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依偎在他溫暖的懷裡,當趙宴平重新抱住她,她的臉貼著他的胸膛,就能聽到他有力的心跳。
“真交給你,你會怎麼做?”阿嬌輕聲問。
趙宴平看著頭頂的房梁,聲音雖低,卻毫無猶豫“審案,查出兇手還死者公道。”
阿嬌“若兇手就是潘銳……”
趙宴平目光清冷“殺人償命,他真謀殺妻子,按律當斬。”
阿嬌輕輕嗯了聲。
趙宴平突然低下來,看著她的眼睛問“如果我因為此案得罪了皇上,將來被皇上找借口貶了官職,你會怪我嗎?”
阿嬌同樣直視他問“如果我怪你,你還會堅持這麼做嗎?”
趙宴平臉色微變。
阿嬌在他開口之前按住了他的唇,笑道“不管你得罪誰,我都不會怪你,你秉公辦案,便是失了聖心,最差也就是丟了官職回老家繼續種地,種地也沒什麼不好的,再說咱們家裡有上千兩的存銀,種地也能過得舒舒服服,我才不會怨你。”
她喜歡的趙宴平,便是會體恤百姓、秉公無私的趙宴平,如果他從一開始就不是這樣,而是貪戀富貴不敢得罪上頭的人,那他早在趙老太太的安排下娶富家小姐為妻了,又怎麼會有兩人的結緣?
“做你想做的,不用擔心我跟孩子們。”阿嬌親了親他道。
她蜻蜓點水,趙宴平捧起她的臉,用力地回了她一口。
阿嬌假裝嫌棄地擦了擦臉。
趙宴平就笑了。
翌日一早,趙宴平重新穿上紅色的四品官袍,去了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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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並無朝會,趙宴平進大理寺不久,御書房傳來口諭,皇上叫他過去。
趙宴平放下手中莊氏案的卷宗,快步去了御書房。
宣和帝對趙貴妃的寵愛滿朝皆知,但從他還是宣王的時候起,宣和帝從未與趙宴平有過任何公務以外的交情,甚至在宮裡見面都目不斜視,仿佛他根本沒把趙家當姻親一樣。如今君臣見面,宣和帝破天荒地先與趙宴平敘起舊來,關心了一番趙宴平,再提了提貴妃的情況。
“貴妃很想你們,特別是初錦,過兩日你們主動遞折子求見,別等貴妃巴巴地召見你們。”宣和帝坐在暖榻上,闲聊家常似的道。
趙宴平恭敬道“臣遵旨。”
宣和帝喝口茶,看他一眼,終於提到了潘銳案“蔡歧老了,曾永碩年紀也不小,辦案不如以前利落了,區區一個內眷婦人謀殺案這麼長時間都破不了,你回來的正是時候,趁朝廷大休前把案子破了,別拖到明年。”
趙宴平領命。
宣和帝狀似隨意地補充了一句“對了,朕與潘銳打過交道,他膽小如鼠,此案肯定與他無關,你多審審潘府其他下人,不用浪費時間在他身上。”
趙宴平長睫微動,察覺宣和帝在盯著自己,趙宴平抬眸,坦誠道“回皇上,凡是莊氏死前接觸過的人,都與此案有關,臣會依次審問,若確實有證據能排除潘銳的嫌疑,臣會即刻放人。”
他省略了一半話,宣和帝看了他一會兒,也沒有問,“嗯”了聲,叫他退下。
趙宴平低頭告退。
等他回了大理寺,大理寺右少卿曾永碩先朝他倒了一通苦水,那句話皇上也跟他們說了,保潘銳其實簡單,難在保完潘銳,大理寺還要再交出一個兇手。可根本沒有證據證明潘府的哪個下人殺了人,大理寺總不能冤枉無辜吧?
蔡歧不想冤枉無辜,稱病回家休養了。
這招被蔡歧先用了,曾永碩沒那麼厚的臉皮效仿,他承認自己不敢得罪皇上太狠,可他也做不到冤枉無罪之人,所以選擇了拖。
“皇上沒再換別人主審此案,估計就是在等你回來。”曾永碩目光復雜地對趙宴平道。
趙宴平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相信我能從潘府那些下人當中找出兇手?”
