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得到補天石的新線索,恐怕要等五毒谷幫忙,在此期間,她還真的需要一個安靜的、可以好好修煉的落腳點,順便想想自己接下來要怎麼做。
她合上書,問那魔頭:“魔宮有地方練劍麼?”
魔:“有。”
她問:“我會每天看見你殺人麼?”
魔:“本座又不是瘋子!”
歲:“那就行了。”
她非常隨遇而安。
看見他還要說話,她朝他勾勾手。
在這大魔頭十分狐疑地湊過來之時,她突然間伸手抓住了他的魔角。
從小她看書背心法的時候就喜歡摸點什麼,有時候摸的是木魚,有時候是狸花貓或者小狗,越好摸,她看書看得越入神,但是現在她發現了手感最好的東西——魔頭的角。
一瞬間,什麼木魚、小貓、小狗都索然無味。
他立馬就要惱怒:魔尊的魔角是那麼好摸的麼?
但是她往他那邊靠過去了一點,他的頭發手感真的非常好,簡直像是黑色的緞帶一般絲滑,這個動作像極了順毛。而且效果也奇佳,她一開始順毛,他那陰沉的臉色就開始多雲轉晴,然後冷哼了一聲。
大魔頭心想:粘人。
此魔頭於是也不覺得這個姿勢多糟糕,直接往她的腿上一躺,懶洋洋地不起來了。
她享受著難得的安靜,微微在心裡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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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說的也是,她的確無處可去,等到一闲下來,才覺得天大地大,卻沒有一個容身之處。
她從前行事處處符合原則,隻求光明磊落,但是如今她不這麼想了。
既然得到兩塊補天石的過程都是如此曲折,此後,若是想要做得讓人無可詬病,就再無可能了。
畢竟隻要得到了補天石,讓天道回歸正常,一切都可以扭轉。
她不在乎別人會怎麼看她、怎麼想她,如今再和魔族劃清界限也顯得太惺惺作態。
隻要她一直明白——自己要做什麼、自己在做什麼。
她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便可以了。
說起來,她還的確沒有去過魔都。
魔族的都城,小魔頭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
酆都是一座非常的氣派恢弘的都城。
眾魔浩浩蕩蕩歸來,魔尊一聲令下,就立馬嚷嚷著呼朋喚友喝酒去了。
比起人族的小橋流水的講究不同,魔都顯得非常粗獷,幾乎是一座靠著巨石堆疊而成的都城,這裡的街道上掛著無數燈籠,散發著各種詭異的光芒,紅的紫的藍的,遠遠看過去,在黑暗裡很有陰曹地府的味道。
尤其是各種奇形怪狀的魔族穿行其中,叫嚷聲喧囂聲不斷,和百鬼夜行都有得一拼了。
大魔頭對她說:“我帶你回家。”
從前的大魔頭絕對不會稱呼自己的魔宮為“家”,但是現在,似乎因為她的加入,讓這個魔頭突然間想這麼稱呼那個地方了。
這話應當算是魔尊難得說的一句溫情的話了,隻是配上此情此景,仿佛在說:我帶你下地獄。
換個膽子小的都要轉頭就跑。
她打量了一下這陰曹地府,眼睛都不眨一下,心想:
除了黑了點,陰森了點,倒是比她想象中的好多了。
她淡定地和他走了進去。
魔宮的守衛並不多,一般來說都是魔將輪流值守。
除了平日裡議事,偌大的魔宮隻有魔尊和小眼睛住在這裡——最多再加一個負責喂養小眼睛的管家冉羊。
冉羊和其他的魔族不一樣,他唯一的愛好是烹飪,所以在被魔尊收編後,他就積極地成為了魔宮的管事加主廚。
但不幸的是,魔尊根本不吃東西,再好的山珍海味,在魔尊的眼裡都是不感興趣。
