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裡面站在何兆豐身邊的青裙美人也朝這邊走了兩步,緊張地看著趙宴平道:“趙捕頭是嗎?我叫秋月,小時候的事我都不太記得了,隻記得是張拐子將我賣給了人牙子,後來的主子賜名秋月給我,前些時日何二爺輾轉打聽到我,說我可能是您的妹妹,帶我回來認親。老太太記不清了,您看看,我是您的妹妹嗎?”
趙宴平聞言,不禁松開了握在白裙美人肩上的手。
白裙美人頓覺失落,回頭朝那秋月哭訴道:“你都記不得了,為何還要來跟我搶家人?我雖然也忘了很多事,可我記得我姓趙,是二叔將我賣給了張拐子……”
秋月直視她道:“這些線索二爺找人時都透露過,我們怎麼知道你是一直記得,還是故意裝記得?”
白裙美人怒目:“你……”
“好了,都住口。”何兆豐突然呵斥道。
白裙美人顯然怕他,終於不敢吭聲了。
何兆豐吩咐她們兩個:“你們先在院子裡等著,趙兄、老太太,咱們裡面說話。”
趙宴平頷首。
阿嬌也想聽聽何二爺怎麼說,她期待地看向官爺,希望官爺叫上她一起。
趙宴平的視線與她對上,卻吩咐道:“郭興快回來了,你去門口等著,讓他買條魚、買兩斤肉回來,晌午招待二爺。”
阿嬌隻好去門口等著。
堂屋裡面,趙老太太、趙宴平坐在一旁,何兆豐看看二人,低聲介紹二女的來歷。
在他分別打聽到二女的下落時,白裙美人名叫丹蓉,是洛陽一青樓裡的名妓之一,今年二十歲,不過青樓老鸨們都會故意說低妓子們的年紀,丹蓉究竟芳齡幾何,恐怕老鸨都說不清了,畢竟老鸨也是從別處買的人,對方未必說了真話。
青裙女子名叫秋月,自稱二十一歲,自小淪落揚州被人當瘦馬栽培,十五歲的時候被一位襄陽籍的富商鄧公子一擲千金買走,後來又被鄧公子送給旁人,幾番轉手淪落到府城胡老爺的府中做歌姬。何兆豐去胡府做客,看秋月眉眼與趙宴平有幾分相似,派人去查,發現秋月當初正是被張拐子賣去揚州的。
當然,何兆豐也查了丹蓉的來歷,同樣是從張拐子手裡賣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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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拐子眾多,但又姓張、又瘸腿的張拐子,應該沒幾個。
何兆豐經過各種查證,認為丹蓉與秋月是香雲姑娘的可能都很大,有了幾分把握,才將人送過來交給趙宴平分辨。
然而無論是丹蓉還是秋月,兩人的經歷都很悽慘,一個在青樓做妓子,一個被男人們輾轉相送。
趙宴平垂眸坐著,臉上鐵青一片,雙手早已握成鐵拳。
趙老太太不停地掉眼淚,她覺得二女裡面肯定有一個是香雲,無論哪個,都太慘了。
何兆豐能理解祖孫倆的心情,他沉吟道:“趙兄,張拐子作惡頗多,沒人知道他到底賣過多少姑娘,丹蓉、秋月可能是香雲姑娘,也有可能隻是另外兩名可憐的女子,趙兄破案如神,就算暫且分辨不出來,假以時日,也一定能有個結果。”
趙宴平頷首,起身朝他拱手:“勞二爺費心了,大恩不言謝,將來二爺有何驅遣,趙某任憑吩咐。”
“趙兄這是做什麼,”何兆豐忙託起他手,道:“沒有趙兄幫我在先,哪有今日我為趙兄略盡綿薄之力,謝不謝的就免了,咱們誰也別跟誰客氣。不瞞趙兄,我還有事要趕回府城,不好在府上多耽擱,這是我替她們倆辦的良籍文書,我一並交給官爺,如果裡面有一位是香雲姑娘,另一位趙兄自行決定去留,不必再知會與我,倘若兩人都不是香雲姑娘,人依然由趙兄處置,屆時趙兄再給我送個口信兒,我繼續替趙兄打聽香雲姑娘的下落。”
