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太太咬咬牙,問秋月:“二爺替你贖身,花了多少?”
這時候,趙老太太想的是四五兩就可以從人牙子那裡買個丫鬟,像阿嬌、秋月這樣漂亮的,頂天也就十兩了。
秋月都已經絕望了,聽趙老太太問價,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道:“二爺沒跟我說,但我上個主家買我時花了五十兩,還搭了份人情。”
五十兩?
趙老太太眼珠子都快瞪下來了,一直默默聽著的丹蓉卻沒有吃驚,秋月八成是瘦馬,比唱曲、容貌更妙的是床上的本事,秋月這是年紀大了些,不然身價隻會更高。
丹蓉攢了兩張百兩銀票,還有各種首飾,她真想孝敬趙老太太,完全能拿得出這份錢。可她為何要拿辛辛苦苦攢的私房補貼趙老太太?又不是真的祖母,萬一哪天身份拆穿,趙家不管她了,她豈不是白花了銀子?更何況,當不成官爺的妹妹,丹蓉還想當官爺的妾,留一個瘦馬在家裡,威脅太大。
丹蓉繼續裝啞巴。
趙老太太不想花錢又想要人,隻好繼續勸說趙宴平。
趙宴平油鹽不進,確定趙老太太不會買秋月,趙宴平起身道:“不用說了,秋月你今晚先與翠娘擠一擠,明早我託人送你去府城。”
說完,趙宴平沉著臉去了東屋。
秋月哭了很久,哭夠了,她去西屋收拾了自己的一點包袱,去倒座房找翠娘了。
阿嬌什麼都沒說,可她心裡難受,躺在帳子中,一會兒想自己的生意,一會兒想秋月今後可能會有的悽慘處境。
阿嬌突然坐了起來,挑開紗帳看向打地鋪的男人:“官爺,我,我可以買下秋月嗎,我替她還贖身銀子給二爺。”
趙宴平淡淡道:“你有五十兩?”
阿嬌咬唇道:“不動用太太給我的十兩,我現在能拿出二十五兩,我先給一半,剩下的一半再慢慢還。”
趙宴平看著窗外:“你倒是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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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低頭,輕聲道:“不是心善,她會招攬生意,否則我再同情她,也舍不得為她花五十兩。”
她自己都是半泥的菩薩,哪還有多餘的力氣去保別人?
阿嬌在心裡算了一筆賬,如果秋月一個月能替她賣出兩百盒胭脂,算上針線活兒,一年阿嬌就能把那五十兩賺回來,往後再賺的,就是純進項了。
她也不是一口氣掏出所有老本,娘留給她的首飾、舅舅送的小金佛,都是保障。
趙宴平沉默片刻,道:“別讓老太太知道你手裡有那麼多銀子,明早當著老太太的面,你先給我十兩,寫下欠條,從此秋月便是你的丫鬟。”
官爺同意了!
阿嬌高興地跳下床,一邊穿鞋一邊道:“那我先去跟秋月說一聲,免得她今晚睡不著覺。”
趙宴平聽著她風風火火地往外跑,眸中露出一絲笑意。
不過,她將銀子給他,他又藏到哪裡代她保管?
真送去府城,隻會太顯見外,倘若丹蓉也不是妹妹,以後他就不好再託何兆豐幫忙找人。
第59章
第二天趙宴平與阿嬌都起得很早, 一起去向趙老太太提了阿嬌要買秋月的事。
趙老太太當然知道阿嬌為何要買秋月,她隻是震驚阿嬌哪來的底氣,相信秋月一定能幫她掙回五十兩!秋月能攬生意是事實, 可那是五十兩啊, 如果孫子沒有出息,趙老太太種一輩子的地都未必能攢下五十兩, 阿嬌怎麼這麼敢花銀子?
阿嬌看眼秋月,道:“做生意就是個賭字,您的銀子留著將來給官爺娶太太用,我用我那點存錢賭, 賭贏了我賺錢, 可以孝敬您,賭輸了, 我就讓秋月做一輩子的針線替我還債, 她手巧,做的絹花不比我差, 總能將這筆銀子賺回來。”
趙老太太一聽, 猶豫了。
上次買胭脂, 她就是因為不敢賭怕賠錢才把機會給了阿嬌, 這次, 萬一秋月能輕輕松松替阿嬌賺回幾十兩, 她豈不是又虧了?
趙老太太拿不定主意, 將孫子叫到一旁, 單獨說悄悄話:“宴平,你說, 要不要我花錢把秋月買下來?”
趙宴平皺眉:“您買她做什麼?”
趙老太太瞪他:“你傻啊,秋月能賺錢, 我買了她,阿嬌想用她,就得多給我分成,她不給,我就不借秋月給她使。”
趙宴平已經將老太太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昨日老太太一同意收留秋月,趙宴平就猜到了這點。
如果老太太隻想多個丫鬟,趙宴平不介意收留秋月,可老太太一心要算計阿嬌,太不厚道。
但趙宴平沒有指責老太太什麼,隻是低聲道:“您真以為賣胭脂這生意能長久?小櫻今年十五了,最遲一兩年便會說親嫁人,等小櫻嫁了,胭脂鋪自會落到沈文彪手裡,沈文彪對咱們家什麼態度,您比誰都清楚,他就算願意供貨給阿嬌,也會提高價格。”
趙老太太心一驚,她怎麼忘了這茬?
“既然這生意做不長久,你為何還同意阿嬌買下秋月?到時候阿嬌撈不回本,她虧的銀子也是咱們家的銀子啊!”趙老太太急道。
趙宴平解釋道:“阿嬌的胭脂生意做不長久,但她的針線好,與秋月一起,賣個五六年應該能賺出五十兩贖身錢。但如果您買下秋月,再讓阿嬌多給你分成,我怕她拿的錢少,幹脆不做生意了,到時候光靠秋月那點針線,您何時能撈回本?”
