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宴平便一縣一縣、一家一家地核實起來。
謝郢託人查探的範圍比較廣,將丟失女童如今的年齡定在十七到二十五之間,除去已經找回、消案的,平均每個縣都有六七戶人家符合條件。如果秋月還沒有排除嫌疑,趙宴平會帶上秋月、丹蓉一起去核實,可現在隻剩下丹蓉,堅信自己就是香雲的丹蓉,趙宴平擔心讓丹蓉發現他還想核實她的真正身份,丹蓉會哭。
萬一丹蓉真的是他的妹妹,趙宴平怎麼能那麼對她?
可趙宴平面對丹蓉的時候,沒有任何觸動,仿佛那就是一個陌生人。
是分開時間太久記憶變淡所以兄妹之間的骨血牽絆也淡了,還是丹蓉確實不是他的妹妹?
趙宴平不想糊裡糊塗地認了妹妹,他必須核實。
哪怕手頭掌握的這些人家都不是丹蓉的家,最後依然無法確定丹蓉的身份,趙宴平也必須一一排除了才稍微安心。
算上府城與下面九個縣,趙宴平隻剩最後的松陵縣的七戶人家要查證了。
所謂查證,也就是對比相貌,沒有更準的法子,但趙宴平相信,骨肉至親的一家人,容貌相似之處肯定頗多,像他與趙忠、趙良隻是堂兄弟,外人都能看出是親戚。如果他與丹蓉沒有兄妹相是因為男女有別,那為何丹蓉像母親的地方也那麼少?
光憑鵝蛋臉形就認了母女,實屬牽強。
一路風塵,趙宴平來到了松陵縣,縣城裡有兩戶人家,趙宴平分別去叩門,主人家見他捕頭打扮,帶著武安縣知縣給的官印文書,都很配合。可惜趙宴平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這兩戶人家有與丹蓉相似的地方。
匆匆告別,趙宴平又來了松陵縣下的一個鎮子,也是離縣城最近的一個村鎮。
這戶丟女兒的人家姓林,家境殷實,林父、林母生了兩兒一女,對女兒頗為寵愛,如今孫子都長大了,女兒五歲失蹤至今已經過去了十一年,林父、林母都已絕了念頭。聽說趙宴平找回來的妹妹無法辨認身份,林母十分激動,想跟著趙宴平回去瞧瞧。
趙宴平委婉地道:“丹蓉年已二十,且,容貌極美,五官與你們夫妻並無相似之處。”
林父、林母都是中等容貌,能生出丹蓉的可能並不大。
林父苦笑,林母失望之餘,突然想到什麼,咬牙切齒地道:“二十歲,容貌極美?莫不是宋巧娥的女兒?當年若不是她狠心賣女兒,引了張拐子來我們村,我的珠珠未必會被張拐子盯上,至今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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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宴平心中一動,立即詢問夫妻倆宋巧娥是何人,住在哪裡。
林母卻不想說了,也不許丈夫說,繃著臉將趙宴平撵了出去。她的珠珠是被宋巧娥牽連弄丟了,就算這位捕頭找到的姑娘是宋巧娥的女兒,她為何要說出來,為何要讓宋巧娥有機會與女兒團圓?
林母撲在丈夫懷裡,陳年舊恨又浮了上來,無法自抑。
趙宴平已經猜到了林母閉口不提的原因,他理解林母的恨,但宋巧娥他必須去見!
離開林家,趙宴平隨便找一個街坊打聽,便得知了宋巧娥的住處。
趙宴平直奔那家而去。
他重重地拍門。
“來了來了,大晌午的,拍這麼急,催死呢?”
裡面傳來一道不耐煩的婦人聲音,稍頃,門從裡面打開,露出一個戴著圍裙的婦人,三十五六的年紀,神色略帶憔悴,但依然難掩其徐娘半老的風韻,然而讓趙宴平愣在門前的,不是這婦人的美豔與否,而是她與丹蓉,簡直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一時間,趙宴平不知該慶幸自己沒有認錯妹妹,還是該失望自己沒有找到妹妹。
將近一個月的四處奔波,得了這麼一個結果,趙宴平垂下眼簾,心緒復雜。
來人正是宋巧娥,見敲門的是個威武冷峻的紫袍捕頭,臉色還挺難看,宋巧娥氣勢一矮,雙手揉著圍裙問:“這位捕頭,你,你來我家何事?”
趙宴平聞言,抬眸問她:“你可賣過女兒?”
他目光冰冷,又是捕頭,簡直就是在審問犯人,宋巧娥緊張極了,老實答道:“賣,賣過,怎麼了?”
趙宴平又問:“你賣她的時候,她多大?”
宋巧娥臉色微變,盯著趙宴平道:“八歲了,怎麼,是我家玉兒有什麼消息了嗎,她怎麼了?”
趙宴平隻聽到了一個“八歲”。
八歲,該記些事了。
第60章
根據容貌, 趙宴平有九成把握,丹蓉便是宋巧娥賣掉的那個女兒玉兒。
就在趙宴平準備闡述來意時,院子裡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 罵罵咧咧的:“人呢!怎麼還沒做好飯, 你存心想餓死我是不是!”
