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是簡單普通的房子,偌大的別墅,佔地面積之大,讓許星搖無法想象這個房子會跟她有任何的關系。
外表簡約的裝修也掩蓋不住它的昂貴和奢華。
這裡是沂市有名的富人區,從車子駛進開始,她就從心底裡覺得她與這裡格格不入。在這別墅面前,這種格格不入感愈發強烈。
一個天,一個地。
巨大的差別,何止隻是“格格不入”四個字可言說的。
許星搖後悔了,後悔和沈明詩過來,她心裡隻有一個聲音,就是離開。
車子停了。
陸為修快步走過來,給她開車門,手扶在車頂,充滿了保護欲,儒雅又緊張地笑著:“到家了,下車吧,搖搖。”
他的眼裡有期盼,有希冀。
可他的這種紳士的模樣,是許星搖這十七年的人生中從未接觸過的,剛從來沒有在養父身上見過的。距離她亦是遙遠如星辰的東西。
這一樣又一樣陌生的東西一點一點地落在她的心上,一點一點地加重,她的心髒趔趄了下。
許星搖握緊了拳。
沈明詩在她身邊哄著她:“下車吧,回家了,孩子。”
許星搖沒有看他們,隻是低垂著頭,鑽出車門。
但她願意走出來就是好事,沈明詩笑了笑,趕緊跟著出來。
許星搖跟著陸為修和沈明詩往裡走,一路上果真一個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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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搖問:“你們不是說我是被換走的嗎?那——是不是有另一個孩子?”
沈明詩臉一白。
她知道星媛的存在意味著什麼。
可是星媛還沒來得及處理好。
沈明詩看向陸為修。
其實許星搖也隻是好奇地問問,她隻見過陸星旖,還沒見過其他的孩子。
說起來,她第一次見陸星旖的時候,看到兩人如此相似的臉,她也是驚訝的,但並沒有多想,畢竟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誰能想到她們竟然是親生姐妹呢?明明看起來是差別那樣大的兩個人,除了相貌,哪裡都不像親生姐妹。
陸為修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思忖了下,才慢慢開口。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精心細想,生怕行差踏錯:“她今天不在家……搖搖,爸爸媽媽心裡分得清楚,在我們心裡,她永遠越不過你去。你要是想見她,下次我們把她叫過來,好不好?”
許星搖擺手:“算了,我也不想見。”
即使認識她都不想見,更何況是並不認識的陌生人。
其實這隻是她習慣性的躲避,對於任何人她都會有的躲避。但落在陸為修和沈明詩眼裡,他們以為是許星搖對陸星媛的排斥。
當即,沈明詩便咬牙下了決心:“好好好,不見,媽媽一定不會讓你見到她。”
必須送走。
無論如何,也要送走。
正牌回來了,一個假貨,沒有理由還在這裡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榮華富貴。
舍不得嗎?
自然是舍不得的,養了十七年的孩子,哪有輕易說舍得就舍得的?
隻是一想起周淑蘭對許星搖做的種種事情,他們對陸星媛就再也心疼不起來。
搖搖受了這麼多的苦,她們作為她的親生父母,憑什麼在這孩子的傷口上再次傷上加傷呢?
“回頭讓保姆把那孩子的東西都清理幹淨,不要讓搖搖看到。”沈明詩叮囑陸為修。
許星搖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是那個意思,“我無所謂這些,你們不用這麼麻煩。”
沈明詩訥訥看她,不知其意。
“我隻是回來吃頓飯,你們這樣大費周章,真的沒有必要。我不在意她,她對我來說,隻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而已。”
沈明詩剛剛升起的些許蘊藉再次消散。
什麼意思?
隻是回來吃頓飯,意思就是吃完飯她就走了,並沒有回到這個家的想法。
她不在意陸星媛,意思是她也不在乎這個家的任何人任何物。陸星媛對她而言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那他們全家對她而言也同樣。
沈明詩第一次有點恨自己的閱讀理解這麼好。
她強行扯出笑容,算了,孩子的心得一點一點地暖,本來就沒有一下子成功的道理。
他們帶她往裡走,一邊走一邊給她介紹著。
外面有個花園,還有個溫室花園,穿過花園進去就是主別墅。主別墅很大,還有一個室內的恆溫泳池,夏天水是冰涼的,冬天水是暖和的。
在陸為修介紹到一半的時候,許星搖突然打斷:“我不想聽這些。我隻是來吃飯。”
她再次強調。
這些對她而言就跟在天邊一樣的東西,聽得越多,她心裡的自卑感就越重。就好像走錯了地方的醜小鴨,她找不到一星半點的歸屬感,隻知道自己心裡的不安與彷徨越來越重。
陸為修趕緊噤聲。
沈明詩打著圓場:“是是是,一早上過去,我們搖搖怕是餓壞了。來,跟媽媽走,餐廳在這裡,我們讓阿姨做了一桌好吃的呢。”
許星搖不置可否。
她原以為真的隻是回個“家”,可現在看來哪裡隻是回個家?明明是回了個“皇宮”。
壓抑感太強了……
她不想再來了。
許星搖慢慢地垂下了眼。
又走了好一會,坐了電梯,才終於是抵達了餐廳。
很大很氣派,一個餐廳而已,比她從前的家都要大。
而沈明詩口中的“一桌子飯”真的是一桌子飯,粗略看過去,起碼能有三四十種。
色香味俱全,每一道都精致得像個藝術品。
許星搖心裡那種若有似無的不適感愈發強烈。
她原本,隻是想來吃頓飯。可是現在,明明是給她呈現了一場滿漢全席。
她配嗎?