冉羊的一身廚藝,全白瞎給了小眼睛,一年年把小眼睛喂成了個體重嚴重超標的貪吃蛇。
在總管冉羊的眼裡,燕雪衣是一隻很奇怪的魔族,一個很奇怪的主人。
曾經魔界有位和他一樣強大的高階魔族,名叫孽海,非常喜歡砍頭取樂,據說孽海的家就建立在一堆骷顱頭堆積的山中。
當然了,後來孽海的頭顱也被掛在魔宮前面示眾。
魔族越強大也就越殘忍,這好像是刻在他們血脈裡的縱欲和瘋狂。
可是燕雪衣從不這樣。
也許是魔神轉世的緣故,他感知不到疼、也感知不到許多的情緒。
當年他殺了孽海後,在孽海的屍骸上建立了新的魔都,一隻隻魔加入他的隊伍,也有反對者都一一被他殺死。
冉羊也是這個時候加入的。
但是冉羊慢慢地發現,魔尊所做的一切——他似乎並不怎麼感興趣。
小眼睛和魔王住在巨大但是空曠的魔宮裡面的時候,也時常有這種感覺。
小眼睛和冉羊進行飯前交流的時候,時常會這麼聊到他們的尊上。
他不喜歡享樂,他的出現好像就是為了建立一個新的魔都,好像就是為了追求更強大的力量。
為此他會去吞噬其他的高階魔族;為此他也會收攏一批部下,壯大他的隊伍。
然而他既不貪圖享受,又似乎沒有什麼感興趣的東西。
就像是他一生下來,沒人給他起名字,他卻一睜眼就很知道,自己叫“燕雪衣”。
——他既不像是人,也不像是魔。
按理說所有魔族都是出身草莽,應該都有好大喜功的毛病,或者成為魔尊之後就會變得像個暴發戶,但是小魔頭不是這樣的,他的魔宮空空如也,隻有他和一條蛟蛇,外加一個煮飯工冉羊。
不能說簡陋了——
簡直仿佛他隻是短暫地在這個世間停留。
常年都很寂靜。
——除了小眼睛時常喜歡在宮殿外翻滾,滾得地動山搖。
小眼睛試圖打破寂靜,讓自己作為魔尊的愛寵名副其實一點。
結果小眼睛每次都會得到尊上的一句評價:“蠢蛇。”
就像是尊上時常表揚自己的愛將們:“蠢東西!”
當一隻強大的魔族有恐怖的實力和號召力,又仿佛對任何事都沒興趣的時候,再無法無天的魔族都會心生一種忌憚。
魔族不怕瘋子,怕的就是尊上這種看起來什麼都不感興趣的魔,因為這種魔,瘋起來才叫做驚天動地。
但是今天,魔尊帶回來了一個人族。
尊上是個暴躁脾氣又差,嘴還很毒的大魔頭,但是在她面前,就像是收斂了一身戾氣的兇獸。
在這個人面前,他就變得既像是“魔”,又像是“人”了。
但是冉羊卻發現那邊的氣氛越來越僵。
似乎是因為那個人族久久沒有說話,魔尊周圍的空氣都冷了下來。
冉羊心想——
也是,沒有人族會喜歡魔界這種鬼地方的。
這裡隻有永夜,明明是正午,也需要燈籠、明珠照亮才能視物,往周遭望去,除了黑,還是黑;這裡魔氣滔天,沒有靈草可以在這裡生存,隻有荒蕪的一片赤野,更沒有什麼風景可言。
對於任何人族而言,這裡都算是個鬼地方。
但這是魔尊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家”的地方。
魔尊沉默許久,就在冉羊屏息的時候,卻聽見他僵硬道:
“若是你不喜歡,去廣平的無相谷也可以。”
這已經是這魔頭最大的退讓。
卻聽見那個人族開口:“燕燕,我睡哪裡?”
冉羊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廚藝大概終於有用武之地了。
他化作一團黑氣,悄悄地消失了。
這魔宮偌大,但是空得十分驚人,隻有一個高高的王座,一間間的房間都顯得空曠無比。
大魔頭最怕麻煩了,平日裡就坐在王座上睡覺、議事,要不然就是在地宮修煉。
——所以魔宮就連床都沒有。
大魔頭顯然也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面色立馬古怪了起來:
“你不說話,就是因為這個?”
