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驚恐地想要留住作為天道的力量,但是沒有用。逃不出十裡地,他就發現自己完全失去了對天雷的感應;逃出百裡地,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和天地相融了;逃出了千裡之地後,他發現自己的修為已經和普通的化神沒有區別了。
——不,因為天魔本身就是心魔所化,如今連普通的化神修士都不如了。
若是其他人,能夠有化神修為,已經是傲視群雄,天下第一的修為了,一定做夢都會笑醒。但是天魔自己當過神,他心中很清楚神和人之間的區別,猶如天塹。
他從前用這個天塹來碾壓她、鄙夷她,可是一旦他淪落到她當初的境地了,天魔會有和她一樣的銳氣麼?
不,他光是發現自己一點神力都無,就足夠讓他惶惶不可終日了。
畢竟,說到底,天魔就是一個投機取巧的小偷。
果然,一道驚雷自天邊炸開。
他活不了。
……
補天石丟失了萬年,於是,也就沒人知道最開始的樣子。
伴隨著補天石歸位,天地間的靈氣陡然暴漲,像是清凌凌的泉水涓涓湧出;魔氣就如同潮水一般撤退,像是被清水衝散的水墨丹青。
飛霜谷的眾人正在商量著怎麼突破外面那群白衣人的包圍,朝照月卻突然間抬頭,看向了菩提神樹。
眾人齊齊回頭,都震驚地瞪大了眼。
“這是怎麼回事?”
“是菩提在長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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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對生長環境十分挑剔,但是伴隨著魔氣的泛濫,這八年裡,菩提神樹的生長變得非常緩慢。
然而此時,菩提神樹突然間如同春日萌新發的新芽一般,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不停地生長著!枝條不斷地伸出去,遮蔽了天地,無數的嫩芽抽了出來……
水婆婆拄著拐杖,激動得說不出來話,“阿菩!阿菩要醒了!”
所有人都齊齊看著這壯觀的一幕,隻覺得震撼不已不。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經超過了當初在水雲天裡的規模!
但,菩提神樹還沒有停下來!
它還在不停地蔓延生長著!
朝照月足尖一點,就踩著攬月劍躍上了高空,他追上了菩提神樹的生長,朝著更加高的天空飛去,想要找到菩提生長的盡頭。
然而他一直飛了許久,菩提神樹才慢慢地停了下來。
菩提神樹恢復到了洪荒時期的規模,幾乎飛霜谷外的千裡之地,都遍布了菩提的根系,菩提又反哺著天地,它所在的地方,靈氣變得更加充裕、清靈。
遠遠看去,仿佛是這修真界的大地上,一座醒目的地標。
朝照月抬頭看向了九重天,突然間笑了。
他說:“我就知道你會活下來。”
……
魔氣消退的影響是非常明顯的。
本來那些低階魔族因為魔氣失控,不停在修真界肆虐,但是當魔氣一旦消退,它們就恢復了原本的樣子,狂化的低階魔族難以對付,但是剖通的低階魔族,普通的築基修士就可以打跑它們。
玉劍盟、雷音塔……無數修士感覺到了空氣當中突然間暴漲的靈氣,都面露狂喜之色。
浩劫結束了,人魔大戰在正式開始之前,就被消弭一空。
修真界很快就重整旗鼓,煥發出了生機。
而被封印許久的長明山,在那一日,魔神留下的結界突然間消失了。他們在廣平、冉羊的指揮下重回到魔界,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魔都。
荒廢八年的魔都,一夜之間點燃了萬盞永夜燈。
隻有魔宮的燈,遲遲沒有亮起來。
人魔兩界之間的千裡赤野,再次劃分出來了楚河漢界。
……
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經是九重天上。
九重天上,有許多塵封的神域。除了魔神和天道的之外,其他的神域大多已經封閉、消亡,成為了一片死寂之地。如今九重天上安靜、祥和,金色的飛鳥在九天之上飛翔,偶爾發出清越的鳴叫之聲。
菩提樹下的願,讓她保留了一部分的七情六欲。
雖然不多,但是新生的天道,卻沒有忘記自己是誰。
她知道自己是“朝今歲”。
在她飛升的那一刻,小眼睛也被留在了人間,它上不來九重天。她下意識想要叫燕燕,但是沒有任何回應。
她的神魂純淨無比,心魔燕燕已經消失了。
飛升到九重天上,連七情六欲都差點消失得一幹二淨,更何況是心魔呢?他完成了陪她上九重天的任務,自然也就消失了。
她往前跑,一直來到了魔神殿。
她推開了門,但是裡面裡面一片的漆黑,什麼都沒有。
她站了一會兒。
燕雪衣,果然是個騙子。
她把門關上了。
……
天道在九重天上的居所,叫做六合殿——六合即天地。
六合殿和魔神殿正對著,隔著雲海遙遙相望,一邊是陽光燦爛,金烏時不時飛過,一邊則是烏漆嘛黑,陰氣森森。
——恰好對應和下方的永夜與明亮。
六合殿的前任主人是遠古天道。
她看見了六合殿門口有一個巨大的圓筒形的建築,她不明所以,試探著注入了一絲神力,圓筒裡面就射出來了一股光,穿過了祥雲,對準了遙遠的魔神殿,緊接著開始發出七彩的炫目光芒。
