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也就不知道,在那個破碎的擁抱裡,是一隻魔一生從未說出口的喜歡。
她傷過他,封印過他,在那個大雪夜看見他在她墳前哭,她驚訝又不解。
可是現在,她大概可以回答他那個問題了。
她有心。
……
她沒有去魔界找燕雪衣。
她極少有無法抉擇的時候,可是這一次,她少有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隻好日日練劍,可是一停下來,就會想起那隻魔頭。
她夜裡睡不著,就爬上菩提神樹,坐在了阿娘的樹枝上。
她說:“阿娘,我有些難過。”
菩提神樹簌簌作響,有柔和的力量撫摸著她的頭頂。
朝照月第一個發現了她的不對。
他最近忙得暈頭轉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從歲歲醒來後,那魔頭許久沒有來了。
——他們之間大概是出了什麼問題。
朝照月提著一壺酒來找她。
她問他:“朝照月,如果有一個人,前世捅了你一劍,把你給封印了。但是她現在已經改變想法了,想對你好了,你今生還能原諒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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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照月一聽:這是什麼渣男發言?
他頓時大怒,拍案而起:“燕雪衣這個王八蛋,我就知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她說:“捅人的是我。”
朝照月:“……”
朝照月秉承著“妹妹絕對不會有錯”的心態想了想,就有點想要勸她天涯何處無芳草,可是看見她的神情。
他想起了昆侖劍宗那幾十年裡,年年不斷,不署名的生辰賀禮。
到底是把這句話給咽了下去。
但是他見不得妹妹心事重重的樣子,就找了個借口,說是給新宗門祈福,讓靈韻把她拉去了附近的修真界集市逛逛。
靈韻說:“少宗主,聽說那個土地神廟很靈驗呢!”
比起凡人,修士們更喜歡求神拜佛,因為在遠古時期,各種神明都是真實存在的。修真路漫漫,誰不希望神靈庇佑,多幾分氣運呢?
其實朝今歲清楚,想要許願,去阿菩那裡不好麼?
朝照月不過是想要她散散心,她也不想拂了他們的好意,於是就和靈韻一起去了。
朝今歲走到了山頂,才發現,這座飛霜谷附近的山神廟,正對著的方向,是昆侖劍宗的方向。
系統:“宿主?”
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何事?”
最近系統企圖和宿主說話,可是她經常發呆;系統想開導她,可是總覺得她聽不進去。
於是系統說:“他曾經來過這裡。”
她的腳步一頓。
她以為它是說燕燕不久前來過。
誰知道這天夜裡回來後,系統讓她夢見了前世。
她才知道,系統說他曾經來過這裡,說的並不是今生。
……
那是她剛剛化神渡劫的那一年。
都說化神渡劫九死一生,活下來的總是少數。
她化神渡劫前一天晚上,在兄長的靈位前站了一夜。
而那六界聞風喪膽的魔頭少有地離開了魔界。
那一天大雪封山,修真界的小鎮正值新年。
他站在了山頂的神廟門口,大雪落滿衣,遙望了一整夜昆侖的方向。
早起上山的阿婆遇見了這個奇怪的青年:
“年輕人,來求平安的麼?”
魔頭這一生哪裡求過神、拜過佛?
但是在阿婆問他的時候,這隻魔抬眸,眼裡倒映著漫天的雪花。
他聲音沙啞:
“是啊,來求平安的。”
“歲歲平安。”
……
她愣住了。
前世的那一年,雖然即將突破化神,她卻並不快樂。她就像是回到了掉進萬魔窟裡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畢竟化神這麼萬年來,活來的不過幾人。
她那時隻是想,她要是死了,恐怕也無人在意。
她沒有哥哥了,也沒有親人了。不知死後,能否有人給她上一炷香?
她以為自己孑然一身。
卻有人遙祝歲歲平安。
她夢中在迷迷糊糊地想:那隻魔頭到底背著她,偷偷喜歡了她多久?
她又想:這樣喜歡她,為什麼不肯來找她呢?
可是當她醒過來,感覺到自己心中空空蕩蕩的。
她閉著眼發了很久的呆,好一會兒,突然間發現:屋裡有人。
那隻魔將自己的氣息隱藏得很好,可是她早就熟悉了他的存在。
有人正在專注地看著她。
她屏住了呼吸。
大魔頭高大的身影就在她的床前,沉默地注視著她的睡顏,他許久沒有見到她了,看見她的樣子,就想要牢牢地記在心裡,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就顯得格外貪婪。
像是個高大而沉默的黑色幽靈。
她沒有睜開眼,裝出睡得很熟的樣子。
她在想要怎麼對他開口。
她想,要不就讓他也捅她一劍?這樣就算是扯平了,他不要難過,不要生氣了,他們回到一開始那樣好不好?