雖然魔宮的確可以把一隻魔從東邊踹到西邊飛五分鍾才停下來,但是這裡連簾子都沒有,站在窗戶前,刷刷漏風。
往這一站,就是陰風陣陣。
朝今歲看了那魔頭一眼。
就像是魔頭不理解她為什麼無視了永夜和魔界的惡劣環境一樣,她也不能理解堂堂魔尊,為何家徒四壁,還四面漏風。
她言簡意赅:
“去買永夜燭。”
“我的床,書架,茶幾和桌子。”
她蹙眉左右打量片刻,刷刷刷地給他寫了一場長串的單子。
他對著單子陷入了沉默,看看她沉靜的側臉,又看了看單子。
她挑眉:“還不快去?”
——她在他的地盤,對他發號施令,還指使他去做這些瑣事。
任何一點都可以叫魔尊暴怒才是,可是他隻是詭異地多看了她幾眼,語調緩慢地問道:“就這些?”
此魔頭似乎在暗示她可以提更多的要求。
她想了想,鄭重道:“對了,還有窗。”
他狐疑地多看了她幾回,然後光速把冉羊召喚回來,把單子塞給了他。
其實冉羊一開始,的確是想要把魔宮建得金碧輝煌,但是給魔尊一看,尊上說:“太麻煩了。”
於是直接化繁為簡,化簡為無,索性這陰森之感倒是很符合魔宮的形象。
終於,時隔幾十年後,魔宮終於有了窗。
此魔對著那不再漏風的窗戶,終於後知後覺得發現了一件事,她似乎真的準備在這裡待著了。
不是虛情假意,也不是應付他、敷衍他。
小魔頭從萬魔窟把她救起來了之後,做夢都想要堂堂正正地把她帶回來,把她帶到自己的魔宮裡——在他能夠看到的地方。
就像是一口甜,在摸爬滾打的時候,靠著這一口甜吊著,就可以渡過漫長的歲月。
但是現在,這個夢好像實現了。
他似乎也沒有付出什麼慘重的代價。
他跟在她和冉羊的後面,像是一個幽靈一樣地遠遠看著,像是在看一個容易破碎的夢境。
她挑了一間朝向很好的房間,點了許多的永夜燭,還翻出來了一枚夜明珠,房間頓時亮如白晝;
冉羊還搬來了一排排高大的書架,她把從昆侖劍宗禁地裡找到,但是還沒來得及研讀的書冊擺了上去。
榻上的絲綢、柔軟的靠枕,還有好幾套的茶具,全是她儲物袋裡面帶著的。
——甚至還還有個焚香的香爐。
本來魔宮又大又空的地方就有些潮湿,走進來隻覺得陰沉沉又冰冷至極,被燻香慢慢地驅散了那股寒意後,倒是透出來了一股溫暖和溫馨,當真像是個住人的地方了。
他貪婪地看著她的身影走遍魔宮的每個角落,幾乎眼睛都不眨一下。
像是個高大而沉默的幽靈。
一直到莫邪來小聲提醒他,要前去議事了,他才終於回過神來,抵住了額頭,忍不住發笑,笑得莫邪渾身發毛。
在王座上聽下面的眾魔吵架之時,從前,魔頭覺得自己的魔宮就放一張王座就已經足夠了,但是現在他突然間覺得自己坐在上頭,有點傻。
要是今天夜裡再在王座上枯坐一夜,想想就讓他感覺到了一種窒息般的孤獨。
於是在結束議事後,他迫不及待地來到了她的房門外,登堂入室。
這裡變得無比舒適、溫暖,他站在了她的榻前,像是一隻誤闖這裡的黑色大幽靈,他問道:“我在做夢麼?”
他這麼自語著,突然伸手掐了她的臉一把。
他感覺到了手底下真實的觸感,是活的,溫暖的,不是他在做夢。
她睜開了眼睛,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懷疑自己在做夢,要掐她?
下一秒,他就突然間抱住了她,這隻魔一把她抱住,高大的身體就幾乎將她摟進了懷裡,他的額頭抵在了她發間,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