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已經走到她身邊。
少年人的右手骨節分明、修長漂亮,輕輕捏在她手腕,帶來透骨的涼。
“謝小姐。”
他揚了嘴角,嗓音卻是冷然清越,聽不出笑意:“我有事同你說。”
謝鏡辭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字。
――危。
第六十四章 (情敵竟是我自己!)
春分的夜晚不算冷, 滿院盡是沁人心脾的桃花香。
謝鏡辭被裴渡拉著手腕,從房中一路來到庭院角落,身畔所過之處, 拂下落英繽紛。
她原本是有些緊張的。
要說關於這個人設的劇情, 其實很簡單。
身為反派的大小姐偏執陰暗, 對家中侍奉的小男僕情有獨鍾, 想要將他獨佔,卻又嫌棄他低賤的身份, 覺得不過是一個下人, 不配與自己平起平坐。
極端的落差感迫使她遠離,心生狂湧的愛意則一步步逼她前進,在這種扭曲的心態下,大小姐順利進化為完全變態,一面盡情折辱, 一面肆意地釋放傾慕,把男主人公折磨得死去活來。
謝鏡辭:……
至於結局, 自然是人美心善的女主角從天而降, 將小男僕拉出泥沼,大小姐失去所愛追悔莫及,隻能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和別人遠走高飛。
這個人設完美詮釋了什麼叫“佔有欲型人渣”,不但時常吃醋暴怒, 還會強制性做出各種不適合小孩觀看的舉動,可謂“人面獸心、斯文敗類”的代言人,若是由裴渡詮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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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將她帶出房間的意圖再明顯不過,謝鏡辭下意識有些心虛, 然而抬頭一瞥,徑直望見了少年人泛紅的耳廓。
他一定是被那些不可言說的虎狼之詞嚇壞了。
……忽然有了種她在逼良為娼的錯覺是怎麼回事!
行至角落, 裴渡的步伐驟然停下。
這裡種了棵生機盎然的桃樹,桃花香氣縈繞不絕,連月光也被蒙了層薄薄淺粉,幽謐非常。
謝鏡辭又聽他道了聲:“……謝小姐。”
放在她手腕上的拇指,正在無聲摩挲。
劍修的指腹難免生有老繭,摸起來有些痒。裴渡手指冰涼,輕輕往下,勾勒出她掌心的脈絡,仿佛能把涼氣沁入血管之中。
謝鏡辭想起他耳朵上的緋紅,一時覺得有些好笑,然而這樣的撫摸太過曖昧,讓她有些燥。
“我近日太過縱容,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是麼?”
裴渡向前一步,她下意識後退,腳跟卻觸到那棵巨大的桃花樹。
“還記得嗎?不聽話的話,會得到懲罰。”
他眼底晦暗,遲疑一瞬,嗓音漸低:“……到時候可別又哭了,辭辭。”
裴渡:……
他叫了謝小姐“辭辭”。
這兩個字曾在心中徘徊許多次,從未有過機會念出,此刻在系統的作用下來到舌尖,竟像清泉穿澗,不帶絲毫停頓地溢了出來。
至於在那之前的話――
他……他難道真要懲罰謝小姐,把謝小姐弄哭?他絕不會傷她分毫,更不可能打她。
如果系統發布了懲罰她的任務,裴渡寧願替她受罰。
[我說,]系統不知從識海哪處冒出來,噗嗤一笑,[你不會以為這個“懲罰”,是指裴家家法那種的拳打腳踢吧?]
裴渡垂眸:“若是鞭刑火刑,我亦能忍受。還請不要對謝小姐下手。”
系統沒出聲,須臾,爆發出一道嘲弄意味十足的大笑。
[懲罰的花樣可是有很多的,小少爺。]
它心情似乎不錯,語氣輕快,帶了點神秘兮兮的味道:[我幫你找個範本啊――比如這個。]
裴渡凝神去看,本是做了萬全的思想準備,卻還是不由愣住,面上緋紅愈深。
什麼是……“靈力緩緩下壓,綁縛般錮住她身形,旋即猛地收緊”?什麼又是“蒙上她的眼睛,在手上縛了繩索,拿著小鈴鐺,引她一步步往前”?
從未看過、連做夢都不敢想象這種場面的少年,於此時此刻,世界觀宣告崩塌。
他真是太過分了。
在見到這行字的瞬間,識海裡竟情不自禁浮起了隱約的畫面,雖然隻是匆匆而過,卻足以灼得裴渡渾身發熱。
“……謝小姐。”
少年劍修渾身氣焰散去,腦袋壓低:“對不起……”
謝鏡辭一怔。
“沒關系,我知道的,這是系統規定講出來的臺詞。”
她不明白裴渡道歉的緣由,見他似乎已經脫離了系統控制,暗暗松一口氣:“我是過來人,能明白。”
謝小姐根本就不明白。
僅僅看見那行文字,他就已經遍體升溫發燙,要是對她做出那種事……他一定會受不了的。
“兩位聊完了嗎?”
片刻的沉默之後,不遠處響起莫霄陽沒心沒肺的喊叫:“我們要去海邊啦!”