可是她還沒有開口,睫毛才稍微顫動了一下,那隻魔就消失在了原地。
她睜開眼睛說:“燕燕,你是個膽小鬼。”
周圍一片漆黑,沒有人回應她。
許久後,她輕聲說:“我也是。”
我也是個膽小鬼。
怕看見你難過,眼睛都不敢睜開。
一連好幾日,朝今歲都能夠感覺到半夜的時候,那隻魔頭會出現。
她知道她一睜開眼,這魔頭就會立馬消失得幹幹淨淨,所以就幹脆閉著眼。
那隻魔貪婪又沉默地注視著她,她閉著眼睛裝作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任由他來偷偷看她。
但是她知道,必須要打破僵局,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可,她不能真的跑去魔宮找他讓他捅她一劍。
她後知後覺地想到,這是個餿主意:這魔頭心狠手辣,唯獨對她下不了手,她這樣說估計會把這隻魔氣得七竅生煙。
這魔頭說不定會冷笑著嘲諷她,“你以為本座會和你一樣狠心?”
然後再也不見她。
那麼,隻有一個辦法了:裝病。
大魔頭不在魔宮,他在廣平和尚的無相谷待了一段時間。
廣平算是大魔頭少有的,能稱得上“朋友”的人,時常魔尊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找廣平。
大魔頭出現在無相谷的時候,樣子實在是太可怕了,面無表情,毫無感情的視線掃過人,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他又恢復了魔神的狀態,搶了廣平的蒲團,奪走了廣平的木魚,廣平也不敢吱聲。
這魔頭確實是在無相谷冷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有時候走在無相谷,他會下意識地低頭看自己的胸口,似乎那裡也破了一個大洞,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這魔頭小心眼,又記仇,自尊心又強。
一開始,廣平聽見魔尊冷笑著:“她都捅了本座一劍了,本座要回去殺了她!”
一天後,這魔頭想:本座留她一命,但再也不會理她。本座要和她恩斷義絕!
三日後,這魔頭又想:恩斷義絕一年吧,一生也太長了。
最後,這魔頭堅持了和她恩斷義絕七天。
第七天,他發現自己沒有醞釀出來半分的恨意,反而思念在瘋漲。
他發現自己再看不見她的樣子,就要瘋掉了,於是半夜去見了她。
他想:本座絕對不會和她說半句話、不會搭理她。
可是看見她的第一眼,這魔頭又想:她怎麼好像瘦了點呢?
他想戳戳她的臉,問她為什麼不好好吃東西,可是想起她前世捅了他一劍,他立馬面色陰沉下來,心想:餓死算了!
可是一看她眼底的青黑,他又舍不得了。
他本來隻想看她一眼,結果就像是染上了某種癮,每天都半夜不來看看她,就忍受不了。
可是一旦離開,他又開始深深唾棄自己沒出息,堂堂魔神,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呢?
這魔頭自嘲地想:恐怕她現在真的要殺他,他都要洗幹淨脖子,送上門去給人動手。
這魔頭想:不,他還是高估自己了,殺他何須她親自動手呢?她一個眼神,一句讓他滾,就足夠了。
他記仇來記仇去,發現自己最記恨的,竟不是她捅他的那一劍,而是她前世無意中說了一句讓他滾。
他閉眼的時候想:她讓本座滾。
他睜眼的時候想:她讓本座滾。
這魔頭面色陰沉的一敲木魚:讓本座滾,本座就滾了,她做夢!
也不知道是不是無相谷真的有點禪意,或者廣平的木魚真的有點作用,這魔頭很快就抓到了問題的本質所在:
重點不是上一世被她捅,而是這一世她還會不會動手。
前者到底是過去了,後者才是最重要的。
她雖然看著心軟,實際上,她就是天道,性格和做事方式和天道一脈相承。
他想過如果天道不是她,他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殺掉天道;那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他想:她可比魔神狠多了。
——魔神可舍不得對她說滾。
他於是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想:本座最後給她一次機會。
他找到了廣平:“打本座一掌。”
廣平:?
廣平:尊上,你在敲碎貧僧無數木魚後,終於瘋了麼?
魔頭冷笑道:“把本座打吐血!”
廣平:??
魔頭轉頭死亡凝視:“你不把本座打吐血,本座就把你先打死。”
廣平:貧僧活了這麼長時間,從未聽過如此無理取鬧的要求。
這天夜裡,暴雨驟降。
朝今歲以為那隻魔頭不會來了的時候,突然間,小樓的大門猛地被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