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抬頭,看向陸為修,“你不能這樣——”
她一開口,就是沙啞生澀的聲音,誰也不知道剛剛那麼長的時間,她的心裡是在想什麼。
陸為修冷笑:“我為什麼不能這樣?你能這樣對我的女兒,我為什麼、不能這樣?!”
這個以溫潤儒雅著稱的男人,在這一刻,情緒也瀕臨崩塌,所有的理智全部燒盡。他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質問:“你怎麼能對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下這樣的手?她有何錯?她有何錯?!……當年,她才剛出生,她是哪裡惹了你!”
第69章 一更
面對陸為修的質問,周德梅嗫嚅了下毫無血色的唇瓣,卻又歸於沉默。
陸星搖哪裡惹到她了?
因為她是陸為修和沈明詩的女兒,是她最愛又求而不得的男人和另一個女人的女兒,這難道還不夠嗎?
就算她剛出生又如何,她沒有在沈明詩懷孕時做手腳就已經是她的仁慈了!
沈明詩那個女人哪裡配?哪裡配?!
若非沈明詩一下子生了兩個,若非她沒辦法一下子把兩個都送走……那陸星旖也不會在這裡的。
至於為什麼是陸星搖而不是陸星旖……就隻能說是陸星搖命不好了。
至於為什麼她不對兩個男孩兒下手……因為他們是男孩,跟陸為修一個性別,簡直就是縮小版的陸為修,每次看到他們,她都會情不自禁地愛屋及烏。
陸為修的質問聲猶在耳畔,她痛苦地閉上了眼,拒絕回答。
年少時的愛慕,這麼多年的求而不得,為了離他近一點,她甚至委曲求全地偎在陸家當了二十多年的保姆,每次照顧到他,哪怕隻是給他遞了碗熱湯,她都能高興上整整一天。這一切就像一帧帧電影,從眼前一一劃過。
可惜的是,這部電影沒有結局,或者說,結局是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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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陸家,並沒有薄待你。”陸為修再次重復,似是不甘心得到這樣的結果。他死死盯著眼前的女人,隻覺得陌生至極,這二十多年來認識的周姨跟眼前這個周德梅,恍若兩人。
她剛來時,他們還叫她“小周”,後來教孩子們叫她“周姨”,他們也就跟著喊起了“周姨”。
捫心自問,他們給了她豐厚的待遇,也給了她足夠的尊重。經濟上、情感上都不曾薄待過她分毫,可她卻仍做出了這樣惡毒的事情,二十多年沒有絲毫悔意,直到現在被當場戳穿,也不見她後悔半分。
這就是他們陸家養了這麼多年的白眼狼!說不心寒,怎麼可能?
周德梅仍是不說話,但這回她不再是癱坐在地,目光渙散,而是仰著頭看著陸為修。
陸為修想要一個她到底為什麼這麼做的真相,“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說還是不說?你背後有沒有人?如實說出來,我們還能從輕饒你!”
這話,已經是客套話了。幾乎所有人心裡都明亮著,陸家不可能會放過周德梅的,絕不可能。
周老太太絕望地閉上了眼,似是已經看到了她的女兒的下場。
周德梅是聰明人,真的是聰明,不是小打小鬧的那種聰明,不然她沒辦法毫無破綻地送走陸星搖,又在陸家安心蟄伏了十七年。這時候怎麼可能看不出陸為修真實的心思,但她又想騙一下自己,這是不是,陸為修對她獨存的一份溫柔?是不是……他還是舍不得她的?
她的苦苦痴戀,若能得他一分眷顧,便不算枉然了。
她撇開了臉,聲音沙啞:“沒有人指使我,我也不是什麼臥底。”
臥底她有什麼用?這二十年,說白了,她隻幹成過一件事,就是換了陸星搖。……她是個廢物。
陸為修搖搖頭,抬手,示意保鏢壓她走。
在這裡處置,他嫌髒了陸家的地。
在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周德梅身上的時候,裴慶倒是對周老太太笑道:“周老太太,您今兒也是趕巧了。好歹也親眼看到了女兒是怎麼被拆穿,又是多麼的惡毒。哦不對……我忘了,你啊,早就知道她有多惡毒,對不對?”
