來玩一會。”
他的兒子虎哥兒將將七個月,奶娃娃除了吃就是睡,不過很巧,這會兒他才吃過一餐,沒有睡,奶娘把他抱過來,他兩隻黑葡萄般的眼睛很有神地睜著,好奇地轉來轉去。
薛嘉言上去哈哈著扮個鬼臉逗他,逗笑了趕緊催方寒霄:“方爺,快來看看你女婿,他笑了!”
不但是虎哥兒笑了,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陳二夫人也是拿兒子沒辦法了,懶得再糾正他的胡話,示意把孩子抱到瑩月面前去:“給方大奶奶抱一抱。”
跟著一塊笑著,心情正越來越放松的瑩月:“——啊?”
奶娘已經傾身把孩子遞了過來,瑩月來不及推拒,隻得順著戰戰兢兢地伸直了胳膊,接住了散發著奶香的大胖小子,孟氏看出她沒抱過孩子,微微側身過來,笑著輕聲指點著她,瑩月依她所言,總算慢慢把姿勢調整得順當一些了。
虎哥兒虎得很,不認生,到了陌生人懷裡也沒哭,隻是嫩嫩的小嘴砸吧了兩下。
瑩月忍不住好奇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嬰兒的小身子在她懷裡呆著,柔軟又很有些分量,抱著他,感覺滿當當的。
陳二夫人滿意地打趣道:“這就好了,你抱一抱,來年呀,也得個大胖小子。”
瑩月臉一下子紅了,這才知道為什麼陳二夫人要把孩子弄過來讓她抱一下,她對自己嫁人都沒什麼真實感,別說生孩子了,心底覺得這離她還非常遙遠。
她下意識抬眼看了一下對面的方寒霄,方寒霄反應平常,隻是伸手拉了一下薛嘉言,把一封信跟便條遞給他。
薛嘉言不解地把信倒出來,看了一下,立即高興地道:“呦,方爺,你這動作也太快了。”
陳二夫人若有所感,忙問道:“怎麼了?”
薛嘉言跟她說了一下,陳二夫人喜得合不攏嘴:“這孩子,真是,哪裡就著急到這樣,不知驚沒驚著老伯爺病體,可著實是麻煩他老人家了。”
又向方寒霄道謝,方寒霄笑著示意隻是小事,薛嘉言又打開便條在看,把上面的話念叨了兩句出來,陳二夫人聽了忙道:“你們有正事說,快去另尋個安靜地方罷,老爺不知今兒忙不忙,若不忙,早些回來了,你們一處商量著更好。”
薛嘉言聽話地就去拉方寒霄:“娘說的是,她們女人家的話,我們摻和在這裡聽得也無聊。走,方爺,我領你別處呆著去,一會吃飯了再回來。”
方寒霄轉頭看了瑩月一眼,她自己尚是一團孩氣,再抱著個孩子,那畫面溫馨隻有兩分,餘下八分都是逗趣。
聽見他要走,她清澈的眼神裡閃過點惶然,虎哥兒那兩顆黑葡萄恰也轉過來,兩雙眼神映襯在一起,還真沒多大差別。
陳二夫人不知瑩月是怕生,見此打趣笑道:“到底是新婚小夫妻,看看,一時半會的都離不開。”
她這麼一說,瑩月就不好意思再看了,忙低了頭,方寒霄不過隨意一眼,也沒別話,跟著薛嘉言就走了。
兩個人出到外面走了一陣,薛嘉言抓住個小廝問了問,得知他父親薛二老爺還沒回來——這才上午,沒回十分正常,不過薛二老爺這官做得和徐大老爺差不多,每日最大的職差就是去應個卯,差別隻在徐大老爺應完不知去向,薛二老爺是個老實人,會回家來。
“咦。”
薛嘉言又走幾步,忽地望著前方,驚訝地道:“我爹沒回來,我那大伯倒回來了。”
方寒霄也看見了,隻見一個緋袍寬袖的中年人正大步往裡走來,方臉寬頰,胡須濃密,看去甚是威武。方寒霄既與薛嘉言處得好,從前常有來往,自然是認得他的,這中年人正是現任建成侯兼前軍都督府大都督薛鴻興。
薛鴻興和薛二老爺可不一樣,他要坐衙掌軍的,公務繁忙得多,而且方寒霄算了算,今日還是大朝日,薛鴻興就是不去衙門,也不該這麼早回來。
薛鴻興身後還跟著一個不起眼的莊稼漢子般的人物,薛嘉言在旁撇了撇嘴:“又來了。”
這時候薛鴻興已經行到了近前,薛嘉言抱怨歸抱怨,不能不行禮,躬了身道:“大伯回來了。”
薛鴻興似乎很忙,目光在旁邊一並見禮的方寒霄身上掃了一眼,點了下頭,就匆匆領著那個漢子繼續往他的書房方向去了,一句話也沒說。
薛嘉言直起身來,衝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方寒霄拉了他一把。
薛嘉言會意道:“哦,你說那個人?不是我們府裡的,老家來的,這兩年老來,也不知來幹什麼。每次來幾天又走了,大伯倒是肯招待他們,還在府裡說過讓我們不要看不起窮親戚,誰知道這都是些什麼親戚,我反正是一個也不認識——再說,我也沒看不起他們過,倒是大伯自己才奇怪,他可看得也太重了些,一聽說老家來人,人在軍裡都會馬上趕回來,哼,誰知道搞什麼鬼。”
他一路嘮嘮叨叨地沒停過嘴,把方寒霄帶到了薛二老爺的書房,方寒霄得了紙筆,寫了一句問他:你真不知道?
