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完不懂事的女兒,朱昶去了東廂,挑開簾子,看到外甥女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準備繡花了。
“舅舅。”阿嬌站了起來,朝舅舅笑了笑。
朱昶挺心酸的,低著頭嘆口氣,愧疚道:“子不教父之過,都怪舅舅沒教好你表哥,讓他豬油蒙心做出那種醜事,不過昨晚我已經罵過他了,他以功名發誓以後不會再欺負你,嬌嬌你安心在家裡住著,不用害怕,舅舅答應過你娘會照顧好你,絕不會食言。”
阿嬌扯了扯袖口,垂著眼點點頭。
朱昶站了許久隻等到這一個回應,猜到外甥女心裡還不痛快,朱昶亦無可奈何,往外退道:“那舅舅先去私塾了,回來再陪你說說話。”
阿嬌嗯了聲。
朱昶走了,經過廂房的窗前,朱昶往裡看了眼,看見外甥女低著頭繡花,神色專注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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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要到了,私塾給學生們放了五日假,朱昶也要陪金氏娘仨去金氏的娘家送禮過節。
八月十四一早,朱昶偷偷塞了阿嬌一兩碎銀,叫阿嬌悶了就去街上逛逛買買頭花、首飾什麼的。
“別整日拘著自己,出去散散心。”朱昶憐惜地道。
阿嬌收了銀子,輕聲道:“多謝舅舅,我會去的,舅舅快出發吧,別讓舅母等急了。”
她剛說完,朱家大門外就傳來了金氏不耐煩的催促:“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到底還去不去?”
朱昶皺眉,看眼乖巧懂事的外甥女,朱昶出去與妻兒匯合了,見到金氏免不得又一頓口角。
一家四口坐的驢車,他們出發後,阿嬌關上大門,繼續回房繡花。
隔壁朱家,翠娘跑進屋子,眼睛亮亮地對趙老太太道:“老太太,秀才一家出發了,驢車都拐出巷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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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太太在給孫子納鞋底,聞言淡淡地嗯了聲,表示知道了。
翠娘傻了眼,等了一會兒見趙老太太還在納鞋底,翠娘不解地問:“老太太,您不是要去看阿嬌姐姐啊?”這幾日老太太總朝她打聽阿嬌姐姐到底有多美,還叫她盯著秀才一家何時去金氏娘家過節,她還以為老太太要趁金氏不在家的時候親眼去見見阿嬌姐姐的美貌。
趙老太太又走了幾針,這才半抬臉,無比嫌棄地瞟了翠娘一眼:“罵你傻你還委屈,人家剛走我就過去,豈不是擺明去看人的?”
翠娘咬唇,小聲嘀咕道:“您本來就是去看人的嘛。”
趙老太太放棄跟傻丫頭解釋了,繼續納自己的鞋底,一雙鞋底都做好了,差不多也到做晌午飯的時候了,趙老太太這才下了地,揉揉老腰,使喚翠娘:“去廚房拿個海碗來。”
翠娘:“您要碗幹啥?”
趙老太太微微一笑:“去找你阿嬌姐姐借米!”
作者有話要說: 金氏:你個死老太太,竟然趁我不在打我家米的主意!
趙老太太:得,又來一個蠢的!
第6章
阿嬌住在舅舅家,經常會幫忙做飯,但都是金氏說做什麼她就做什麼,阿嬌從未順著自己的口味下過廚。
今日舅舅一家都出門了,大概傍晚才回來,對阿嬌來說,這是難得可以隨性的一天。
打發時間的事不外乎看書、繡花,但晌午阿嬌要做頓她饞了很久的蜜汁糯米藕。
她提前一個多時辰泡好了糯米,然後將藕清理幹淨,切掉一頭再洗洗,便開始將泡好的糯米填進藕孔中。做著自己喜歡的事,阿嬌心情愉悅,不知不覺哼起了一首江南小曲兒,曲子哼完了,阿嬌將填滿的藕放到一旁,著手準備煮藕的紅糖、紅棗與蜂蜜。
一切都備齊,阿嬌坐下來燒火煮藕,就在鍋裡緩緩飄散出蜜汁的甜味兒時,院門口突然有人拍門。
是來尋舅舅的嗎?