趙宴平託起那兩份良籍文書,發現何兆豐分別給二女冠上了趙姓,家主都是他,按照何兆豐的意思,如果最後證明二女都不是香雲,也隻有他才有資格處置這二女。
趙宴平再次朝何兆豐拱手。
何兆豐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往外去了。
他一出來,丹蓉、秋月都看向了他。
何兆豐別有深意地回了她們一眼。
該交代丹蓉、秋月的,過來的路上何兆豐已經都交代過了,就算二女都在撒謊冒充趙香雲,隻要兩人在趙家本分做事,何兆豐都當做好事白白替兩人贖身了,可如果兩人一邊冒充趙香雲一邊在趙家作惡,何兆豐一定會讓她們過得比之前還不如。
“趙兄留步,以後有機會我再請趙兄喝酒。”
“一定,二爺慢走,恕趙某失禮,不再遠送。”
第55章
何兆豐坐上馬車走了, 留給趙家兩個疑似趙香雲的可憐美人。
沒有理會那些一心打聽熱鬧的街坊們,趙老太太關上門,掃眼還站在屋檐下的丹蓉、秋月, 趙老太太皺著眉頭問孫子:“宴平, 你說這兩個哪個是香雲?”
阿嬌剛剛一直在門口等郭興,聽了老太太的話, 她也看向了官爺。
趙宴平看眼阿嬌,沒說話,將趙老太太叫到雞圈那邊,低聲囑咐老太太:“祖母, 無論她們誰是香雲, 亦或都不是,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 您不要將她們的來歷透露給任何人, 包括阿嬌,包括我娘, 以及老家之人。”
阿嬌清清白白地從花月樓出來, 仍然流言蜚語纏身, 如果丹蓉、秋月的來歷傳出去, 光是那些婦人的唾沫便能淹死她們, 趙宴平不想自己的妹妹遇到這種事, 也不希望任何身世可憐的女子在逃出狼窩後, 仍然要被闲言碎語所擾。
趙老太太是女人, 她比孫子更明白名聲對一個女人有多重要,涉及到自家孫女, 趙老太太嚴肅地對孫子保證道:“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如果有人來打聽,咱們隻說她們被張拐子賣去大戶人家做丫鬟了,運氣好被何二爺打聽到下落,其他的一概不提。”
趙宴平點頭,安排道:“您先帶她們去屋中,看看她們左膝蓋是否有陳年傷疤,還有鎖骨下面有沒有淺痣。”
趙老太太正要去檢查,趙宴平突然拉住老太太的手腕,提醒道:“您且先把她們兩個都當香雲看,以前的事暫且別打聽太多,免得揭她們的疤。”
對付疑犯,趙宴平有各種手段,逼也能逼問出來,可丹蓉、秋月都有可能是他的妹妹,趙宴平不可能用對付嫌犯的手段去對付兩個弱質女流,尤其是二女經歷坎坷,他與祖母的無心之語,都可能招惹兩人難過落淚。
趙老太太明白,慈眉善目地將兩個美人領去了西屋。
趙宴平這才轉身,看向阿嬌。
阿嬌低下頭。
兩人昨晚的快活不歡而散,早上官爺也冷冰冰的,當時阿嬌也沒有想太多,隻是懊惱自己不該在那個時候扯別的。可是今日何二爺到來,阿嬌很關心香雲姑娘的事,兩次都想跟著官爺、老太太一起旁聽,然而兩次官爺都撇開了她。
阿嬌忽然就看清楚了她在這個家裡的位置,看清了她在官爺心目中的位置:妾室罷了,官爺會被她的美貌、身子吸引,但正正經經的趙家事,她沒資格知曉。
一陣腳步聲傳來,趙宴平與阿嬌同時看向門外,是步行從衙門回來的郭興。
阿嬌再次看向官爺,貴客都走了,還要買魚買肉嗎?