“周淑蘭把孩子送去她那裡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這一切,知道這一切是兩個女兒一起幹的壞事。所以,她可不隻是想庇護周淑蘭一個,她心大著,可還想著庇護周德梅。這麼多年,她們和周德梅幾乎從未聯系過,這才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曾露出。也是挺能忍啊,小老太太!”裴慶突然厲聲道。
周老太太深深吐出一口氣,連辯駁都不辯了。
一直默默看著這一場堪稱“鬧劇”的事情的陸星搖,終於有了動靜。她從沙發上坐起來,走到周老太太面前,蹲下與她平視:“外婆,你說我為何見死不救?因為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啊……”
少女的聲音輕極了,仿佛是在給小孩講故事哄小孩入睡一般,“你明明知道我本不必這樣悽苦,不必看著別人家小孩的玩具羨慕得掉眼淚,
不必從小到大都沒有幾件新衣服的……你明明知道我去周淑蘭身邊肯定沒有好日子過,她肯定不會對我多好的……你明明知道我生病了,明明知道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她突然轉了語氣,充滿怨恨道:“可你不也還是眼睜睜地看著!不也還是見死不救!”
“你們明明是這樣對我的,現如今被這樣對待,就覺得不公平了?就覺得委屈了?外婆……你怎麼好意思還來找我呢?不會覺得沒臉嗎?”陸星搖盯緊了她,卻從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悔恨和難為情。陸星搖冷笑了一聲,“你很會拿捏人心,畢竟,我差點就被你拿捏住了,不是嗎?還會用小離來跟我求救呢,隻字不提許媛,我是不是還得誇一下你們母女都一樣的聰明呀?”
很多表面看上去冷硬的人總會為特殊的人特地留出一小片柔軟,而周老太太,從前是她心裡那片柔軟的持有者。
她傻傻地被蒙蔽了多年,若非一時頓悟,怕是至今仍被蒙騙著。
對於她們,她這時候已經不知道是不是恨了。因為她覺得連用“恨”來形容她的心情,都是那樣的無力蒼白。
無妄之災,真的是,無妄之災。
“一起帶走吧,怎麼也得讓她們母女團聚一會兒。”陸星搖對保鏢道。
周老太太或許是知道大勢已去,或許是知道無力回天,竟是一點反駁掙扎的意思都沒有。隻在即將被拖出大門的時候,留戀地看了眼陸星搖的方向。
從空山大師那裡回來到現在,陸老總算是松了口氣。空山所說的搖搖身邊的鬼祟,一日沒抓出來,他就一日難以心安。
隻是……空山大師指點的那惡人竟是身邊用了多年的保姆,這,這任他想破腦袋他都想不到啊!
真的是得好好感謝一番空山了,不然任由這“鬼祟”待在身邊,他們卻截然不知,今後會發生什麼,誰也無法想象。
空山這是救了他們陸家兩回啊!
陸老去摟住孫女單薄的肩膀,心疼不已。
剛才她說的那些話,他聽在耳裡,可真是疼在心裡。
還有就是,她說的那句“明明知道我生病了”是什麼意思……?
這話不能細想,一細想他就發慌。
搖搖不去看醫生,無論如何也不去,但其實她心裡是知道自己生病了,是嗎?她是知道自己有病的,是嗎?
陸老不知作何反應才好。
按照他以往強硬的風格,直接就把這孩子帶去看醫生,該看就看,該治就治,治好了才算完。但他的這種手段對任何人都下得去手,唯獨對這個孩子下不去。
“為修,你跟去,好好把她們兩個辦了。該什麼罪就什麼罪,不該什麼罪……也可以該一該!”陸老道。
陸為修頷首:“我明白。我不會輕易放了她們,您放心。”
她們所作所為,皆是在他的心上捅刀。無論是作為一個丈夫,還是作為一個父親,這個時候他都不會手軟。
沈明詩卻在他拿了外套準備出去的時候,突然叫住他:“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陸為修怕她承受不住這種悲痛,但沈明詩很堅持:“你別擔心我,我一定要去的。”
陸為修也就不再阻攔。
沈明詩心裡隱隱有一種預感在告訴她這件事情並不簡單。女人天生的直覺更是在提醒著她什麼。
這一次,她是一定要參與的。她要親自地將這兩個人一並送進監獄去。
周德梅和周淑蘭是主犯,但周老太太也沒好到哪去!知情不報,還幫著藏匿孩子,幫著逃脫罪過,這也是罪!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沒有任何理由能讓沈明詩不去親手將她們送進大牢。畢竟,即使是將她們送進去都不足以解她心頭之恨!
她的搖搖,有什麼錯?這樣多的苦楚,卻都叫她給受遍了!這世間可還有比搖搖還苦的人了?要知道,那時候她才剛剛出生啊,虧周德梅下得去手!
走出門,保鏢正準備把周德梅送上車。
沈明詩忍無可忍,咬著牙,三兩步上前,又狠狠給了一巴掌!
第70章 二更
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這一巴掌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直接將周德梅整個人都扇倒在地。
周德梅沒反應過來,竟是結結實實挨了這一巴掌,待反應過來後,她猛地瞪向沈明詩,眸光跟淬了毒一般,像極了一條吐著毒液的蛇。
她死死咬著唇,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不甘和怨恨。
沈明詩知道這世間不要臉的人很多,可她有限的人生中還真沒見過像這樣不要臉的。
她這是在埋怨自己?在恨自己嗎?