“嘿,方爺,我騙誰也不能騙你呀——”薛嘉言說著,衝他擠了擠眼,“好了,我說實話,不過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方寒霄嗤笑一聲,寫了兩個字回答他,卻不是許諾保密,而是:蜀王。
……
薛嘉言差點跳起來,忙搶過他那張紙撕了揉碎,才小聲道:“行啊,寒霄,我怎麼覺得你啞的時候比不啞的時候還厲害了?你這幾年都不在京裡,我們家的事,你怎麼一猜一個準?”
方寒霄換了張紙寫:你告訴我的。
薛嘉言抓著頭:“我還沒來得及說呢,好吧,你原比哥幾個都聰明,猜到也不奇怪。不過方爺,隻有我大伯打的這個主意,我們二房可沒這意思啊。”
他說著,往上指了指,“——不過四十出頭,著什麼急呢?大伯他自己子嗣上不是差不多的路數,臨到都死心了,忽然蹦出來一個——”
他又往上指指,“難保不是一樣,我大伯對照對照自家,也該想到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可能。”
方寒霄搖了搖頭,寫:不一樣。
薛鴻興此前畢竟有一個女兒,今上,那是顆粒無收。
到這個時候,想下注的早該把籌碼砸下去了。
包括他在內。
第34章
薛嘉言對自家大伯打的那個主意是真沒多大興趣,這方面他傳了他爹薛二老爺的淡泊,不過他倒是對方寒霄很有興趣,追著他問道:“你猜到了我大伯的,那你家呢?你那位叔叔怎麼想的?他不見得就這麼安分著吧。”
方寒霄笑一笑,諷刺意味十足地,然後寫:他倒是想不安分,不過,沒這個機會。
薛嘉言反應慢,還問:“怎麼說?”
方寒霄寫了“隆昌”兩個字。
薛嘉言恍然大悟:“哦哦,你是說他差事被隆昌侯搶走了。”
方伯爺心酸得很,熬死了長兄,熬殘了侄兒,終於把爵位熬到了手,卻隻到手了一半,他這個空頭伯爺跟方老伯爺的威勢就差得遠了,便是他想下注,沒有籌碼,有志大位的藩王們得他再多的口頭效忠也沒用啊。
方寒霄點了頭。
方伯爺此前之所以那麼著急搞事,一回又一回,不單隻為了眼前的利益,也是想以漕運總兵官這個差遣為跳板——其實就是如隆昌侯一般的心思,而他連著攪和他兩回,很大程度也是為著要掐死他這條路子。
喜歡平江伯這個爵位,那就抱著爵位一邊呆著去罷,別的,就不要想了。
薛嘉言撞了撞他肩膀,向他提出了新的疑問:“你當年遇匪那事,到底和他有沒有關系?——我們是都覺得有,太巧了,就京郊那地段,又不是什麼人跡罕至的地方,怎麼就忽然冒出來一群不要命的亡命徒呢。”
方寒霄寫:不知道。
當時事出突然,他年紀也還太輕,能保住命已虧得平時練武不綴,實在無暇再留下什麼證據。
但這世上,不是什麼事都需要證據擺到眼前才可以下定論的,是不是,他心中早已有數,而他回來後方伯爺在他婚事上搗的鬼,則足證他的感覺並沒有錯。
薛嘉言嘆了口氣:“唉。”
他心裡覺得這是方寒霄的傷心事,便也不提了,轉而想起另一樁趣事,跟他擠眼睛:“方爺,我家那位大姑奶奶回來了,知道我昨天跟你出去,特意找我問來著。”
這位大姑奶奶是建成侯的獨女,在家時如珠似寶,眾星拱月,可惜姻緣上命不好,千挑萬選了一個夫婿,不過一年就病死了,薛大姑奶奶就此守了寡,好在她沒孩子,索性回家來了,建成侯膝下空虛,十分寵愛她,夫家也不敢留難,如今薛大姑奶奶便過著和沒出嫁前一般的日子。
方寒霄記得有這麼個人,但別的就一概沒有留意了,他連這位大姑奶奶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不過薛嘉言那斜眉擠眼快抖腿的模樣,打趣之意幾乎噴薄而出,他想意會不到他的意思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