趙宴平朝內看去。
一個四旬左右的男人邋裡邋遢地站在廚房前,手裡提著一壺酒, 喝得紅光滿面,一邊喝一邊朝這邊走來了。
宋巧娥顯然很怕他,又想進去做飯又急於知道趙宴平提及女兒是為了什麼。
趙宴平過來之前隻想確認丹蓉與宋巧娥的關系,看到那個醉醺醺的男人, 趙宴平忽然記起來, 丹蓉是被這戶人家賣掉的,不是自己被拐。同鎮上的林家盼望愛女歸來, 宋巧娥夫妻對曾經被他們賣掉的女兒, 又是何態度?
“張拐子牽涉了一樁命案,我來問你, 當年你是將女兒賣的張拐子嗎, 他後來可有再聯系過你們?”趙宴平審視著宋巧娥道。
宋巧娥一聽張拐子殺人了, 立即扯了一堆兒撇清關系的話, 然後避之不及地關上了門。
趙宴平原地站了片刻, 一回頭, 看見隔壁院子裡走出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伯。
趙宴平走過去, 向大伯打聽宋巧娥賣女的舊事。
他的捕頭身份令人難以拒絕, 老伯坐到家門口的樹蔭中,帶著對宋巧娥夫妻強烈的不滿說了起來。
原來宋巧娥並不是鎮子上的人, 許多年前,宋巧娥還是十幾裡地外一個村子裡的年輕寡婦, 帶著一個名叫玉兒的女兒。後來宋巧娥不知怎麼與鎮上的貨郎孫斌勾搭上了,帶著女兒改嫁給了孫斌,也就是剛剛趙宴平看見的那個醉漢。
孫斌與宋巧娥成親後,因為宋巧娥貌美,惹得一些混混來門前晃悠,孫斌怕自己離家遠了會變成綠王八,索性不再出去賣貨,就待在家裡守著宋巧娥,靠祖傳的五畝地營生。闲散沒多久,孫斌染上了喝酒賭錢的惡習,欠了七八兩的賭債,又不想賣田地,便讓宋巧娥賣了玉兒。
當娘的哪裡舍得賣女兒,宋巧娥一開始堅決反對,她不同意,孫斌便威脅休了她,宋巧娥當時已經懷了孫斌的孩子,孫斌犯混可以不要她,宋巧娥卻離不開孫斌,隻好含淚將玉兒賣給了孫斌介紹的張拐子。
尋常的人牙子不會給高價,玉兒長得好,張拐子願意給十兩銀子。
就這樣,宋巧娥賣了女兒,同年又給孫斌生了個兒子,今年已經十二歲了,可孫斌酗酒、賭錢的毛病還沒改,贏幾次輸幾次,家裡的地已經快賣光了,全靠宋巧娥給人洗衣、做針線過活兒,有一次孫斌輸大了,竟然還將債主帶回來,說是請客,可街坊們都知道,那晚債主睡在了宋巧娥房中。
“所以說啊,男人娶媳婦不能光挑漂亮的,宋巧娥夠美吧,孫斌為了守著她,把這個家敗成什麼樣了,當年他要是娶個醜點的,現在日子過得不定有多好。”
老伯十分痛惜地道,仿佛孫斌墮落的根源,都是因為娶了宋巧娥。
“爺,吃飯了!”
“哎,這就來!”
老伯扶著牆站了起來,問趙宴平還有什麼要問不。
趙宴平搖頭,朝老伯道謝。
老伯回家去了。
趙宴平看眼孫家門口,重新上馬,原路返回。
烈日炎炎,趙宴平一口氣跑了兩個時辰,後半晌回到趙家,一身衣裳都已被汗水浸透。
“你這是去哪了,怎麼累成了這樣?”
趙老太太心疼地不得了,孫子就是她的命根子,雖然年輕,可也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啊。
阿嬌去端水了,趙老太太吩咐翠娘:“傻站著幹什麼,快去給官爺熬碗綠豆湯!”
翠娘慌慌忙忙去洗豆子。
丹蓉站在趙老太太身邊,掏出自己的繡帕,遞給趙宴平道:“哥哥快擦擦汗吧?”
趙宴平看她一眼,沒收她的帕子,面無表情地去了東屋。
他一張冷峻的臉曬得發紅,又是冷冰冰的性子,面無表情也很嚇人了。
丹蓉莫名地心慌,以前官爺對她,雖不親昵,但也客氣有加。
阿嬌端著水盆從廚房出來了,她一心照顧自己的官爺,並沒有留意趙老太太、丹蓉的臉色。
阿嬌進了東屋,隻見官爺已經將外袍、中衣都脫了,隻剩一條同樣被汗水打湿大半的中褲。
“門窗都關上。”趙宴平背對她解腰帶,聲音沉冷。
阿嬌嗯了聲,放好臉盆,先去關了門,再用最快的速度將南面一溜窗戶關好,關完回頭,就見官爺已經脫得幹幹淨淨,背對她站在洗臉架前擦拭。
這是官爺第一次沒有避諱她直接在她面前擦身子吧?
隻看了一眼,阿嬌立即捂著臉轉了過去,面對窗戶,可是腦海裡仍然是官爺颀長健碩的背影。
羞澀之餘,阿嬌又想到了官爺最近的反常,這是在忙什麼大案呢,竟把官爺累得都忘了遮羞了?以前官爺不讓她看,阿嬌誤會是官爺嫌棄她,後來說開了,阿嬌才知道官爺也是害羞呢,怕被她看見,怕心裡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