歲:“……”
所以遠古天道,就天天拿這個樂此不疲地照對面的魔神。
歲:她好像知道為什麼魔神討厭他了。
但是這麼一照,對面的魔神殿的確就沒有那麼陰森了。
她手中的神力注入,於是那七彩光芒就變成了柔和的月光,照向了魔神殿。
六合殿裡,有幾乎看不到盡頭的天書架,上擺滿了各種記錄。
其實遠古天道在隕落之前,熱心地留下了自己的日志供後來的天道參考。
朝今歲翻開一看。
天道首先有一本《司雷簿》。這本簿子其實是天道的法器,自動運轉著天地間的天雷,該劈誰劈誰,而天道的作用,就是監管《司雷簿》,避免《司雷簿》出問題。
像是渡劫這種事,不同的人的雷劫也是不一樣的,也需要天道酌情去劈。
除此之外,還有一本《不測錄》。一旦修真界出現了什麼不合常理的事,比方說修真界哪一處魔氣暴漲、哪一處突然間爆發大規模的死亡等等,就會出現在這本冊子上,天道就必須去處理。
她翻開最後一頁,發現天道除了這兩件事外,剩下的日志裡,全都在做一件事:騷擾魔神。
某年某月某日,邀請魔神喝酒,被踹飛;
某日,攜眾神議論魔神的紅線,被魔神發現,踹飛;
某日,挑釁魔神,被踹飛之。
……
遠古天道意猶未盡告訴了新生的天道一個道理:作為天道,和魔神對著幹就是傳統。
歲:……
她啪地合上了工作日志。
她發現天道的工作比她原本管昆侖劍宗要簡單得多,但是她有點明白為什麼成神後要斬斷七情六欲了。
她沉思了一會兒,在《司雷簿》上留下了一道神識——
如今她已經成神了,這一縷神識分出來的毫不費力,很快就進入了《司雷簿》當中。
這道神識沒有七情六欲,但是保留了她的判斷能力,故而,不會偏袒、也不會對任何人手下留情。
而這縷神識從今往後,就會代替她,在《司雷簿》上降下雷劫。
分離開來後,她那種七情六欲淡薄的感覺消失了,她遙望著魔神殿許久,帶著《不測錄》,離開了九重天。
她首先回到了飛霜谷。
她看見了那蒼天的巨樹,站住了腳步。
一轉頭,就看見了一個和她長得很相似的女子。
朝今歲腳步頓住了,因為眼前的人和她在菩提小世界裡的阿娘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她因為渡劫的磨難,看上去眼角多了細紋,笑起來就有些慈和,如同大地之母一般。
“阿娘?”
她遲疑道。
阿菩的手裡,還牽著一個小少年。
小少年臉色非常臭:“阿菩,我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許把我變得這麼小!”
“哥哥?”
下一秒,她就發現自己變小了。
朝著她走過來的阿菩突然間變高了。
阿菩一把把小一號的歲抱了起來,眼裡閃過了一絲的狡黠,還去捏了捏她的臉,“阿娘的歲歲,都長這麼高了?”
她現在才能確定眼前的人真的是阿菩,頓時有點局促:“阿娘,我我都這麼大了。”
阿菩感嘆道:“從你會走開始,我就沒有抱過你了。”
她和對面縮小了一圈的朝照月面面相覷,稚氣未脫的少年嘆氣:“阿菩說,我們在她的眼裡就這麼大,非要我一直變成這個樣子!”
對面的小歲歲笑了。
他抱怨歸抱怨,可是阿娘一看他,他的眼睛就亮了。
像是兩隻小流浪貓,在外面流浪了好多年,一看見了大貓,就會眼睛發亮地喵喵叫著靠近大貓。
阿菩笑道,“阿娘和水婆婆燉了湯,走,帶你們兩個去嘗嘗阿娘的手藝……”
阿菩的話一出口,小歲歲突然間意識到,這是和菩提神樹那個幻境裡十分相似的場景。
——阿菩全都知道。
她看見了那個踉跄著往前跑,不敢回頭的小姑娘。
小歲歲默默的抱緊了阿菩的脖子。
她的眼睛眨了眨,突然間覺得,有七情六欲真好。
……
三個月後,她告別了飛霜谷,一個人踏上了路。
她背著一把昆侖劍,走遍了大江大川。
她去了他們從前手拉手一起去吃面的小攤,一個人坐了漁船,一個人去了花海。她去了很多他們去過或者沒去過的地方。
劍修帶著自己的劍,開始了浪跡天涯。
她如今是天道了,司天雷、掌規則,六合殿裡,還有往來萬年的命簿,可是她翻遍了命簿,才想起來,天道,唯一不能掌的,就是魔神。
時常有人問她:“姑娘,你怎麼一個人?”
她說:“我在找一個人。”
一個很重要的人。
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於是一年又一年地獨行。
她偶爾會回飛霜谷、去看看魔界,但是她很清楚,身為天道,她不能和他們有太深的牽扯;她很少回九重天上,因為那裡靜悄悄,比她一個人獨自行走還要孤獨;她漂泊在天地間,遊離在塵世外。
後來,她發現自己成天道後,歲月的變遷就不容易察覺了。
到大雪紛飛之時,她發現雪落滿衣,才會想起,原來又是一年過去了。
後來,修真界都去過了,她就來到了凡間。
這一年的冬天,她離開了溫暖的江南,來到了漠北,誤入了一場戰役。
她極少幹涉人間之事,本應該縮地成寸離開此地的,一轉頭,卻遙遙看見了廝殺的中心,渾身染血的青年騎著高頭大馬,長發飛揚,手中一杆紅纓槍,像極了當年的小魔頭。
她站在了原地。
時間好像變得很慢、很慢。
終於,她的注視就引起了青年的主意,他“籲”的一聲調轉了馬頭——
隔著人海與戰場,看見了她的身影。
面頰還染著血的青年突然間一夾馬腹,策馬朝著她疾馳而來,半空中的紅纓槍射中後面一個想要偷襲她的人,緊接著朝著她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