曾永碩搖搖頭,道“是因為京城的百姓都服你,你若能證明潘銳無罪,那潘銳可能就真的無罪吧。”
這話就大有深意了,曾永碩審了這麼久的案子,心中肯定早有結果,此時居然還說什麼“潘銳可能真的無罪”,分明就是在告訴趙宴平,兇手就是潘銳。
趙宴平不需要這份暗示,該是誰就是誰,他自己也能查出來。
如趙宴平之前的推測,此案並不難破。
莊氏死的那晚與潘銳同寢而居,據莊氏身邊大丫鬟採菱的回憶,那晚潘銳喝醉了酒,進去不久似乎與莊氏發生了口角,後面就沒有動靜了。採菱在外面守夜,睡著了,後來三更天的時候,潘銳突然跑了出來,說莊氏暴斃了。
蔡歧審案時,潘銳交代了一份口供,說他確實喝醉了酒,確實也與莊氏爭吵了,睡著睡著突然被尿憋醒,小解完了想到那頓爭吵,他煩躁鬱悶無法排解,便去院子裡坐了很久,坐到困了回去,就發現莊氏已經死了。
潘銳認為莊氏是採菱殺死的,動機是採菱一直想給他當姨娘,莊氏堅決不同意,採菱越想越氣憤,便趁他離開時害死了莊氏,再裝作熟睡一無所知。
這動機乍一聽很有道理,然而莊氏身邊的幾個丫鬟嬤嬤都可以作證,採菱對莊氏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謀害主人,反倒是潘銳,因為家裡發達了富貴了有年輕嬌豔的美人勾搭了,開始嫌棄早已看膩的原配夫人,卻又好面子,不提休妻,反倒要求莊氏自己求去,莊氏堅決不應,潘銳便酒後激憤,動了殺心。
趙宴平調查過後,確定莊氏身邊的丫鬟們的供詞一一屬實。
人肯定是潘銳殺的,蔡、曾不想深查才沒找到證據而已,趙宴平查驗過莊氏的屍身,因為京城的冬天一片嚴寒,屍身保留完好,便讓趙宴平在莊氏兩條大腿上找到兩條壓痕,應該是兇手行兇時,擔心莊氏反抗過於激烈驚動外面的丫鬟,故坐在莊氏身上再下的毒手。
將採菱、潘銳帶過來比對,首先採菱能造成的壓痕就不合適,而且她一瘦弱女子,坐在這個位置雙手便沒有足夠的力氣捂牢莊氏的嘴臉,換成潘銳,壓痕、動作都解釋得通。
證據擺在眼前,潘銳再也無法狡辯,趙宴平這邊才將結案的折子呈遞上去,整個京城已經傳遍了此事,知道莊氏乃死於潘銳之手,死在一個家境敗落時全靠莊氏養著、一朝發達了便要殺妻另娶新人的無能小人手中。
案情傳開了,大理寺也確實證據確鑿,宣和帝隻能準了折子,定了潘銳的死刑。
第166章 正文完結
西亭伯世子殺妻案一破,剛起復回京的趙宴平立即又在京城大出了一場風頭。
百姓們津津樂道趙宴平是個好官,盧太公沒有收錯徒弟,莊氏的娘家人更是跑到吉祥胡同的趙府前,對著大門行禮道謝。這世道,有的人家不把女兒當人,嫁出去換份彩禮就行了,但也有人愛女如命,寧可觸怒皇親國戚也要替冤死的女兒討回公道。
趙宴平與阿嬌一起將莊家眾人送走了。
“皇上那邊什麼意思?”