趙老太太哼道:“那我就把秋月賣了,再賣五十兩!”
趙宴平臉色一沉:“祖母,我同意阿嬌買秋月,也是憐惜她身世可憐,我要麼現在就不留她做丫鬟,一旦留了,給了她希望,便絕不會再賣了她。祖母可有想過,她雖然不是香雲,但香雲也有可能像她一樣,祖母忍心別人也把香雲當物件賣來賣去?”
趙老太太知道孫子正直,被孫子這麼一說,她也有些慚愧,她心裡還是願意賣秋月賺錢的,可她不能直接在孫子面前承認,讓孫子覺得她心狠。
至此,趙老太太打消了自己買秋月的念頭,但,“那阿嬌買了秋月,秋月賺的銀子都給她,那咱們家就白供秋月吃喝住了?”
趙宴平道:“秋月賺的多,阿嬌每個月給你的一成抽成也會多,您何必計較那點口糧?再有,阿嬌純善,她不賺錢的時候都願意孝敬您,賺了就更舍得孝敬您了。”
這點趙老太太無法反駁,想想阿嬌的乖巧懂事,趙老太太決定不計較了。
趙宴平最後提醒道:“祖母,雖然秋月不是香雲,但她的經歷您也別往外傳,屆時她被人指點,對咱們趙家的名聲也不好。”
趙老太太懂。
祖孫倆商量好了,趙宴平寫了一張賣身契,正式將秋月賣給阿嬌為奴。
感激的話昨夜秋月已經向阿嬌說了一籮筐,這天早上她沒有再說那些虛話,朝阿嬌磕個頭,便與翠娘、郭興一起去倒座房吃飯了。
堂屋的飯桌上少了一人,趙老太太親昵地給丹蓉剝了一個雞蛋,欣慰道:“你這臉龐像宴平他娘,你們倆都是張拐子賣出去的,既然秋月不是香雲,你肯定就是了,過兩日咱們一起去趟老家,去看看你娘,也去你爹墳頭拜拜。”
丹蓉熱淚盈眶地看向趙宴平。
趙宴平什麼都沒說,但沉默也許就等於默認?
丹蓉如此想。
秋月選了做丫鬟這條路,丹蓉更心儀的是做官爺的妹妹。她是喝過絕嗣湯的人,這輩子都生不出孩子了,給誰做妾最後都要落得色衰愛弛,隻有做官爺的妹妹,哪怕嫁不出去,官爺也會好好地照顧她一輩子。
萬一妹妹實在當不下去,那她再想辦法做官爺的女人。官爺為人正派,應該不會動輒將她發賣,更難得的是,趙家人口簡單,官爺身邊有沒有婆婆跟著一起住,趙老太太這把歲數也活不了幾年了,將來她隻需應付正室太太便可。
丹蓉不嫌棄官爺窮,對她們這種風塵女子來說,安穩才是真正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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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翠娘留在家裡做飯洗衣,秋月與郭興出去擺攤。
趙老太太去河邊觀察過,秋月真的很會招攬生意,她長得確實白淨漂亮,喚客的時候聲音也跟唱曲似的,但秋月很懂得分寸,並沒有做出那種令正派人家不恥的輕佻舉動,而且秋月見多識廣,說的話小姑娘們也愛聽,棚子前圍著的更多是小姑娘。
這還是盛夏,秋月每天都能賣出去十來盒胭脂、各種繡活兒,等天氣轉涼,生意肯定會更上一層樓。
每次看到阿嬌從郭興手裡接過錢匣子拿到東屋去算賬,趙老太太都饞,隻是想起孫子的話,趙老太太才恢復了平常心。
丹蓉見秋月每日早出晚歸去賣貨,回來也不會往趙宴平身邊湊,似乎並沒有想勾引趙宴平的意思,暫且就沒有動什麼手腳,一心盼望快到月底,隻要祖孫倆帶她回了老家,她趙香雲的身份便可以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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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最近數銀子算賬過得很開心,秋月簡直就是她的小財神,胭脂賣得嗖嗖快,阿嬌又託官爺遞信兒給沈櫻姑娘,要再做六百盒胭脂。以秋月的本事,一個月賣兩三百盒已經不是問題,想到自己馬上就可以光靠胭脂一個月賺五六兩,阿嬌真的從夢裡笑醒過。
不過,阿嬌發現這個月官爺經常晚歸,趙老太太問起來,官爺隻說在忙案子。
這日趙宴平又天黑了才回來,他擦身子的時候阿嬌坐在紗帳裡,等他穿上中褲重新點上油燈,阿嬌才走下來,坐在書桌對面,看著他大口大口地吃飯。看著看著,阿嬌忽然注意到,官爺的脖子與胸膛之間多了一條明顯的界限,上面黃,下面白。
“官爺最近曬黑了。”阿嬌關心地道。
趙宴平嗯了一聲,繼續吃飯。
阿嬌想了想,去收拾他脫下來的官袍,準備放到盆子裡明早交給翠娘去洗。
趙宴平突然叫住她,然後走過來,從袍子裡翻出一張紙,貼身收好,然後又去吃飯了。
阿嬌猜測,那張紙一定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吧。
翌日一早,趙宴平再次早早出發了,快馬離開了武安縣城。
這段時日,謝郢以及府城轄內的其他幾位知縣陸續將該縣歷年丟失過的、如今與香雲年齡相仿的女童戶籍消息交給了他。謝郢知道他急需確定丹蓉的身份,特意準他在縣衙無大案的時候可以出去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