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了堂,新郎、新娘一起來了新房。
新房裡為了兩圈貴婦人,都是等著看新娘子容貌的,謝郢才從喜婆手裡接過金漆秤杆,大家便笑著催促起來。
謝郢掩飾著緊張,挑開了蓋頭。
紅色的蓋頭落到了新娘子沉甸甸的鳳冠之後,露出一張淡妝淺畫的姣好臉龐,水豔豔羞答答的桃花眸子低垂,鵝蛋小臉微豐,頗有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的貴相,並不見任何小戶之女的寒酸氣。
沈櫻的姿色,在京城一眾美人裡也不露怯。
貴婦人們都看呆了,若沈櫻身世顯貴,他們也不會過於吃驚,但已經知道她小縣城出身,就沒料到長得會這麼美。
驚豔過後,大家都笑著誇贊謝郢有福氣。
新郎新娘還有些禮節要行,貴婦們含笑圍觀,看著看著,有位貴婦忽然喃喃自語道:“三夫人看著好生面熟,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可惜她的聲音太輕,很快就淹沒在了旁人的笑語誇贊中。
新郎要去前面敬酒了,貴婦人們也移步去外面吃席,新房終於清靜了下來。
沈櫻帶了如意、寶瓶陪嫁,侯府也給她安排了兩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鬟,沈櫻暫且認了自己院子裡的這幾個丫鬟,便抓緊時間淨面吃飯休息。窗外天色越來越黑,沈櫻剛打了個盹兒,新郎官謝郢回來了。
謝郢的酒量一般,今晚他洞房花燭,年輕的世家子弟們都使勁兒灌他,哪怕謝郢的酒裡摻兌了水,仍然醉得不輕,光靠自己都走不穩路了。
順哥兒先扶主子在前面吐夠了,喝了醒酒茶,擦了臉換了身紅袍,才把幹幹淨淨的醉醺醺的主子移交給了新夫人。
沈櫻的所有緊張都在看到謝郢的醉態後消失了,都醉成爛泥了,還能做什麼?
眼看謝郢倒在床上後就一動不動地躺著了,沈櫻悄悄松了口氣,叫丫鬟們滅了燈退下,她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床裡側。
桌子上點著一雙臂粗的紅燭,燭光輕輕地跳躍,將謝郢醉酒的臉映照得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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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櫻跪坐在裡面,緊張地端詳謝郢的容貌。
說來可笑,才見過幾面的人,都沒有細細看過的人,竟然會喜歡她,還來提親了,而她也真的嫁了過來。
在這之前,沈櫻隻知道謝郢容貌俊美,清雅如竹,如今仔細看了,沈櫻發現謝郢左邊的眉毛中間有道小小的疤痕,導致他眉毛斷了一截,但不細看是發現不出來的。沈櫻便猜,會不會時謝郢幼時貪玩,在哪裡劃了一下?
