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摘星頓了頓,表情逐漸微妙。
許久,他緩緩開口:“調頭,回去接他。”
蕭夕禾:“……”
第69章
“我睜開眼睛沙灘上一個人都沒有,我還以為你們都被汪烈給殺了,嚇得我差點死過去,結果呢?!你們一個個都好好的!是我被遺棄了!”
“虧我把你們當朋友,你們呢?把我當人看了嗎?!知道我睜開眼睛半邊身子被沙子埋住是什麼心情嗎?知道我被扶空用同情的眼神盯著時是什麼心情嗎?!”
“你們兩個狼心狗肺!禽獸不如!我現在就辭去魔醫一職,以後再也不管你們了!”
深夜乘風破浪的船隻上,林樊氣得上蹿下跳不住控訴,蕭夕禾伏低做小不斷賠笑臉,一回頭看到謝摘星淡定坐著,隻能跟他使眼色。
謝摘星眉頭微挑,用眼神問她想做什麼?
蕭夕禾飛快地瞄了林樊一眼,驀地想起可以使用靈力了,於是立刻密音:“哄哄啊。”
“不用管他,他不敢辭官。”謝摘星隨口回話。
蕭夕禾見他不用密音,自己索性也不密了:“……重點是這個嗎?重點是你發小傷心了!”
謝摘星眼眸微動,正要說什麼,罵罵咧咧的林樊突然警惕:“你們倆聊什麼呢?是不是偷偷罵我呢?”
謝摘星無語地看向他。
林樊當即如炸毛的烏鴉一般,警惕地貼緊桅杆:“你看什麼看!我現在很生氣,已經不怕你了!你們夫婦等著,我回去之後定要……”
“孩子出生,讓你做義父。”謝摘星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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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樊瞬間啞了。
“行嗎?”謝摘星問。
林樊:“……行。”
“行。”謝摘星微微頷首,拉著蕭夕禾便往船艙走。
蕭夕禾一邊回頭看林樊,一邊跟著謝摘星走,直到進了船艙,還看到林樊傻站在船頭。
進艙,關門,外頭突然傳來一聲興奮的歡呼。
“……這就哄好了?”蕭夕禾無語。
謝摘星到床上躺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蕭夕禾失笑:“我不困。”
“那就陪我睡。”謝摘星堅持。
蕭夕禾隻好躺下。
魔宮的代步法器,不知比藥神谷的好上多少,即便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疾行,船艙內也絲毫不覺顛簸。蕭夕禾嘴上說著不困,可枕著他的胳膊躺了片刻,也隱隱約約有了睡意。
即將睡著時,謝摘星突然開口:“林樊的家族,在魔界算得上富可敵國。”
蕭夕禾迷茫抬頭:“嗯?”
謝摘星淡定與她對視。
蕭夕禾:“……”
許久,她才憋出一句,“你也太缺德了。”
謝摘星閉上眼睛,唇角揚起明顯的弧度。蕭夕禾盯著他看了半天,才發現他臉上有一個小小的梨渦。
“再看,就不用睡了。”謝摘星淡淡開口。
蕭夕禾嚇得趕緊閉眼。
黑暗中,謝摘星輕笑一聲,蕭夕禾被他笑得臉微微發熱,於是又往他懷裡縮了縮。
夜深人靜,海浪衝襲沙灘,又卷起白色的泡沫湧入深海。
“島主,你找我?”小安一進執事堂,便看到扶空背對自己站在院中。
扶空回頭看向他,靜了片刻後朝他招手,小安趕緊過去:“怎麼了?”
扶空摸摸他的頭:“你喜歡蓬萊嗎?”
“當然喜歡,”小安笑了,“出去一趟,就更喜歡了。”外面的世界雖然精彩,可終究比不上家裡。
扶空唇角浮起:“那你願意一直留在島上,守護蓬萊嗎?”
“願意,我以後哪也不去了,就跟著島主守護蓬萊。”小安保證。
扶空笑笑:“閉上眼睛。”
小安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閉眼。
扶空抬手扣上他的額頭,一點熒光自他掌心泛出落入小安眉心,又轉瞬消失不見。
“島主?”小安不解。
“可以睜眼了。”扶空提醒。
小安立刻睜開眼睛:“島主,你剛才做了什麼?”
扶空盯著他看了許久,揚唇:“男子做島主,總有諸多困難,但你母親疼你,族人和睦,想來不會像我一樣遇到太多麻煩,日後若有不懂的,就多問問父母長輩,慢慢的也就好了。”
“……島主,我怎麼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小安愈發疑惑。
扶空松開手:“時候不早了,回去歇著吧。”
小安頓了頓,有千百個問題想問,可一對上扶空的眼睛,又什麼都問不出口了,最後隻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月至中空,光影交錯,整個蓬萊都睡了。扶空孤身一人回到海灘,靜靜地站在姻緣石前,用視線描繪石頭上每一處風吹日曬的痕跡。
許久,身後一陣邪風起,他眼眸微動,回身的瞬間風沙聚起一道身影,掐著他的脖子猛地朝姻緣石撞去。
轟隆——
姻緣石裂,扶空狠狠摔在碎石中,猛地嘔出一灘血跡。
他艱難抬頭,眼底閃過一絲愕然:“怎麼會……”
“你以為,毀了肉身,本尊便死了?”風沙聚集成一張碩大的人臉,又在一瞬散開化為身形,“真是笑話!你們毀的,不過是本尊的容器罷了,本尊本體存在一日,你們就一日殺不了本尊!”