趙宴平看懂了她的眼神,頷首。
阿嬌便對郭興道:“今日家裡有客,你去肉鋪買條魚、買兩斤豬肉。”
郭興笑著應了,然後等小娘子給他買肉錢。
換成昨日,阿嬌隨手就拿自己的銅板給郭興了,可今日官爺用行動告訴她她隻是一個外人,阿嬌還掏自己的銀子做什麼?
阿嬌假裝沒領會郭興的意思,去了廚房。
郭興隻好對趙宴平道:“官爺,小娘子忘了給我買肉錢。”
趙宴平隨手從錢袋子裡拿出半吊錢扔給郭興,然後去了堂屋。
西屋裡面,得知趙老太太要驗看她們身上的傷疤、胎記,丹蓉、秋月都乖乖地解開了衣裙。早在何兆豐要確認二人的身份時,也讓身邊信得過的嬤嬤幫二女檢查過,檢查的結果並沒有告訴二女,所以丹蓉、秋月雖不知趙老太太要驗看什麼,但也相信自己身上的某點特徵大概會符合香雲姑娘的身份。
趙老太太先檢查兩人鎖骨處有沒有淺色痣。
丹蓉、秋月都有,一個在左邊,一個在右邊。
趙老太太再檢查兩人左邊的膝蓋,結果兩人都有最近兩三年留下來的新傷,掩蓋了原來是否有疤痕。
丹蓉哭著道:“祖母有所不知,前年我接了一位官家公子,他喜歡往人身上滴蠟油,我兩邊膝蓋都有。別的地方的用上等的去疤藥都消了,隻有膝蓋,他,他滴完蠟油還讓我跪著,磨得血肉模糊,不成樣子。”
趙老太太聽著都疼,安撫了一會兒她才問道:“香雲小時候摔破了左邊膝蓋,留下一道挺深的疤,你有印象嗎?”
丹蓉眼波微轉,馬上道:“有的有的,我剛到青樓時老鸨還嫌那條疤醜,堅持給我用藥,給消掉了,誰曾想到,後來又遇到那種禽獸。”
趙老太太一直就覺得丹蓉更像她的親孫女,如果不是骨肉至親,怎能見面便一直哭哭啼啼掉眼淚?
趙老太太看向秋月,等著秋月自己解釋。
秋月膝蓋上的是鞭子傷,她褪下半邊衣裳,露出雪白的後背,可就在那雪白中間,竟遍布著幾條淺色的傷痕。背對著趙老太太,秋月一邊系好衣帶一邊輕聲道:“三年前我試圖從一位老爺家裡逃跑,被抓了回去,挨了一頓鞭子,膝蓋的傷也是那時留下來的。”
趙老太太腦海裡便出現一個柔弱的姑娘跪在地上,被人狠狠甩鞭子的情形。
趙老太太隻是一個普通百姓家的小老太,再壞也沒有親眼目睹過這些事,這丹蓉、秋月一個賽一個的慘,趙老太太聽得難受極了,叫兩人先等等,她出去找孫子商量了。
趙老太太出去後,丹蓉一邊抹淚一邊對秋月道:“我與姐姐都是可憐人,都想找到家人團聚,我理解姐姐冒充我來認親的苦衷,姐姐放心,隻要你承認你是假的,我會勸祖母與哥哥收留你的,以你的姿色,給我哥哥做妾,他肯定喜歡。”
她的聲音並不低,足以傳到堂屋去。
秋月既沒有答應,也沒有辯解什麼,隻看著西屋的門簾。
堂屋,趙老太太唏噓地將二女的傷痕告訴了孫子。
趙宴平更加理解何兆豐為何一口氣送了兩個女子過來給他辨認,不過膝蓋疤痕與鎖骨淺痣本來也不是什麼過於特殊的胎記,趙宴平沒有指望靠這兩個特徵辨認妹妹。
“不如讓你娘過來,她自己生的女兒,她肯定最清楚。”趙老太太提議道。
趙宴平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