灶膛裡燃燒著樹枝硬柴,能燒很久,阿嬌清理了灶膛口的碎柴,這才一邊拍去身上的灰土一邊小跑到了門前。兩塊兒木板門中間有條細縫,透過那細縫,阿嬌看到一個頭發灰白、約莫六旬年紀的老太太,手裡拿著一個粗瓷海碗。
阿嬌還在猜對方的身份,老太太隔著門縫朝她笑道:“是阿嬌姑娘吧,我是你們隔壁趙官爺的祖母,剛剛小丫頭要下米的時候才告訴我家中沒米了,你看都這時候了,我也來不及去買,便厚著臉皮來跟阿嬌姑娘討一碗,你放心,吃完飯我就讓人去買,買回來馬上還你。”
老太太一開口,阿嬌就認出了她的聲音,畢竟趙老太太每日都會罵翠娘幾句。
趙官爺對她有恩,阿嬌心中感激,對他的祖母不免也多了幾分敬重。
阿嬌麻利地開了門,請趙老太太進來,帶著幾分拘束道:“一碗米而已,您隻管舀去吃,不用還了。”
“那怎麼成,誰家的米都不是白飛來的,我借了就必須還。”
趙老太太嘴上說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卻似長在了阿嬌臉上,挑選物件似的將阿嬌打量了一番。
她來的也是巧,阿嬌正燒火做飯,灶膛裡的火烤得她小臉泛紅,正如那喝酒喝紅臉的美人,平添幾分嫵媚來。阿嬌原也是仙女般的美貌,那臉蛋白皙嬌嫩,不見一顆黑子或麻子,杏子眼清亮亮好似會說話,櫻桃唇紅豔豔邀人去咬她一口。
阿嬌在花月樓穿的都是老鸨叫人給她預備的綾羅綢緞,回了朱家待遇一落千丈,隻有布衣可穿,但尋常人物靠衣裳打扮,美人則穿什麼都好看,纖細的身子柳條一樣,光站在那兒就綽約多姿,豐腰酥胸,一看便知。
趙老太太這番借米就是為了相看阿嬌,看得當然仔細。
阿嬌好心借她米,然而老太太一進門就盯著她瞧,那眼神與其他假意來與舅母闲聊其實隻為打量她的婦人們沒什麼區別,都想看看窯子裡的女人長什麼樣罷了。
阿嬌並不喜歡這樣的打量。
她垂下眼,拿過趙老太太的碗:“您在這裡等等,我去廚房給您舀米。”
“行,老身謝過姑娘了。”趙老太太答應得挺痛快,阿嬌轉身後,她卻跟著阿嬌往前走,再盯著阿嬌的背影看,見阿嬌腰兒細細,移動腳步時顯現出來的臀形卻豐如滿月,趙老太太不禁心生惋惜,這是好生養的苗子啊,可惜被花月樓的老鸨灌了絕嗣湯。
思忖間,阿嬌已經跨進了廚房。
趙老太太站在廚房門口,吸吸鼻子,朝蓋著蓋兒的鍋看去,笑著打聽道:“真香啊,阿嬌姑娘鍋裡煮的什麼好菜?”
阿嬌往門口瞧了眼,舀了一平碗的米,轉過來才解釋道:“家裡剩了一截藕,再不吃就壞了,我便做了蜜汁糯米藕。”
趙老太太笑眯眯誇道:“還會做糯米藕啊,阿嬌姑娘可真巧。”
心裡卻想,這阿嬌雖然被舅母坑害得可憐,其實也是個滑頭的,竟趁舅舅一家不在的時候做這精致吃食,藕是常見物,糯米、蜂蜜、紅糖可都是花錢的稀罕物,一般人家都是逢年過節或有宴請才舍得吃,偏阿嬌嘴巴還巧,怕她說出去,故意說藕是快壞的藕。
借碗米的功夫,趙老太太自認已經摸清楚了幾分阿嬌的為人。
美是真美,弄過來應該能把孫子的心從俏哥兒那邊勾回來,但其他方面她得盯緊點,不然這阿嬌又狡猾又浪費,可比翠娘敗家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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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您瞧見阿嬌姐姐了吧,怎麼樣,是不是美若天仙?”
趙老太太一回來,翠娘便追著她打聽情況。
趙老太太哼了哼,將一碗米交給她,道:“跟你比確實是天仙。”
翠娘忍不住撇嘴:“瞧您說的,難道您還見過比阿嬌姐姐更美的人?”翠娘覺得,阿嬌姐姐跟誰比都是天仙。
趙老太太聽了翠娘的話,臉色突然沉了下去。
她想到了自己的大兒媳柳氏與小孫女香雲。
柳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沒進過花月樓那種地方金貴養著,所以曬得比阿嬌黑,模樣可能也確實不如阿嬌,但也是方圓十裡各村當中最漂亮水靈的姑娘,長大後一堆男人排成隊想娶柳氏,全靠她的大兒子自己有本事,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哄得柳氏心甘情願嫁了過來。
那年鬧天災,家家都快撐不下去了,員外老爺找到她,說想娶柳氏做續弦,隻要她能促成這件事,員外老爺會給她一筆豐厚的聘禮。
趙老太太去問柳氏的意思,柳氏不想改嫁,但她也怕一雙兒女吃苦,為了宴平與香雲,兒媳婦點頭嫁了。趙老太太真沒有強迫兒媳婦,可村裡人眼紅她得了員外老爺給的聘禮,七嘴八舌地都冤枉她逼迫兒媳婦,那時孫子還小,可能就信了,自此再也沒朝她笑過。
還有她的小孫女香雲,繼承了爹娘的長處,從小就是美人胚子,長大了未必會輸給阿嬌,可惜香雲比阿嬌命更苦,阿嬌好歹回來了,她的香雲卻不知被黑心的老二兩口子賣去了什麼地方,這麼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
被翠娘勾起了傷心事,趙老太太一個人去屋裡呆著了,午飯也沒怎麼吃。
歇了一個晌午,趙老太太又恢復了精神。
她這輩子吃的苦掉的淚多了,老想著舊事,日子還過不過?
趙老太太打發翠娘去隔壁還米。依著趙老太太真正的想法,她是不想還的,當年金氏差點氣死她,她佔金氏一碗米的便宜算利息。可趙老太太擔心金氏為這一碗米去打罵阿嬌,那豈不是連累了好心人?
別的不說,阿嬌肯痛痛快快借她米,說明這丫頭心眼還是好的,最多有點滑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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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衙門裡放了假,趙宴平可以在家休息兩日。
趙老太太一直藏著事,等到了傍晚,趙老太太讓翠娘將飯桌搬到後院,桌上擺上湯水月餅,趙老太太叫上孫子,祖孫倆一邊吃飯,一邊賞月。
文雅人賞月有很多賞法,趙老太太大字不識幾個,讓她賞,她就知道中秋的月亮是真圓真亮,旁的再也點評不出什麼。
趙老太太看向孫子。
趙宴平連月餅都沒吃,面前擺著一壇酒,他面無表情地倒酒喝酒,臉上哪有半點過節的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