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宴平看著她的背影,拿著畫筒回了自家,先陪久候他的母親妹妹吃了晚飯,再一個人去了書房。
打開畫筒,裡面有一幅畫一封信。
趙宴平先看信。
信的前半段是說永平侯府女眷的事,根據阿嬌能打聽到的,沈櫻嫁到侯府應該沒什麼不妥。
信的後半段,便是說昨夜發生的事,提及了那位容貌酷似柳氏的年輕美人,提到了阿嬌追問不成無功而返,也提到了那個男子的容貌、大概年紀。
趙宴平託信的雙手微微顫抖,再看了一遍後半段,他迫不及待地展開了畫軸。
趙宴平見過阿嬌畫花畫鳥,從未見過她畫人,現在也無暇顧及欣賞驚豔什麼,他仔細端詳畫中男人的面貌,一一與自己進京後見過的大小官員對比,皆沒有符合此人面貌的。阿嬌說他氣度不俗,恐非尋常富家子弟,身邊又有護衛暗中保護,那定是趙宴平目前沒有資格接觸的達官顯貴。
他沒見過,謝郢與恩師盧太公或許見過。
他找妹妹的事謝郢更熟悉,翌日一早,趙宴平提前去了從永平侯府前往皇城的必經之路。他沒等太久,就看到了騎在馬背上的謝郢,身邊還有兩位三旬左右年紀的官袍男子,大概是謝郢的兩位嫡兄,永平侯世子、謝二爺。
趙宴平從樹後走了出來。
他高高大大的,很難讓人忽略,謝郢剛要喚他,察覺趙宴平神色凝重,謝郢皺皺眉,轉身請兩位兄長先行一步,他徑自去找趙宴平。
永平侯世子、謝二爺打量趙宴平兩眼,騎馬走遠了。
“趙兄是來尋我的?何事這麼急?”謝郢跳下馬,關心地問道。
趙宴平帶著謝郢走進旁邊的巷子,清晨時分,周圍一片寂靜,趙宴平從胸口取出那幅畫,展開問他:“謝兄可見過此人?”
謝郢低頭去看,看清之後,他神色也變得復雜起來,反問趙宴平:“你打聽此人作何?”
趙宴平聽出來了,一邊收起畫一邊盯著謝郢問:“你見過他,他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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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郢沉默,沉聲問道:“是大理寺要查他嗎?”
趙宴平不想他誤會,低聲道:“與大理寺無關,昨晚此人帶一女子去孟姑娘那邊買絹花,孟姑娘說,那女子與我母親十分相似,宛如一人。”
謝郢終於明白趙宴平為何要打聽這個男人了,然而他的臉色並沒有半分好轉,甚至還倒退了兩步。
趙宴平始終盯著他。
謝郢臉色蒼白,他低著頭,忽然意識到,如果他說了,他可能再也娶不了沈櫻,可,謝郢更知道,趙宴平有多在乎失散多年的另一個妹妹。
苦笑一聲,謝郢抬眸,低聲道:“如果孟姑娘沒有畫錯,如果我沒有認錯,畫中之人,應該是宣王。”
趙宴平錯愕地看著他。
謝郢移開視線,腦海裡一片紛亂,過了會兒才解釋道:“我雖認得他,但我與他並沒有任何私交,王爺有妻有妾,我一個外男,就連嫡姐嫁過去做王妃後都沒見過她幾面,王府裡的其他女子更不曾見過,所以當年你託我在京城查找香雲姑娘的下落,我是真的一無所知,家父派出去打探的那些手下,也沒有膽子去王府打聽。”
趙宴平理解謝郢的意思,他也相信謝郢不會故意隱瞞他。
隻是,按照阿嬌信裡的描述,宣王與那個美人舉止親密好似夫妻……
“王妃他……”
“容貌雖美,卻與太太毫無相似之處。”
兩人交情深厚,趙宴平隻開了頭,謝郢便給出了答案:他的嫡姐宣王妃絕非趙香雲。
既然不是,無論那位酷似柳氏的美人在宣王府是什麼身份,側妃、姨娘、通房甚至連王府都進不去的外室、被宣王包場的青樓歌姬,隻要她佔了宣王的寵愛,都不會被宣王妃所喜。那麼,除非能證明那美人不是趙香雲,否則趙宴平都不會放心將另一個妹妹嫁到宣王妃的娘家。
謝郢不甘心。
他既希望那美人不是趙香雲,又希望她是,讓趙宴平能兄妹團聚,也讓沈櫻見見素未謀面的姐姐。
當務之急,是找出那位美人,有了答案,才能確定以後的路到底要怎麼走。
“百官皆知王爺端肅,不曾去過青樓,便是去了也不會公然陪同歌姬到燈市遊逛,同理,那女子應該也不是外室,十有八九乃王府有名分的內眷。”謝郢掃眼左右宅邸的院牆,走到趙宴平身邊,低聲耳語道。
趙宴平贊同此話,他沒見過宣王,但聽說過宣王的身世。當今皇後曾育有太子,可惜太子夭折,皇後多年無子,便抱了一位喪母的皇子記在自己名下,那皇子便是如今的宣王。皇後對宣王寄予厚望,嚴加管教,別的皇子都有過頑劣之舉,宣王卻自律甚嚴。
按照宣王平時的言行,他連昨晚都不會帶什麼美人出門。
可阿嬌在信中提了,宣王似乎心情不悅,那麼也許是宣王出了什麼事,難得放縱了一次。
第103章
趙宴平與謝郢都有官職在身, 早上時間匆促,未能詳談,約好傍晚下值了再聚。
今日戶部事多, 謝郢出來的晚, 趙宴平站在皇城門外等他。
他與城門保持了距離,默默地觀察從裡面出來的官員。
趙宴平隻是大理寺的一個小官, 又無心結交應酬,除了大理寺的官員,其他官署的絕大多數趙宴平都不認識。
等著等著,裡面出來一輛馬車, 上面掛著宣王府的牌子。
車門緊掩, 窗簾低垂,趙宴平看不到車內主人的面容, 他也不該窺視一位王爺。
趙宴平低下頭, 等宣王府的馬車走遠了,他才望了過去。
容貌酷似母親、年齡也相近的美人, 真的隻是巧合嗎?