許星搖想了想,還是小聲地道了謝,“……麻煩了。”
沈明詩身體一僵。
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她突然快步走進廚房,“不吃那些,那些是保姆做的,不好吃,媽媽親自給你做,做好吃的!”
許星搖沒想到沈明詩會這麼做,下意識一把拉住她。對上她的眼神,許星搖動了動嘴角:“不用了。”
這些不好吃?
怎麼可能不好吃。
或許她是察覺到了自己心裡的一二想法吧。
可是沒有必要。
真的。
她受之有愧。
沈明詩的另一隻手覆上她的,軟聲說:“應該是家裡的保姆聽爸爸叮囑的太慎重,所以做得過於豐盛了。搖搖不喜歡是不是?是媽媽考慮不周全,不該給你吃這些的,你等媽媽一下,媽媽很快就好。”
男人心思粗,陸為修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忙道:“對,這些不好,是我沒交代好。”
他懊惱著,“我們去客廳坐一下,先吃點零食和水果好不好?”
許星搖閉了閉眼,幾欲噴湧而出的情緒終於再也繃不住,“你們不用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我,我不值得你們如此……”
她哪裡值得呢?!
沈明詩跟個孩子一樣哇地哭了出來,猛地抱住她,“不,孩子,你怎麼會不值得?你值得的,你值得的——”
“你們原來的家庭不是很好嗎?又何必把我找回來,打破你們原先的美好與平靜?既然一開始就錯了,那就讓它這樣錯下去不好嗎?”許星搖深呼吸著,任由沈明詩抱著。
> 這些話,從一開始她就想說了。不管是這個地區還是這棟別墅,還是這別墅裡的方方面面,都在告訴著她,她與這裡的格格不入,都在告訴著她,她不屬於這裡。
既如此,他們又何必非要把她強行地塞回來?他們並不知道她有多麼的痛苦!
就這樣錯著,受苦的隻是她一個人罷了,再多的痛苦與難受,大不了她受著就是了。她已經高二了,再過兩年上了大學,再過四年大學畢業,她的苦難不就結束了嗎?到時候這些成長過程中的荊棘與忐忑,終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淡去,再也不算什麼。
沈明詩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她瘋狂地搖著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錯了就是錯了,就該改正的。原先如何不重要,你相信媽媽,你回來以後,家裡會更幸福的,將錯就錯一點都不好,一點都不好……”
陸為修輕撫她的頭發,狹長的眼尾紅著。
她怎麼會這樣想呢?
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啊……
見到條件好的親生父母,很多孩子都是開心,可她卻是想著躲避與逃離。她覺得是她打破了他們原本平靜的生活?!
“搖搖,父母與孩子之間,最基礎最開始的愛都是出於血緣,因為血緣,所以我們可以無條件地、放肆地愛孩子,我們願意為孩子付出所有。你是你媽媽懷胎十月生下的,生下的那一天,你知道我們有多開心嗎?我們恨不得將全世界都搬到你面前。卻沒想到,這十七年,我們將寵愛錯付。但在知道錯誤之後,你知道我們有多痛恨自己的愚蠢嗎?怎麼就能把你丟了這麼多年?而我們又怎麼可能不去把你找回來?你才是與我們有著血緣的人,這個世界上,你才是我們的親人。傻孩子,錯了就是錯了,怎麼可能不掰正呢?及時掰正以後,你相信爸爸媽媽,我們會讓你幸福的,幸福的生活原本就該是屬於我們一家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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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搖坐在客廳裡,偌大的電視佔了幾乎一整面牆,在放著電視。
這個客廳之大,也屬實是許星搖想象不出來的。
陸為修不知道在搗鼓什麼,她隻聽得到翻東西的聲音。
許星搖沒有心情去看什麼電視,她環顧了一下四周。
處處都是低調不失奢華的裝修。
剛剛陸為修的一大席話打動了她,她一心離開的執著勁兒被打消了不少。又見沈明詩哭得太兇,她不得不暫時點了頭,答應等她做東西吃。
剛覺得無聊,陸為修就出現了。手裡拿著一大袋零食,見她看過來,他笑著問:“搖搖吃不吃辣?這裡有辣的也有不辣的。”
說罷,他把袋子裡的零食都倒在了桌上。
“水果還是飯後吃吧,待會吃完飯我去給你切西瓜,還有草莓和車釐子,獼猴桃什麼的,喜歡吃嗎?不喜歡的話就不吃,今天沒買太多種,你喜歡吃什麼你告訴我,下次我讓他們買你愛吃的。”
許星搖搖頭:“不用這麼麻煩了,我吃完飯就走了。”
“……睡個午覺吧?房間收拾好了哦,是媽媽和奶奶親自收拾打扮的,你要是不喜歡,我讓他們拆掉重新裝?”
他不知道怎麼和孩子相處,就怕哪裡做得不好,哪裡是她不喜歡的,惹得她不高興,所以幾乎每句話都是在小心地詢問她的喜好。
許星搖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對待。她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受,大抵是受寵若驚,也大抵是覺得受之有愧。
不論喜惡,許星搖照單全收,“都喜歡的。”
她沒去細想那些東西喜不喜歡,反正她也不會動太多的,沒必要那麼麻煩他。
陸為修松口氣,坐在她身邊。
又聽她說:“我認床的,不睡了。”
認床?
她哪有資格認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