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妍當然清楚劉柯美炫耀的小心思,但她不敢把女兒在銀海市的收入往外說,那確實有點太刺激周圍人。
“沒事,大家不就喜歡聽這些故事,高分低能還找不到工作,進社會就混得沒起色……”楚稚水自嘲,“再說我現在確實工資兩千一,今天局裡剛發的。”
“行了,多少錢都沒事,媽媽養著你。”謝妍出神地盯著女兒側臉,她思及楚稚水方才的表現,突然笑著感慨,“你以前上學還不這樣,當時多牙尖嘴利呢。”
謝妍還記得,楚稚水讀書時,學校門口有光榮榜,來往路人都能瞧見名字。那時候的規矩是單科滿分和年紀第一上榜,然而有次考試難度過高,全年級都沒有單科滿分,老師就把最高分的楚稚水放上去了。
劉柯美當時借此批評兒子,她兒子還頗為不服氣,在大院裡狡辯道:“楚稚水根本沒滿分,她本來就沒資格上榜,還不是會拍老師馬屁!”
謝妍至今記得女兒聽到此話後譏诮的語氣。
“等他有本事上學校光榮榜,再來跟我討論這個問題吧。”
高傲得淋漓盡致。
那一年,院子裡的大人都借哄堂笑聲翻過此事。
也是自此開始,楚稚水就常駐光榮榜,她再也沒有掉下來過,直至考上銀海大學。
謝妍輕聲道:“現在學會給人留面子了。”
楚稚水專注開車:“她不就想用別人的不幸來佐證自己的幸福,哄她兩句算了,還計較什麼呢。”
十五六歲反唇相譏算情有可原,二十五六歲還要針鋒相對,屬實有些沒意思了。她已經懶得跟人爭強好勝,把自己的日子過明白就行。
“寶寶,你長大了。”
“嗯。”楚稚水一瞄謝妍黑發中顯眼的數根白絲,又不動聲色地挪回視線,語氣柔和下來,“我也該長大了。”
再打開家門時滿室溫馨。
Advertisement
回家跟父母用餐是楚稚水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這樣的生活她已經缺席七年,從大學到工作都駐扎在銀海,槐江市的點點滴滴對她來說都陌生又熟悉。陌生是重歸故土的摩擦、適應,熟悉是幼年時的記憶偶爾會翻湧而出,而且隨光陰發酵,形成更為獨特的味道。
她在槐江市蹣跚學步、懵懂長大,又要在此處目睹父母華發漸生、慢慢變老。
每日家中的飯菜美味可口、搭配得當,更襯得觀察局伙食簡陋到食不下咽。
楚稚水從食堂出來,心情屬實糟糕,思考要不要接受父母加餐,以後從家裡帶飯過來。這偏僻的鬼地方也不好訂外賣,她對工作餐已經瀕臨忍耐邊緣,連帶胃裡都開始不適,也不知金渝如何吃二十年。
正午陽光過盛,隻擾得人心煩。楚稚水都琢磨起下班,誰料到午後橫生枝節。
科長吳常恭大腹便便,他手握著兩張單子,進屋就安排起工作:“先把手頭的事兒放放,下午把這兩件處理了!”
牛仕接過一張單子,他看清上面的內容,不滿道:“賠償不是財務科的事嗎?”
“你等那老烏龜爬過去猴年馬月,下午實在搞不完,今天就晚點下班。”吳常恭說完溜出後勤科,絲毫沒有要參與的意思。
現場核對賠償要離開觀察局,兩個地方還相距甚遠,一來一回極耗費時間。牛仕已經前往倉庫拿東西,準備待會兒需要的材料。
金渝無奈道:“看來得加班了。”
楚稚水聽到加班二字瞬間炸裂,她頭一次展現出強烈情緒:“為什麼要加班?我們分頭行動,五點前就結束。”
“但是這種工作必須結組,我們隻有三個……”金渝怯怯地望她。
楚稚水領悟潛臺詞,工作需要兩組,至少得有四人。她果斷道:“這屋裡正好有四個。”
“啊,你該不會要找他吧?”金渝驚慌地瞟一眼辛雲茂空著的桌子,確信當事妖不在後才放松下來,勸道,“還是少跟他打交道為好。”
“為什麼?”楚稚水挑眉,“他不也是局裡的,天天偷闲還有理?”
楚稚水平常對這些睜隻眼閉隻眼,但要影響她按時下班,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但他明顯不會乖乖聽話……”金渝面露難色,又歡聲提議,“不然我們先處理一件,你到點就下班走人,我和牛哥晚點去弄下一件,不會耽誤你回家吃飯。”
“那你們怎麼辦?”
“沒事,我們不趕著回去。”金渝拍拍胸脯,豪氣萬丈道,“而且洪處長都說要多照顧你!”
楚稚水望著傻兮兮的金渝動容,她忍不住揉揉對方小腦袋。
金渝迷惘被揉:“又要摸魚麼?”