案子已經破了,是否後悔無需再考慮,阿嬌更擔心宣和帝會不會生趙宴平的氣。雖然她已經做好了隨時陪趙宴平回老家種地的準備,但京城的宅子這麼好,一幫親戚好友也都在京城,趙宴平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更是不容易,如果可以,阿嬌還是希望宣和帝不會遷怒自己的丈夫。
趙宴平搖搖頭,道“皇上什麼都沒表示,該上朝還是上朝,看不出喜怒。”
難辨喜怒,這就是宣和帝最讓臣子們敬畏的地方,甚至早在宣王、太子時期,宣和帝就是這般模樣,除了對香雲的寵愛維護有目共睹,誰也看不出宣和帝對大臣們有沒有什麼私心偏袒,升官貶官全看政績。
這次西亭伯世子的案子,宣和帝對大理寺的暗示算是第二個例外。
“皇上對你態度如何?”阿嬌疑惑地問。
趙宴平道“暫且還看不出來,我還沒有遞過其他折子。”
無論怎麼看,他破案都是立功了,宣和帝再不忍心定潘銳的死刑,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找理由貶趙宴平的官,除非宣和帝想被百姓扣個昏君、偏袒罪戚的罵名。所以,宣和帝到底會不會遷怒趙宴平,還有再等一段時間才能分曉,而這段時間會是多長,一個月、半年、一年甚至五年、八年,除了宣和帝,誰也說不清。
聖心難測,便是如此。
趙宴平皺著眉頭,並不喜歡這種等著另一隻靴子會不會掉下來的感覺,他寧可宣和帝馬上貶了他的官或是給點其他處罰,至少一家人都可以安心了。
阿嬌見他這樣,忽然笑了,過去先將門關上,再坐到他腿上,一手環著趙宴平的脖子,一手輕輕地摸他挺拔的眉峰。
趙宴平不解問“你笑什麼?”
阿嬌就是笑“笑你傻啊,破案前都鐵了心什麼都不怕了,現在案子破了,你倒憂心忡忡,這又何必?你在大理寺做事,身在其職盡其責,既對得起冤死的百姓,又對得起皇上朝廷,皇上真遷怒你那是皇上的事,反正咱們已經做好的最壞的準備,再差也差不到哪去,接下來該做什麼繼續做什麼,何必想那些有的沒的?”
她笑靨如花,杏眸清澈,趙宴平的煩惱就被她如水的溫柔眼神滌蕩一空。
是啊,何必想那些有的沒的,眼下便有一件快樂事可為。
趙宴平突然抱起阿嬌,大步朝內室走去。
阿嬌先是一驚,隨即想到此時雖然是上午,孩子們卻分別在官學、前院的家塾讀書,下人們也不至於沒眼色到跑來打擾他們,她便咬咬唇,完全交給趙宴平主導這場快樂事了。
案子破了,大理寺卿蔡岐的心疾一直不見恢復,且年事已高,遂遞了辭官養老的折子,懇請宣和帝批準。
宣和帝痛快地批了,還賞了蔡岐一筆豐厚的養老銀子,但關於新的大理寺卿人選,宣和帝一直都沒有定,至於大理寺的事務,暫且交由兩位少卿共同裁奪。
按照先帝對趙宴平的賞識,以及趙宴平的為官能力,他來做新的大理寺卿除了會讓一部分官員嫉妒,應該是百姓們、大部分官員都心服口服的,尤其是他才破了一個蔡岐、曾永碩都沒能破的案子,這時候宣和帝卻不給他升官,顯然是在介懷趙宴平定了潘銳死刑一事。
趙宴平本想遞折子進宮,帶家人去給貴妃妹妹請安的,遇到這種事,他反而不能遞請安折子了,容易令人誤會他想託貴妃妹妹替他求情。
他不遞折子,貴妃娘娘想侄子侄女們了,太想太想,宣和帝來的時候,貴妃娘娘終於忍不住試探了下“皇上,您之前還說會召我兄嫂一家進宮,讓我見見他們,後來怎麼沒有消息了?”
宣和帝瞥她一眼,神色微冷“你那大哥不識抬舉,朕明明暗示過他網開一面,隨便找個替罪羊了事,他倒好,朕就那一個表弟,還被他找到了鐵證。”
貴妃娘娘從來不幹涉政事,也很少向宣和帝索求什麼,但涉及到親哥哥,親哥哥還是最該委屈的那一個,貴妃娘娘便低下頭,小聲替親哥哥辯解道“哥哥是大理寺少卿,您把案子交給他,他的職責就是找出真兇,若他放著真兇不抓,反而冤枉好人,這樣的大理寺卿,您真的想要嗎?”
宣和帝冷聲一聲,別開臉道“可那是朕的表弟,他為朕破例一次又如何?”
帝王的不滿從聲音裡就能聽出來,貴妃娘娘不敢抬頭,沉默片刻,卻仍是據理力爭道“皇上的表弟殺了人,您要哥哥為您破例,但京城有那麼多的皇親國戚,今日這個犯錯要破例,明日那個犯錯要破例,如此破例下去,大理寺還如何替百姓臣子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