可是她也不想想,她憑什麼?她有這個權利嗎?有這個資格嗎?!
到底是誰該埋怨誰?是誰該恨誰?!
沈明詩怒火中燒,連瞳孔中都仿佛染上了憤怒的色彩。
“周德梅,我打你,是你該打!一巴掌算什麼?十巴掌都難以解我心頭之恨!你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我!該恨的,是我,是我啊——”
她常常幻想女兒幼時的樣子,瘦癟癟的,身上都沒有幾兩肉,拿著書說自己想上學,拿著飯說自己想吃飯……那可憐兮兮的模樣,明明是幻想,卻好似就在眼前。她每每想起,都是潸然淚下。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誰能想到就是她曾當作身邊最得用之人的保姆?誰能想到她瞎了一雙眼,這二十年來掏心掏肺對待的人,會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將她狠狠地捅上一刀?這一刀,讓她血流滿地,傷口永生都難以愈合……
沈明詩好恨,真的好恨……
如果可以,她想將眼前之人碎屍萬段!
周德梅,死不足惜!
——就算死了又如何?難道可以彌補她女兒這十七年來受的苦楚嗎?難道可以彌補他們一家人心裡的傷痛嗎?難道可以將她們母女缺失的十七年時光償還嗎?
她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沈明詩可以說是痛不欲生,現在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她而言都是煎熬。
她的搖搖啊,明明那麼好,那麼乖,那麼懂事……如果能在她膝下長大,那一定是整個沂市的名媛圈中最閃亮的存在,會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孩啊!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沈明詩到底哪裡對不起你!”
周德梅依舊是撇開臉,拒絕回應。
“周德梅,你相信報應嗎?你會有報應的,你會有報應的!你會不得好死,死後還會墜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沈明詩雙眼通紅地怒視著她。要不是被陸為修抱住,她還想上去扇周德梅幾巴掌!
會有報應的,會有的!
周德梅若無報應,天理何在!
周德梅又沉寂下去了。
依舊像個死人一樣,聽到什麼都沒有反應,就好像沈明詩罵的不是她。
等她再次有動靜的時候,是她被扭送去別的地方,要和陸為修分開的時候。
周德梅掙扎著,想做點什麼,但是手中系得緊緊的繩扣阻擋住了她的動作。她見陸為修要走遠了,趕緊喊道:“等一下!你們別走!等等——”
她心底裡湧出一股害怕,怕……怕這一別,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陸為修如她所願,止住步伐。回身,漠然道:“你還想做什麼?”
“我……我想問你個問題……”
“問題?你不配問。”沈明詩的目光如炬,像是看破了她所有的表殼,直接看穿了她心髒最深處的所思所想,“你記住你的身份——什麼身份?一個如果沒有進陸家當保姆,就是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女人,沒有錢,沒有見識,沒有知識,沒有文化,什麼都沒有的女人!你這樣的女人,你配什麼?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啊周德梅,可惜了,你沒有。你可看看陸家給了你多少東西吧,有形無形的,不知道給了你多少!可你呢?呵,狼心
狗肺!沒有自知之明,更沒有良心!”
沈明詩有種感覺,她這次一起過來,大抵就是為了這一刻,駁回周德梅所謂的“問題”,再將她狠狠羞辱一番,貶到了地上去。
很暢快——難得的暢快!
她卻不知,最讓周德梅心痛得無法呼吸的不是她的那些話,而是……陸為修在聽了這些話後,毫無反駁之意,隻有認同之感。
一剎那,心如死灰。
再滾燙的一顆心,也傾刻間殆為灰燼。
周德梅很受傷地看著陸為修,卻仍得不到他半點回應。
終於,她將目光從陸為修身上轉到沈明詩身上,惡狠狠地咬牙道:“我不配?我不配是嗎?我不配你就配了?一個被嬌生慣養長大的花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怎麼照顧人?不會,怎麼做飯給丈夫孩子吃?不會,怎麼賺錢?也不會,除了逛街就是聚會,偶爾插插花還要別人誇,你跟我說說,你配什麼啊?跟我比起來,你不就是贏在會投胎嗎?不就隻是贏在有一個有錢的娘家嗎?你憑什麼這樣說我啊!你也不配——!”
沈明詩快被氣樂了,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語。
她好笑又頗覺幼稚,不知道這個人的腦子是怎麼長的,還能想到這種話出來……讓人恥笑。
“你這是仇富嗎?”她似笑非笑地問,“我倒還真是第一次遇見你這種人,你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