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辭覺得她快要死掉。
少年人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與之相比,她的右手便顯得小小一團,仿佛沒生什麼骨頭。
燭光下少年人的面龐清朗如白玉,不知是映了燭光還是別的什麼緣故,暈開濃濃的緋紅。
在學宮裡,裴渡是出了名的禁欲疏離,恐怕無論是誰都想不到,他竟會有像這般長睫輕顫、隱忍而局促的時候。
裴渡的手指似乎在輕輕發抖。
指尖觸碰到酒窩時,謝鏡辭整個腦袋都是懵。
“謝小姐。”
他說:“……它很快就會消失。”
這是在叫她抓緊時間。
也在解釋他為何會抓住她的手,牽引般往上帶。
房間裡再次陷入寂靜,裴渡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他聽她喜歡,便想毫無保留地送給她,直到此刻才後知後覺,這個舉動實在過於唐突,於是隻能倉促松開抓著她的那隻手,在心裡做好了被謝小姐指責的準備。
放在側臉上的手指沒有移開。
有股柔柔的力道,在他臉上戳了戳,旋即輕輕一揉。
像是揉在心髒上。
謝鏡辭:“……還不錯啦,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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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她為什麼會緊張到說出倒裝句啊!
謝鏡辭腦子裡一團漿糊,很快便與裴渡道了別。
也正是待她離開之後,在幻境外的圓鏡裡,才終於顯現出裴渡房內的情形――
每次她與裴渡單獨相處,系統都會出來作妖,謝鏡辭擔心在眾人眼皮子底下社會性死亡,幹脆打從一進屋便關了此地的影像。
“為什麼每次辭辭和小渡在一起,都要特意把畫面屏蔽?”
謝疏抓狂:“這樣豈不是欲蓋彌彰,就算他倆沒做什麼,其他人也會覺得做了什麼啊!”
“哦哦哦總算看到了!”
他身側的樂修抬眼張望:“隻有裴公子在,謝小姐已經回房了。”
畫面裡的裴渡正獨自坐在桌前,不知思索何事,值得注意的是,少年臉上仍殘留著淺淺的紅。
他坐了好一會兒,忽地低頭拿出儲物袋,伴隨白光一現,在裴渡手中多了件白色外衫。
人群裡有人適時開口:“這外衫,似乎是之前謝小姐曾穿過的――”
他來不及說完,就嘴角一抽。
不久前還殺意滿身、銳不可當的少年劍修將它捧在手心,自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旋即略微低下頭去,小心翼翼碰了碰。
……噫。
一名女修不忍地捂住嘴:“裴公子從未參加過問道會,他不會……不知道有人在外邊看吧?”
而且還有這麼多人。
因為他斬殺裴鈺的那一劍,全場已有六成的看客挪了窩,來到他與謝鏡辭的鏡前。
“這這這,”有人一個勁地嘖嘖嘖,“我是特意來觀摩劍道的,怎麼偏偏讓我看到這種東西――造孽喲!”
雲朝顏:“……”
謝疏:“咳。夫人,這事兒……等小渡出來,咱們應不應該告訴他?”
第二十七章 (她已經沒臉再見裴渡了。)
在問道會裡的最後一日, 即便謝鏡辭足不出戶,暫停了滿幻境跑業務和兢兢業業發展下線,面板上收獲的恐懼數值還是蹭蹭蹭往上飛漲, 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感謝工具人裴鈺的無私奉獻, 讓她和裴渡成功上位取而代之, 成為了整個試煉場妖魔皆知的大魔頭。
借著諸多妖魔的口耳相傳, 裴鈺被斬殺的消息迅速傳遍幻境南北,不但引得越來越多的小妖怪心生敬畏, 也拋下一粒火星, 把其他參賽修士的情緒瞬間點燃。
在問道會開始的時候,即便聽聞謝鏡辭與裴渡入了場,也幾乎沒有任何人在意過他們。
曾經聞名修真界的天才又如何,隕落之後,恐怕連最普通的低階弟子都比不上, 待得問道會結束,公布排名的那一刻, 隻會為這兩人徒增尷尬。
結果裴渡他把金丹期裡的最強戰力……幾劍就幹掉了?
近日來風頭大盛的“妖中之主”……還是謝鏡辭?
這兩人是在搞什麼人間迷惑行為?
與其它秘境試煉大不相同, 問道會玩得開,允許修士們進行私鬥搏殺。
絕大多數人聽聞裴渡輕而易舉幹掉裴二少爺,連跟他碰面見上的念頭都不敢生出;有少數幾個心高氣傲的前來尋他比試,無一不被打得落花流水, 堪比葫蘆娃救爺爺,一個接著一個送,一個跟著一個沒。
久而久之,就當真再也沒人敢接近他了。
“要我覺得吧, 你們還真有點暴君和妖妃那味兒了。”
一伙人靠著觀賞裴渡的對決取樂,生生過出了奢靡腐敗的狗皇帝狀態。孟小汀美滋滋吃著瓜子, 一針見血:“拼命打江山的妖妃,和拼命吃軟飯的暴君。”
謝鏡辭很不服氣:“我給你一個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
一旁的莫霄陽做思索狀:“謝小姐這哪能叫‘吃軟飯’,我覺得你用詞很不當。”
對吧對吧!這才是明眼人啊!
謝鏡辭聞言雙眼發亮,隻想朝他豎個大拇指。
不成想這廝摸一摸下巴,用斬釘截鐵的語氣沉吟道:“這分明是軟飯硬吃啊。就是那種,雖然我吃軟飯,但我跟其他吃軟飯的人完全不一樣,吃出水平吃出風採,吃出了硬氣的鐵骨錚錚。”
“妙哉妙哉!”
