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目的白光宛如遊龍、遮天蔽月,邪氣本是一往無前,此時卻好似群山崩頹,一陣短暫的僵持後,被猛地震開――
轟!
水風上仙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象徵,那麼多人渴求著他的眷顧,卻隻有一個人,自始至終堅信著最為本真的他。
白寒相信顧明昭。
水風上仙普渡眾生,而顧明昭,是屬於她一人的神明。
隻要那個姑娘仍對他懷有信念――
屬於神明無可匹敵的力量,就能獨獨為她一人而重生。
光華萬頃,一瞬霜寒。
滿身血跡、被護在身後的老妪指尖輕顫,凝視著不遠處的背影,自眼中湧出滾燙熱淚。
她曾偶爾對人說起過,關於那位不知名姓的先生。
他們毫不在意地笑,並不相信,隻是隨口問她:真的嗎?那個人是什麼模樣?
怎麼說呢。
他應該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相貌尋常,眼睛很亮,看上去溫溫和和,對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模樣,在雨天的時候――
一道模糊的人影浮現在腦海,她想起某個遙遠的下雨天,水滴淅淅瀝瀝,有人抱著許多傘站在學堂前,若是有人沒帶雨具,便順手遞上一把。
瘦小懵懂的女孩將它接過,耳邊是年輕人溫柔的笑:“當心,別著涼。”
他應該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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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眼中溢出一抹笑。
原來……他當真是那樣的人,她沒記錯。
這是顧明昭竭盡全力的一擊。
邪氣盡散,溫知瀾蹙眉後退,嗓音發啞,滿是不敢置信:“這招――你是水風?”
他說罷發出一聲冷笑,語氣越發癲狂得意:“以你如今的實力,又能奈我何?我早就想親手報仇,多虧上仙能親自送上門來找死!”
回應他的,並非顧明昭。
清凌慵懶的女音自遠處傳來,雖在笑,卻帶了凌厲殺機:“是嗎?”
謝鏡辭自霧氣中穿行而過,青衣如竹,柳葉眼瞥向一片狼藉的神廟,手中長刀嗡然作響。
她身側的裴渡微微頷首:“顧公子,還好嗎?”
“還好還好。”
顧明昭扶了把老腰:“幸虧二位來得及時。”
他們早有計劃,為避免葫蘆娃救爺爺,一個接著一個送,事先分配了傳訊符,若有人找到白寒與溫知瀾,便立刻通知其他人增援。
莫霄陽和孟小汀尚未趕到,在寒風嗚咽裡,謝鏡辭拔刀出鞘,眉梢微挑:“是誰送上門來找死……還不一定吧?”
第六十六章 (謝疏覺得很恐怖!)
謝鏡辭的刀很快。
眾所周知, 反派往往死於話多,通常小嘴一張開始叭叭,便錯失了解決主角的最佳時機, 旋即遭到無情反殺。
她拔刀後一向不喜多言, 鬼哭刀出鞘之際, 斬開身邊層層霧氣, 有如疾光幻影,直撲溫知瀾。
東海靈力稀薄, 他們一行人的修為都或多或少受了影響, 無法放肆施展;然而蠱師以蠱蟲為媒介,並不十分依賴天地靈氣,在這場對決裡,佔據了天然的優勢。
更何況溫知瀾憑借邪骨,在無數平民百姓鮮血的滋養下, 已經煉成了元嬰。
鬼哭乃是殺人無數的邪刀,在洶洶邪氣之下, 竟未顯出絲毫頹色, 反而戰意高漲,通體散發出血一樣的紅光。
第一擊,刀光繚繞,橫掃而過, 鋒利難當的殺氣凝作實體,徑直攻向不遠處樣貌妖異的高挑青年。
溫知瀾眼裡仍是不屑,眸光一暗,迅速側身避開。
緊接著, 便是紛亂如雨、令人目不暇接的刀擊。
“年紀輕輕,不知天高地厚。”
眼前的刀法滴水不漏, 每次出手皆是煞氣十足,不留任何喘息的餘地。他厭倦了一味躲閃,頗為不耐地皺起眉頭,修長蒼白的右手一旋,掌心裡出現一個橢圓形蠱皿。
顧明昭忍痛吸了口氣:“當心,那是他煉出的蠱蟲,千萬別被碰到!”