天快黑了, 謝郢才行色匆匆地出來了, 見到趙宴平連聲賠罪。
趙宴平搖搖頭, 與謝郢去了城內一條河畔, 兩人並肩而行, 一直走到一處荒僻無人的河段, 才挑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謝郢看眼趙宴平, 先表明自己的立場:“你知道,我是庶子, 雖然我該喊王妃一聲姐姐,可她長我十歲, 我未到記事之年她已出嫁,我們姐弟之間並無什麼情意。所以就算香雲姑娘真的在王府,我也會暗中幫你打探消息,絕不會貿然驚動王妃,包括我那位嫡母。”
謝郢說的是真心話。
有血緣關系不代表感情會更深,他的生母是侯府一眾姨娘當中最受寵的一個,嫡母看似不曾計較,但對他頗為冷淡,兩位兄長與他也隻是維持著表面和氣,未曾交過心。這是人之常情,謝郢並不會抱怨什麼,可他也不想讓趙宴平誤會,他會去幫著王妃嫡姐對付香雲姑娘。
趙宴平明白,他也信得過謝郢的品行。
“王妃性情如何,與王爺感情如何?”趙宴平低聲問。他深思熟慮了一天,認為此事隻能從永平侯府下手,因為隻有王府的人才清楚十六那晚宣王帶了何人出門。答案就在王府,趙宴平卻沒有途徑在不引人注意的條件下打探,倘若宣王妃善妒,或許會回娘家抱怨一二,消息傳到侯府,謝郢就有辦法獲悉了。
謝郢好歹住在侯府,有些事情他就算不刻意去問,也會聽說一些。
“王妃年長王爺五歲,曾經與太子有過婚約。王妃十四歲那年,太子病逝,不久皇後將九歲的三皇子記在名下。三皇子十五歲封王開府,同年,皇上賜婚王妃與他。據說,王妃一直未能忘卻太子,與王爺感情疏離,也少有拈酸吃醋之舉。”
趙宴平第一次聽說皇家秘辛,謝郢寥寥數語,趙宴平已能想象出皇後喪子之痛、王妃另嫁之苦。
皇後教養宣王自然是想扶植宣王做新的儲君,將娘家侄女嫁過去也是為了鞏固皇後一族與宣王的關系。但,王妃心有所屬,又長宣王五歲,宣王會真心滿意這門婚事嗎?
皇家的這些暗流洶湧,光是聽說冰山一角都令人思緒沉重。
“縱使王妃不妒,王爺帶內眷出府,她應該也會知道。”趙宴平分析道。
謝郢點頭:“王妃身邊的安嬤嬤是我嫡母身邊的老人,王府內宅的事沒有能瞞過她的,還有宮裡派去的管事嬤嬤。趙兄放心,即便安嬤嬤不傳消息給我嫡母,王爺攜美出遊,這麼大的事,不可能瞞得天衣無縫,說不定這幾天就會傳出闲言碎語來,你我分頭留意便是。”
趙宴平隻能等了。
謝郢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兩行字:
張側妃,承恩侯府嫡女,慶和六年與王妃同年進府,三十一歲。
徐側妃,工部尚書嫡女,慶和十三年進府,先為姨娘後憑子封側妃,二十四歲。
等趙宴平看完,謝郢道:“這是兩位側妃的基本情況,我都有所耳聞不曾見過,其他姨娘、通房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先查查兩位側妃,看看她們容貌是否與太太相似。”
趙宴平收起紙條,向他道謝。
天色已晚,兩人分頭回府了。
才找到一條線索,趙宴平沒有告訴母親妹妹,但翌日黃昏,趙宴平去找阿嬌了。
趙宴平信任謝郢,但他更信任阿嬌,香雲的線索就是阿嬌提供給他的,趙宴平不怕將自己目前查到的東西告訴阿嬌。
“居然是王爺?”阿嬌大吃一驚,可回想那人的氣度,也隻有皇家能培養出來了,還有那個黑衣護衛,動輒就拿匕首威脅她,普通大戶人家的護衛豈敢如此囂張?
“接下來怎麼辦?”阿嬌緊張地問。
趙宴平看著她道:“最近還要勞煩你多去幾趟將軍府,若聽說宣王府的任何消息,都要轉告我一聲。”
阿嬌應承道:“好,宣王來我的鋪子買東西,我正好有借口跟姑母打聽。”
趙宴平依然囑咐她保守秘密。
阿嬌笑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