不知不覺,沈櫻的臉距離謝郢很近了。
謝郢突然蹙眉,睜開了眼睛。
沈櫻大慌,連忙坐正,見謝郢直直地盯著她看,沈櫻臉上發燙,緊張得不知所措。
平時見外男都要被人議論,現在她竟與一個並不是特別熟悉的男人坐在一張床上了,腦海裡不受控制地冒出來母親讓她私下看的那本小冊子,沈櫻越發不敢看謝郢。
謝郢有些頭昏,並不難受,反而令人愉悅。
他慢慢坐了起來,這一坐,燭光立即被他擋住,投了一道黑影在沈櫻身上。
沈櫻才發現他也挺高的,以前見他他幾乎都與兄長站在一起,被兄長襯得矮了而已。
沈櫻攥著手指頭,等他先開口。
“我是庶子,生母隻是府裡的姨娘,櫻姑娘會不會覺得委屈?”謝郢看著她亂動的白皙手指,低聲問道。她是同意嫁過來了,但謝郢還是想親耳聽聽她是怎麼想的。
沈櫻瞪了他那邊一眼,小聲嘀咕道:“我若覺得委屈,為何還要嫁過來?我知道你是庶子,你也知道我是村女出身,既然你不嫌棄我,我也不嫌棄你,往後別再說那些傻話了,除非你後悔了,不想再與我在一起。”
羞歸羞,有些事情沈櫻很清楚,是深思過後才同意嫁的。她看上的是謝郢出眾的儀表,是他的品行,是他與兄長的交情,如果謝郢隻有家世,她才不會嫁。既然嫁了,沈櫻就不想再糾結誰配不上誰的問題。
“不會,我絕不會後悔娶你。”激動之下,謝郢握住了沈櫻的手,灼熱的氣息也撲到了沈櫻臉上。
沈櫻頓時沒了剛剛的理智,低著頭,想要把手抽出來。
謝郢不松,看著她羞紅豔麗的臉,謝郢借酒壯膽,整個人都覆過來,將害羞躲閃的沈櫻拉到了懷裡,對著她的耳垂道:“小櫻,我等了你這麼久,終於等到今日了。”
沈櫻埋在他懷裡,明明緊張得不行,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隻能任謝郢從她的耳朵開始親起,漸漸往下而去。
第105章
洞房花燭, 自是一夜纏綿悱惻,翌日清晨,沈櫻打扮得當, 隨謝郢一同去給長輩敬茶。
“會不會怕?”去正院的路上, 謝郢低聲問嬌妻。
沈櫻反問:“怕什麼?”
謝郢意有所指地看向侯府裡層層疊疊的院落。
沈櫻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揚起下巴, 迎著九月的初陽道:“我連親哥哥都告過,還有什麼可怕的,他們對我客氣,我也對他們客氣, 他們給我臉色看, 我隻當沒看見,他們若想磋磨我, 我就搬去鋪子裡住, 就不信他們還能把我綁回來。”
如何在高門大院裡生活,沈櫻都仔細考慮過, 總之就是不能太委屈了自己。
金色的晨光照得她嬌嫩臉龐上的纖細絨毛都清晰可見, 謝郢仿佛又看見那年她披麻戴孝, 跪在縣衙大堂上, 一邊落淚一邊倔強地仰著頭向他訴冤。
那樣的沈櫻, 謝郢一輩子都不會忘。
他笑了笑, 握住妻子的手道:“確實沒什麼可怕的, 無論發生什麼, 我陪你同進退。”
年輕俊美的公子,掌心溫熱, 目光也溫柔,沈櫻被他弄得臉熱, 羞惱地甩開他手道:“說話就說話,你別動手動腳,叫人看見還以為我小戶出身不懂規矩。”
謝郢便笑著賠罪:“是為夫失禮了。”
沈櫻紅著臉加快了腳步。
侯府大堂,永平侯夫妻、大房、二房一家都到了。謝郢是侯府最小的公子,世子爺三十出頭、謝二爺接近而立,都已成親多年,膝下有兒有女。祖孫三代共聚一堂,有說有笑的,和樂融融。因是謝郢成親,廳裡還給秦姨娘準備了一張椅子。
世子爺、謝二爺都是永平侯夫人生的,這時候秦姨娘隻安靜恭順地坐在一角,微笑著聆聽,並不多嘴。
當謝郢、沈櫻出現在院門前,廳堂裡的眾人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談笑,視線投向剛過門的新娘子。
沈櫻是生意人,舉止從容落落大方,說不害怕這侯府內宅,就真的不怕,嬌豔明媚地站在謝郢身邊,跟著謝郢一一行禮。