但見蠱皿一搖,被掀開頂上圓形的蓋子,從中現身的卻並非毒物,而是一團形似毒蠍的巨大黑影。
――不過須臾,那道影子便抽搐般猛地一抖,如同餓了許久肚子的狼終於找到獵物,徑直朝她狂奔而來!
“噬心蠱。”
白寒抬手拭去嘴角鮮血,此時情緒平穩,她身上的青筋與蠱蟲漸漸消退,恢復了往日白淨的面容:“一旦被纏上,蠱蟲入體、萬蟻噬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姑娘務必當心。”
“多謝。”
謝鏡辭頷首致謝,體內靈力有如雲蒸霧繞,徐徐上湧。邪氣本欲侵入她口鼻,卻猝不及防,被一道劍光斬得七零八落。
“謝小姐。”
裴渡低聲:“有我。”
無論如何,隻要有他在,就必不會讓蠱毒傷她。
毒蠍發出一聲尖嘯,須臾之間,龐然巨影竟散成數個小墨團,墨團悄然凝結,聚作黑漆漆的小型蠍子。
與謝鏡辭殺心極重的刀意不同,裴渡的劍氣凜然清冽,裹挾著寒冰轟然散開,有如銀河騰浪,盡除妖邪。
劍光不散,瞬息萬變,眼看向他逼得越來越近,立於邪氣中心的青年眼珠一轉。
他藏身在暗處,曾特意觀察過這幫人。
凌水村默默無聞,又很少出現值得一提的大怪物,來到這裡的,往往是築基左右的尋常修士。
但這幾個顯然皆在金丹以上,其中裴渡更是實力強勁。因此,即便知道自己正在被他們調查,溫知瀾也不敢貿然下手,隻能靜觀其變。
事實證明,他的擔憂是正確的。
哪怕僅僅對付謝鏡辭與裴渡兩人,就已經讓溫知瀾有些吃力,倘若孟小汀和莫霄陽不久後趕到,戰況隻會更加一邊倒。
他絕不能拖延,必須在另外兩人前來之前結束戰鬥――愛管闲事的小輩、對他和他娘趕盡殺絕的水風、那僥幸活下來的白家二小姐,一個也不能留。
今夜發生的一切,將成為唯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
溫知瀾薄唇輕勾,自嘴角揚起妖異淺笑,瞳孔本是漆黑,卻在此刻蒙了猩紅血色,隨著血紅加深,青年體內黑氣狂湧。
在他耳邊,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宛如鬼魅,飄渺非常:“殺了他們,瀾瀾。就是因為這些自詡正派的修士,我們母子才會落到這般下場……報仇,一定要報仇!”
“這是――”
謝鏡辭微詫:“心魔?”
隨著邪氣漸濃、低語聲起,在溫知瀾空空如也的身側,出現了一個伶仃瘦弱的女人身影。
那道影子黑紅混雜,混沌不堪,在夜色裡上下起伏,沒有五官輪廓。謝鏡辭看上一眼,便下意識覺得識海發痛,直犯惡心。
“心魔就算外化,也絕不可能強大至此。”
裴渡蹙眉:“這應該是寄生在他體內的魔。”
心魔往往藏在人的識海深處,不會輕易化形,更何況這道影子渾身散發著邪氣,明顯擁有不弱的力量。
眼前的女人自稱“母子倆”,很可能是當年死在潮海山裡的溫知瀾娘親。
――可他娘親不是早就沒命了嗎?