*
“春分之日,聽說沉眠了整整一個冬天的靈力盡數復蘇,萬物躁動,常有難得一見的美景出現。”
顧明昭不愧是活了好幾百年的老油條,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帶著一行人走在凌水村裡,更是走路帶風:“這處地方很少有人知道,能被我帶去瞧一瞧,是你們的幸運。”
多虧那瓶價值不菲的靈藥,他腿上傷口好了大半,走起路來雖還是一瘸一拐,但總不至於像最初那樣,被疼得嗷嗷叫。
若不是他身上的確存有幾處貓膩,謝鏡辭無論如何,都不會把這人和水風上仙聯想到一塊去。
她一路跟在顧明昭身後,目光始終沒離開過韓姑娘。
這位姑娘身份不明、來歷不明,就連名姓也不願全盤相告,恐怕這個“韓”,亦是信口胡謅。
隻是若她真是蠱師,何必如此招搖,大大咧咧出現在所有人眼前?畢竟以她怪異的舉止和打扮,一旦事情變得不可收拾,必然會成為村民們首要的懷疑對象。
“韓姑娘,”孟小汀同樣對她心生懷疑,用了寒暄般輕快的語氣,“你為何一直穿著大袍子?是因為太冷嗎?”
她步伐稍頓。
“嗯。”
韓姑娘嗓音清澈,帶了微微的啞,像是不太擅長與人說話,踟蹰片刻,才輕聲繼續道:“我懼寒。”
然後便是再無言語。
莫霄陽不死心,接著話茬問她:“如今凌水村被蠱術所困,姑娘還是盡早離開為好――不過話說回來,韓姑娘為何要獨身來到此地?想進琅琊秘境嗎?”
少女搖頭:“……是為尋人。”
“尋人?你朋友住在這兒?”
孟小汀好奇:“韓姑娘找到那個人了嗎?”
她靜了好一會兒,半晌,嘴角竟揚起一道極輕的弧度,眼尾稍彎:“嗯。”
韓姑娘生得很美,星眸纖長,面若桃李,雖則毫無血色,卻也平添幾分弱柳扶風的病弱之感,如今乍一笑起,仿佛畫中人有了神智,拂紙而出。
她之後再沒說話,習慣性攏緊衣襟。
顧明昭擺明了要帶他們出村,經過幢幢白牆黑瓦、排列有致的房屋,不需多久,就能聽見綿綿不休的海浪聲響。
“這邊走。”
在海岸往東,有座人跡罕至的小山。他對這條路爛熟於心,行在凹凸不平的礁石與沙土之間,竟能做到如履平地,不知曾來過多少次。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上便是。”
小山不高,爬到一半,顧明昭兀地回頭:“路有點陡,諸位務必當――”
他話沒說完,就見身側的韓姑娘一個趔趄,於是沒做多想地伸出手去,在握住她手腕的瞬間,神色不由僵住。
韓姑娘低著頭,迅速將右手縮回。
顧明昭似是有些尷尬,抬手撓了撓頭:“那個……總之一定要小心。”
這出舉動實在奇怪,謝鏡辭心裡的好奇被勾到了頂峰。奈何顧明昭靈力微薄,不足以達到傳音入密的需要,她隻能把重重困惑憋在心裡,迫切想抵達山頂,去向顧明昭問個明白。
“這這這、他們的表情怎麼都這麼奇怪?”
孟小汀用了傳音:“有古怪哦。”
“我知道了!一定是韓姑娘手腕粗壯,不似女子,顧明昭已經察覺了他的真實身份――男扮女裝!”
莫霄陽還是沒從這個設想裡走出來,自己成功說服了自己。
“待會兒上山後,我去問問他怎麼回事。”
謝鏡辭道:“你們不要一起跟來,若是太多人,會引韓姑娘懷疑。”
她完全是下意識說出這段話,話音方落,忽然想起裴渡如今的人物設定。
同男子搭話,雖然很可能觸碰到大少爺的禁區,但韓姑娘來歷不明,她因為此事去向顧明昭探訪情報……明顯算是公事公辦,應該沒問題吧?
謝鏡辭不動聲色視線一晃,來到裴渡面龐。
仍然是沉靜雋秀、面如白玉,想來系統並未發布任務,她悄悄松了口氣。
小山上樹木繁茂,半晌沒見人煙。
順著小道一路來到山巔,在蔥蔥茏茏的樹叢草地之間,分布有眾多高低不平、千姿百態的碩大石塊,宛如陣法一般,呈圓環狀雜亂排開。
向上是繁星點點,往下看去,便是一望無際的浩瀚大海。海浪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衝擊在山腳,卷起白茫茫的雪色,綺麗且壯闊。
“這裡的風景不錯吧?”
顧明昭笑道:“重頭戲還沒來,再等一等,保證不會讓你們失望。”
這是私下套話的絕佳時機,謝鏡辭與孟小汀交換一個眼神,趁機開口:“關於凌水村和蠱師,我有幾個不懂的地方想要問問――不知顧公子可否答疑解惑?”
顧明昭腦子裡沒那麼多彎彎拐拐,想不了太多,立馬答應下來:“好啊。”
她自然不可能當著韓姑娘本人的面出言詢問,於是借著闲逛散心的理由,同他來到山巔另一頭。
山頂兩側隔著整片密林,更有怪石阻隔其中,謝鏡辭問得開門見山,把聲音壓低:“之前握住韓姑娘手腕,你為何會那樣吃驚?”
不怎麼聰明的水風上仙這才明白,原來所謂的闲逛散心都是幌子。
“因為很奇怪啊。”
顧明昭很少在背後討論他人,做賊心虛般環顧四周:“她的手腕太細了,像根細木頭――雖然都說女孩子的手不足一握,但韓姑娘完全不是常人應該有的樣子,像薄薄一層皮包著骨頭,古怪得很。”
……太瘦了?
難道她之所以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又是出於怎樣的緣由,身體才會變得異於常人?
“我覺得吧,其實沒必要一個勁去懷疑她。我雖然沒了神力,但感應邪骨還是沒問題,她身體裡幹幹淨淨,沒半點邪氣。”
顧明昭抓了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我活了這麼久,看人一向很準,她雖然不愛與人接觸,但應當沒有惡意。更何況,韓姑娘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定是遭遇了大禍,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