孟小汀笑得合不攏嘴:“莫公子真是學富五車、別具慧眼,佩服佩服。”
莫霄陽趕忙回應:“哪裡,孟小姐才是冰雪聰明、博學多才。”
“不及莫公子才高八鬥。”
“孟小姐鬥、鬥大如牛!”
“鬥大如牛――莫霄陽你牛頭馬面!”
於是這兩人就開始了成語接龍,殺得那叫一個你來我往,兩眼猩紅,從小到大沒遇到過這樣棋逢對手的時候。
直到問道會結束,兩位文學大師已經循環了兩百八十一遍的“為所欲為”。
按照同往年一樣的規則,當大比宣告終結之際,會在中央空地最大的圓鏡上,依次顯示各個修士得到的點數與排名。
謝鏡辭的第一幾乎是板上釘釘,沒跑的事,如今眾人聚焦的重點,在於她究竟攬獲了多少分數。
“我聽有的修士彼此交流,聲稱殺死一隻魔獸,能得到五到十的恐懼點。謝鏡辭去了這麼多聚落,雖然沒拔刀見過幾次血,但兩三千絕對沒問題吧?”
“兩三千?老兄,她不但在去過的村子裡掙足了存在感,如今整個幻境估計都在傳――我賭八千。”
前一人倒吸一口冷氣:“八千?她就算把見過的妖魔全殺光,也遠遠夠不上這個數目吧!”
“你們別急呀。”
有女修輕笑一聲:“問道榜……這不是來了麼。”
隨著她話音落下,於中央懸空的碩大圓鏡之上,倏然迸發出皎月般瑩然奪目的亮光。
光華如水,肆意傾淌在漫無邊際的純白色空間,如同薄紗被掀開、有人在鏡面輕輕落筆,自圓鏡最下方起,逐漸顯出雋永清麗的字跡。
問道會的排名榜,是由最末寫起。
在場有不少人與個別參賽者熟識,亦有家人朋友前來助威,這會兒輪到放榜的節骨眼,幾家歡喜幾家愁。
末尾的修士們多是幾十幾百,隨著字跡漸多,越往上,名字後面跟著的數值也就越大。
第三名的高仲伯來自劍宗,與裴鈺的路數一樣,同樣屬於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殺神,自打進入幻境開始,手裡的劍就沒停過。
原本有人還在猜測,以他的實力,或許能和謝鏡辭用髒套路贏來的點數拼上一拼,沒想到居然隻排上了第三,連裴渡都比不上。
高仲伯的數值是[五千六百零一]。
旋即筆墨再動,行雲流水勾寫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二字名姓。
在裴渡之後,是一板一眼的[八千六百]。
人群裡傳來一聲語氣復雜的喟嘆:“我的老天。”
八千。
他在幻境裡認認真真扮演著謝鏡辭手裡的利劍,說白了,相當於對她忠心耿耿的貼身侍衛。
謝鏡辭本人鮮少出手,小妖們不清楚她的真正實力,隻能通過裴渡心甘情願臣服的態度,認定她比這位殺伐果決的少年劍修更強。
饒是他也能拿到八千,那主導一切的謝鏡辭本人……
圓鏡光華更盛,白芒間筆墨暗湧。
那行居於最上方的名姓被寫得肆意瀟灑,有如潛龍之勢,一覽眾山小,穩穩壓了其它字跡一頭。
“我的天――”
在陡然降臨的沉默中,不知是誰啞聲低喃:“這是怎麼做到的?問道會莫不是統計出錯了?”
“這能出錯嗎?”
他身旁的漢子猛地一拍他肩頭:“這叫‘牛逼’!”
不過短短一瞬。
驚呼聲、道賀聲與七嘴八舌的交談聲炸成一片,如同雨夜中勢不可擋的滔天巨浪,將整個空間填得滿滿當當。
放眼望去,偌大圓鏡之上,赫然立著一行端端正正的大字。
[謝鏡辭:一萬兩千四百八十七]。
把其他修士百倍幾十倍地碾壓,誰看了不得說一聲牛逼。
正因為此,當謝鏡辭從幻境裡出來時,被聞訊而來的吃瓜群眾圍了個水泄不通。
她向來厭煩這種的景象,尤其耳邊還充斥著各種嘰裡呱啦的雜音,本打算立馬退出玄武境,卻聽見腦袋裡系統的叮咚一響。
這句話並不難,非常符合暴君氣質,除了有點中二,沒什麼太大問題。
他們這會兒剛剛結束幻境,還存了點暴君與妖妃的餘熱,就算被她講出來,也能解釋為一句不經意的玩笑。
對她來說,小問題啦。
謝鏡辭隻匆匆瞥了眼臺詞,很快像所有霸道君王那樣酷酷一笑。
謝鏡辭邪魅狂狷:“愛妃快看,這就是你為我打下的江山!”
謝鏡辭:……
她很明顯地感受到身旁裴渡一愣,而孟小汀和莫霄陽不約而同發出一道噗嗤輕笑。
謝鏡辭耳根發熱,強忍把系統爆錘的衝動:“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這個人設,這個說臺詞,雖然有劇本,但也不能違心啊。]
系統語氣正經:[你憑良心說吧,這江山是你給他打下的嗎?我已經對你很不錯了,就說這軟飯吃得硬不硬吧。]
謝鏡辭:你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