永平侯看在眼裡,默默地點點頭,怪不得老三非她不娶,此女果然與眾不同。
世子爺、謝二爺等人與謝郢隔了一層,大家平時都維持著表面的和氣,不爭鬥也不深交,沈櫻的兩位妯娌又都是高門貴女,她們不會真正地把沈櫻當妯娌相處,但也犯不著自降身價與沈櫻斤斤計較,便都露出符合禮節的善意微笑。
秦姨娘不了解沈櫻,但兒子喜歡的姑娘,她也喜歡。
眾人都笑著打量新人,隻有永平侯夫人在看清沈櫻的容貌後,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永平侯看了她一眼。
永平侯夫人忙換成笑臉,朝秦姨娘誇贊起沈櫻的美貌來。
敬了茶,眾人圍坐一起吃了早飯,飯後永平侯還要去兵部當值,回房更衣時,見妻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永平侯奇怪道:“老三媳婦有何不妥嗎?自從看到她,你神色就不太對。”
永平侯夫人心事重重,但與丈夫說了也沒用,敷衍道:“沒有,她挺好的,就是看著面熟,仿佛以前見過。”
永平侯笑道:“她是江南人士,去年年底才進京投奔兄長,你怎麼可能見過。”
永平侯夫人幹笑:“所以才覺得奇怪啊,差點失了禮數。”
總之不是什麼大事,永平侯就沒追究真假,換了官袍,進宮去了。
送走丈夫,永平侯夫人回頭就把丫鬟們遣散出去,問經常隨她進宮的芳嬤嬤:“你可還記得王爺身邊的徐側妃長什麼樣?”
芳嬤嬤眉頭緊鎖,回憶半晌,搖搖頭道:“這老奴哪能記得,徐氏早幾年隻是王府裡的一個姨娘,深居王府,也沒有資格進宮請安,三年前才因為生了次子升了側妃的名分,宮裡的除夕宮宴她隻去過三回吧?去了也是坐在偏殿,老奴真的沒印象,就記得是個美人。”
永平侯夫人抿了抿唇。
芳嬤嬤奇怪道:“您怎麼突然提到她了?”
永平侯夫人看著她道:“你沒近距離見過她,我見過,每次看得都很清楚,長得與沈氏簡直就是親姐妹!”
徐氏進宣王府之前,宣王對所有妻妾一碗水端平,雨露均沾,不偏不倚任何人,可徐氏進府後,宣王很快就壞了自己立下的規矩,漸漸專寵起徐氏來,讓徐氏生了兩個兒子,還給他請封了側妃。她的傻女兒不介意,永平侯夫人卻替女兒擔心,按照宣王對徐側妃的盛寵,將來宣王若坐上那個位置,定會給徐側妃封個貴妃,膝下有倆兒子的貴妃,對女兒的威脅太大。
這樣的勁敵,永平侯夫人哪怕隻見過一面,也會記得清清楚楚。
芳嬤嬤張大了嘴:“這,這怎麼可能,一個是江南小地方的村女,一個是工部尚書的嫡女,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怎麼可能有那麼像?”
永平侯夫人早梳理過了,提醒她道:“你別忘了,徐尚書的老家在徐州,趙宴平的老家在蘇州府,都是一個布政司下的,並不是八竿子打不著,巧得很,趙宴平還丟過一個同父同母的妹妹,年紀肯定比沈氏大,完全與徐側妃對的上。更巧的是,你可記得,徐氏剛進王府的時候,京城裡傳言,說她小時候落水沾了髒東西,被繼母送去尼姑庵養了好幾年,快及笄了才被徐家接回京城?”
芳嬤嬤震驚道:“您的意思是,徐側妃是假冒的徐家女?可能,可能尼姑庵疏忽,不小心害死了徐家姑娘,又怕徐尚書追究,便找了個丫頭假冒徐姑娘?”
都是在後宅廝混了幾十年的人精,一旦有了懷疑,稍微動動腦筋就能猜到幾種弄出此事的動機。
永平侯夫人道:“十幾年前的舊事,咱們哪能知道,也許是尼姑庵換的人,也許是徐尚書的繼室弄得鬼,也許是徐尚書自己安排了個貌美的假女兒培養,再送去選秀謀個前程,當然,也有可能是天底下真有那麼像的無血緣關系的兩個人。”
這話說完,主僕倆都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