風沙猛地靠近,又一次掐住了扶空的脖子。
“既然你燒了本尊的軀殼,那便用你的償還吧!本尊倒要瞧瞧,有新生之力的生子泉主人,可否憑借新生之力,容納本尊的神魂!”
成型的沙子不斷被風吹散,又有源源不斷的砂礫湧上來,海浪聲愈來愈大,蓋過所有罪惡的聲響。
扶空艱難地掙扎,一張清俊的臉漲得通紅,隱隱泛出痛苦之意。海灘空寂,大海無垠,他獨自一人苦苦掙扎,可不管怎麼努力,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當呼吸越來越弱,他的手無力垂下,指尖碰觸到堅硬的姻緣石碎塊,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他驀地想起好多年前,母親還未離世、他還不是島主時,曾在海上救下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渾身湿透,眼睛也像剛下過雨,看向他時好奇又膽怯:“我叫蕭夕禾,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扶空。”他回道。
小姑娘默念一遍他的名字,又小心翼翼地與他對視:“扶空哥哥。”
他微微一愣,心跳突然亂了。
帶她回島後,他將她安置在自家偏院裡,為她修葺房屋,幫她挑選衣飾,帶她熟悉蓬萊每一個角落。
那一年的夏天,一向不愛出門的他曬黑了不少,也愛笑了許多。那一年夏天,每個人都在打趣他的母親,說扶空有本事,年紀輕輕就給自己找好了夫人。
每當聽到這些話,他的心跳便會不受控制,而後對上小姑娘懵懂的眼睛,隱蔽的欣喜又會變成卑劣的忐忑。
終於,夏天最後的夜晚,他佯裝不在意地開口:“他們都是胡說八道,你不必介懷。”
“為什麼是胡說八道?”小姑娘不解地看向他,“你不想娶我嗎?”
他明顯一愣,對上小姑娘認真的眼眸後,呼吸一瞬變得艱難。
許久,他說:“想……”
兩個人在三年後的夏天,於姻緣石前結下身契。
小姑娘問:“你能不能一輩子跟我好?”
他點頭:“自然,我這一輩子,就隻跟你好。”
小姑娘得到滿意的答復,突發奇想驗證兩人的姻緣,結果測出了她最不喜歡的黃色。
“我們都定親了,日後就算相處不好,也該是黑灰才是,怎麼會是黃色?不準不準!”一向膽小的小姑娘突然生氣,搬起路邊的石頭將姻緣石砸下來一塊,隨即又開始犯慫,鬼鬼祟祟地將碎石藏到了姻緣石後。
“……你不要告訴島主呀,她會罵我的。”小姑娘緊張地叮囑。
他想說姻緣石缺了一角,隻要不瞎都能看得出,但小姑娘這麼認真地拜託他,他也隻好答應,隻是轉身便將罪名給認了。
“你一向穩重自持,怎會突然去砸姻緣石,”當時的蓬萊島主、他的親生母親笑了笑,“是給小夕禾頂罪吧?”
“她膽子小,你別嚇她。”他認真道。
母親想了想:“我可以不嚇她,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我對島主之位沒興趣。”怕母親糾纏,他說罷扭頭便跑了,氣得母親在後面破口大罵。
他是真的對島主之位不感興趣,在他看來,整日守著執事堂,處理島內大小事,已經足夠枯燥無聊了,還要因為自己的男兒身備受苛責,實在是吃力不討好,與其將時間浪費在這些事上,不如和夕禾闲散度日。
早起看雲,夜晚看月,等冬去,等春來。
他隻求與她共白首,可偏偏求不得。
從他第一天將小姑娘帶回蓬萊時,他便知道她與常人不同,動不動便面色蒼白、身體虛乏,略微大一些的動作都做不來。他一直以為是那時在海裡泡了太久落下的毛病,隻要好好養著,總會有好起來的一天,可直到她那日昏倒,他才知曉她是全陽體質。
身為女子,又是全陽體質,即便僥幸長大,也很難平安變老。
“生子泉為陰,若她每日裡去泡泡泉水,或許能延年益壽,可惜蓬萊有規矩,隻有男子才能使用泉水,”母親說罷靜了一瞬,平靜地看向他,“但你若是蓬萊島主,便是生子泉的主人,你想叫誰用,誰便能用。”
他沉默許久,垂著眼眸與還在昏睡的小姑娘十指相扣。
等小姑娘醒來時,他成了蓬萊新一任島主,他的小姑娘也擁有了偷偷泡溫泉的權利。
“泡了這個,真的能長命百歲?”小姑娘好奇。
他笑了笑:“可以。”
他真的以為可以,可事實證明,泉水遠遠不夠。她的經脈已經僵化,身體與神魂相互磋磨,這樣下去不出一年便會香消玉殒,唯有修習至陰功法方能破解死局。
上一次隻是昏倒,她便嚇得哭了好幾天,如今若是知道命不久矣,隻怕會更加心力交瘁。他不敢說實話,隻是說送她去合歡宗修習仙術。
“你不是一直想學騰雲駕霧?那便去吧。”他看得出她不想走,卻也隻能假裝看不出。
送她離開那天,蓬萊難得下了場雨。
小姑娘的眼睛也一直下雨,上船時哽咽開口:“你什麼時候來接我?”
“終有一日,我會去找你。”他認真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