“嗯,摸魚。”
金渝話是這麼說,但楚稚水沒臉這麼做。她再想準時回家,也不能玩忽職守,趁著小同事去洗手間,索性從二樓下去找辛雲茂。
自從好人卡事件後,楚稚水偶爾在樓道碰到辛雲茂,便直接將對方當一團空氣。他並不常出現在後勤科,經常躲在院中大樹下曬太陽。
楚稚水坐在辦公室窗邊,恰好能瞧見他的身影,猶如一塊墨黑的巖石。她發現同事們從不主動提及此妖,連科長吳常恭如此愛指使人的性格,也很少跟辛雲茂接觸。
外面光線濃烈,唯有樹蔭清涼。辛雲茂果然藏在樹下,他身材颀長、雙腿挺直,端正地坐在石質圓凳上施展不開,幹脆自由散漫地向後依靠樹幹,舒適的半臥姿態。
樹下微風過後窸窸窣窣,真是怡然自得的好地方。
楚稚水走過去,她揮揮手中單子,公事公辦地通知:“我們待會兒一組,過去處理下賠償。”
辛雲茂原本閉目養神,他聞聲睜眼,認出楚稚水,遲疑道:“我以為你都放棄了。”
雙方好長時間沒說過話,辛雲茂還當她知難而退,不再有心思糾纏自己。
楚稚水表情微滯:“……你的病還沒好嗎?”甚至癔症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一共兩個地方,金渝和牛哥一組,然後我們一組,弄完正好下班。”楚稚水一本正經地解釋,“平時不折騰你,就今天去一下。”
實際上,楚稚水現在填表都不叫他,無奈出去辦事必須二人一組。
辛雲茂聽完此話神色寡淡、一言不發,恨不得滿臉寫著“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楚稚水緊盯著他,然而他毫無反應,跟金渝所說一樣,刺兒頭是不會老實聽話的。
僵持中,某種無法言表的情緒暗中蔓延、破土而出,徹底頂破表面完美和善的修飾,擊潰她在成人社會練就的因循敷衍,反而激活骨子裡沉睡的叛逆、銳利及攻擊性。
她發現他的眼眸黑得純粹,皮膚卻白如潤玉,渾身透著清冷疏離,也不知究竟是什麼妖怪。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
事不過三,楚稚水確信他刺激自己找回當年刻薄,現在必須給傲慢的對方施以顏色。
“辛雲茂,我承認你的小把戲很成功。”楚稚水突然出聲,她聲音清甜,笑起時目如彎月,綻放止不住的柔情,“我確實記住你了。”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辛雲茂迷茫。
“說什麼我喜歡你還追出來,又自作主張說一通胡話,我原來不理解你的邏輯,現在總算是反應過來,你是在故意引起我注意吧?”楚稚水溫和道,“你是挺有手段的,幼稚但有效果,我接觸過不少異性同事,確實對你印象最深刻。”
她要親手將他要死不活的模樣擊碎,然後毫不留情地踩在腳下才行。
果不其然,辛雲茂的眼眸剎那間燃起火焰,他不悅地抿唇:“你說什麼?”
他似乎深感不可思議。
“我不過是把你做過的事重復一遍,至於這樣麼?”楚稚水眼看他下頷線繃緊,冷硬的面龐染上薄怒,她不由越發愉快起來,“明明就出去處理下賠償,現在卻拖著不肯動身,也是你欲擒故縱的小把戲?希望我明天繼續來找你?”
她的笑容無害而燦爛,說的話卻截然相反。
辛雲茂猶記她初見自己時的倉皇,完全無法理解她的驚人轉變。
殊不知,楚稚水的好脾氣早被他消耗殆盡。
辛雲茂眉頭緊皺,駁斥道:“我沒料到你會有這種妄想!”
她居然認為他故意挑起她的興趣!
“我覺得你是世界上最沒資格跟我討論妄想的。”楚稚水語氣雲淡風輕,又露出白切黑的微笑,點評道,“嘴上說離你遠一點,卻又悄悄給人留下靠近你的機會,你還挺有心機的。”
他眼底流光搖曳,好似醞釀著風暴:“胡臣瑞都不敢這麼跟我說話。”
胡臣瑞是槐江觀察局局長。
楚稚水:“沒關系,你喜歡玩這種推拉遊戲,那我就明天再拿單子找你,免得你以後找不到好借口……”
辛雲茂一把奪過她手中單子,冷聲道:“現在就走。”
他絕不能容忍這個人類再抹黑自己的清譽!
第5章 不怕傻的
紙質賠償單被奪,楚稚水卻不在意。她成功將辛雲茂激得起身,又回辦公室告知金渝一聲。
後勤科內,金渝和牛仕看到沉默寡言的辛雲茂都面面相覷,他們從來就沒將對方算在部門裡,現在得知他要去處理賠償,堪稱開天闢地頭一遭。
金渝小心翼翼地拉扯楚稚水袖子,惶恐道:“……不然我陪你去吧。”
“沒事,你告訴我流程就行,本來就是份內的工作。”楚稚水看出他們不願跟辛雲茂打交道,所以沒有接受金渝的結組邀請,總不能讓牛仕和辛雲茂一組,估計牛仕心裡也不樂意。
金渝顯然也明白此理,她沒有再堅持下去,告知楚稚水處理程序,還讓對方有問題隨時聯系。
辛雲茂全程沒跟金渝和牛仕有任何交流。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一聲不吭地站在楚稚水身後,完全是置身事外的狀態,好像看不見其他同事一樣。
楚稚水跟同事們告別,又帶著車鑰匙離開,辛雲茂才不緊不慢跟上。
院子裡,楚稚水徑直朝停車的地方走去,辛雲茂望著她的背影,冷不丁道:“就這一次。”
楚稚水握著車門把的手一頓,她反應過來後笑著點頭:“可以,那你最好盡心盡力,不然我會懷疑你故意漏下什麼,還想制造以後交流的機會。”
辛雲茂聽聞此話臉色難看,他連拳頭都隱忍得握緊,讓楚稚水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楚稚水開門上車,她用手機開始導航,又遲遲不見另一人進來,索性緩緩地放下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