來不及等謝鏡辭做出反應,女人便從喉嚨裡擠出喑啞破碎的笑,手腕一動,絲絲縷縷的魔氣凝結,一並湧向眾人。
一時間魔氣如潮,蠱蟲紛飛,空氣裡充斥著女人肆無忌憚的大笑,聲聲撕裂耳膜。
謝鏡辭暗罵一句,提刀上揚,擋在顧明昭身前,接下重重一擊。
這麼多蟲子,差點讓她密集恐懼症發作,邪修不愧是邪修,在惡心人的造詣上登峰造極,無人能比。
尤其是溫知瀾一邊狂笑著引爆蠱蟲,一邊欣喜出聲:“娘,你說我做得對嗎?”
就很像個頭大身子小的媽寶巨嬰。
“二位不必擔心我們。”
白寒竭力起身,一向毫無表情的臉上,因著一分凜然與決絕,終於顯出些許人情味道:“我也是個蠱師,在抵御蠱毒之事上略懂一二。”
顧明昭帥不到三個吐息,經過方才的全力一擊,已然成了癱坐在地的廢物餅幹,聞言拼命點頭:“我會好好呆在她身後,保護村長的!”
來自溫知瀾的攻勢越來越兇,局勢緊迫,來不及猶豫思考。
謝鏡辭沉沉點頭,與裴渡交換一個視線。
目光於無盡夜色中短暫相接。
然後兩人同時動身。
少女身姿輕盈,側身避開一道黑影時,長裙外旋,蕩開瑰麗非常、卻也殺氣凌然的銳利弧度。
修真界裡道法萬千,與講求風骨的劍術不同,用刀之人,往往隻求兩字:快、狠。
鬼哭破風而過,刀劍劃開紙張一樣的濃霧。在嗡鳴不止中,隻能望見刀身不斷穿梭的漆黑殘影,短短一個瞬息,便已斬落遍地蟲屍。
她攻得兇,雙目晶亮,嘴角因酣暢淋漓的戰鬥輕輕揚起;身側的裴渡則是不緊不慢,凝神環顧四周,許多黑影尚未靠近謝鏡辭,就被劍光一分為二。
謝小姐若是想打,他就由著她去打,讓她開心便是。
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越來越響,伴隨著蠱蟲此起彼伏的哀嚎,一時間有如山崩。
顧明昭仰頭望去,目光穿過漫天黑影,不自覺露出淺笑。
他是個不堪大用的神……萬幸,凌水村的大家還有救。
謝鏡辭欺身而上。
在一望無邊的黑霧裡,她的身影是唯一一道疾光,所過之處邪潮退盡,熠熠生輝。
不可能。
溫知瀾後退一步,握著手中最後一個蠱皿,指尖蜷縮。
這已經是他全部的力量,怎會有人在這種鋪天蓋地的攻勢裡活下來?更何況以她的修為,理應隻是個金丹――
他蠱蟲用盡,已快沒了籌碼。
可他還沒有如預想中那樣,把整個凌水村的人全都踩在腳下。
“你們自認為正義,我和我娘又有什麼錯!”
眼看對方步步逼近,溫知瀾的大笑僵在嘴角,脊背發抖:“難道是我想要天生邪骨?每當看見鮮血,身體裡都會不由自主湧起渴望……那種感覺,你們根本不明白!我也是被逼無奈!”
謝鏡辭不語,凝神默念口訣,靈力上湧,揮刀而去。
蠱師習慣躲在暗處,對於近身作戰並不熟練。今夜若非白寒突然出現,恐怕他們永遠不可能找到溫知瀾的影子。
青年面色發白,緊盯著紅光一現,向身側急轉。
“娘……!”
他險些摔倒,丟出身上最後一隻蠱蟲:“娘,我該怎麼辦?!”
身後的女人並未應答。
溫知瀾話音方落,就聽見她聲嘶力竭的慘叫:“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