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家所在的鴛鴦城,叫這個名字,當然不是因為這裡人愛吃鴛鴦鍋。
而是這裡有個傳統,是修真界的道侶聖地,這裡大部分的修士都是成雙入對,還有不少修士會千裡迢迢來此地結為道侶,以求鴛鴦情深,萬年好合。
就連建築都是各種各樣喜慶的紅色。
夙家則是鴛鴦城的“夙半城”,鴛鴦城一半的產業都是夙家所有。
她掀開了簾子,就見到窗外熙熙攘攘。
此時冬日剛過,桃花開滿城,鴛鴦城紅的亭臺樓閣,粉的桃花朵朵,路上成雙入對、嬉笑打鬧。
平日裡鴛鴦城就人多,不知為何,今天這裡更是人比平日裡都翻了一倍。
他們的馬車在城門口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進去,結果一進城,馬車就被撞了一下。
隻見迎面就是一輛輛的紅鸞香轎——這是結為道侶的;
緊接著,又是一輛輛帶著白皤的黑轎子——這是出殯的。
神奇的是,結為道侶的,幾乎和出殯的數量差不多。
兩條長龍擠擠挨挨,幾乎沒有其他馬車的容身之地。
他們不得不先下車,讓紅白喜事的先過。
紅娘納罕道:“這城裡究竟是怎麼回事?”
修真界的人壽命都長,輕易不會有那麼多人扎堆一塊兒去世。
魔頭的臉有點黑,因為障眼法竟然對他的魔角沒有用,他不得不一直戴著鬥笠和幕籬,視線受阻,抬著下巴,掃了一眼那出殯的隊伍,示意廣平和尚去看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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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幸好,朝今歲不想見到熟人,也戴了個同款。
一行人先找了家客棧,在二樓要了個臨窗的位置,剛剛坐下,就聽見了樓下的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聲如洪鍾:
“你們可知,數日前,夙家主與那昆侖劍宗宗主的一戰?”
“那昆侖劍宗的朝宗主,成名絕技梅花斬,當年名震一方,可是一條響當當的好漢!”
“誰知這人一老,就糊塗了,昆侖劍宗從前多風光,如今卻叫夙家欺負得抬不起頭來!”
二樓一黑一白兩個戴幕籬的,視線都瞬間看向了那說書先生。
且說夙家打上昆侖這事,早就已經在修真界傳開了。夙家可沒有給朝太初留面子的打算,當日圍攻昆侖之事被山下的散修全程圍觀,傳得整個修真界沸沸揚揚。
人人都知道夙家三百修士打上昆侖,朝太初不僅縮頭烏龜,最後還打輸了的事了。說書先生更是說的像是他親眼所見一般:
“……朝宗主本是元嬰中期的修為,按理說和夙家主不相上下。但是夙家主帶了眾多弟子,以人多取勝,朝宗主竟然沒討到好,被打得節節敗退,卻又回不到那護宗大陣之中。”
“朝宗主最後不得不自斷一臂以賠罪,才逃回了護宗大陣當中!”
……
燕雪衣笑了。
他們兩個當初把山下的夙家人留下,就是讓夙家去找朝太初的麻煩的。
真沒想到,朝太初都這樣了還能脫身。
夙白山當然不是吃素的——兒子失蹤、族兄殒命,最後要了朝太初的一條胳膊,恐怕朝太初還付出了別的代價。
朝太初不狠狠放一次血,夙家怎麼可能放過他!畢竟燕雪衣相信,在夙家發現他們的那個半步化神的元嬰老祖失蹤後,對朝太初的勒索一定會隻多不少。
朝今歲也想到了這一點。
她很了解朝太初,他一直把昆侖劍宗的臉面看得比天大,也一貫在外人面前端著宗主的顏面,此番事在修真界傳開,就是讓他顏面掃地,恐怕比斷臂還要叫他難受。
不知他如今,可有後悔當初對親女兒那樣趕盡殺絕呢?
一時間,整個客棧裡都在議論這件大事。
就聽見了樓下有個女聲氣急敗壞道:
“閉嘴!你這肖小,昆侖劍宗的是非,也是你能說的?”
竟是朝小塗的聲音——
朝太初受傷,她不在昆侖劍宗照顧,跑這鴛鴦城裡做什麼?
朝小塗此時又氣又著急,聽見人的議論,氣不打一處來,直接讓人就要將那說書先生的攤子給掀了!
就在這個時候,二樓樓上,一根筷子猛地飛了出來,在半空中有細微的爆裂之聲,釘在了朝小塗腳邊!
朝小塗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卻見窗邊一黑一白都戴著幕籬的修士。
白衣修士冷冷道:
“這位姑娘,這裡是鴛鴦城,不是你們昆侖山,就算是昆侖山下,也沒有不讓人說話的道理。”
“恃強凌弱,這就是你們昆侖的教養麼?”
那聲音經過了偽裝,朝小塗一時間認不出那個聲音究竟是誰,頓時眼睛都紅了:
“這位前輩,他辱我師門,誹謗我長輩,我如何不能教訓這人?!”
她身邊還跟著幾個昆侖劍宗的弟子,都義憤填膺:
“敢辱我昆侖劍宗,就應當好生教訓!”
窗邊的戴著鬥笠的白衣劍客冷冷道:
“被夙家圍攻不敢下山的,是昆侖劍宗;委屈求全、寧願斷臂也不敢拼死一戰的,是朝太初。”
“辱你師門的,是誰?丟人現眼的,是誰?”
朝小塗和身後昆侖弟子的臉一下子變得一片煞白。
周圍人紛紛道:
“就是就是,當真怕丟人,就打上鴛鴦城嘛!”
“聽說夙家三百人圍攻,昆侖可是好幾日不敢出門,就這還算什麼大宗氣派!”
……
朝小塗又氣又急,還想要再說什麼,卻被身邊的靈韻及時拉住了。
她到底不敢再惹事,一行人在眾人古怪的目光當中,匆匆離去,背影很是狼狽。
——曾幾何時,昆侖劍宗的弟子一出門,何等意氣風發,修真界人人羨慕,如今竟到了這個地步。
叫人唏噓又覺得可悲。
朝今歲嘆了一口氣。
對面的魔頭冷冷問道:“心軟了?”
她就看見了那魔頭丹鳳眼危險地眯起,仿佛她說自己心軟,他就會讓她好好“清醒清醒”。
她笑了:“不是心軟,是慶幸。”
屬於昆侖劍宗風頭無量的時代,早就已經過去了。
她曾經是這沒落風光裡,勉力維持的一員,直到離開後,她才發現自己前世究竟過得有多麼辛苦。
解脫後,才覺得從前對昆侖的種種維護操心,多麼地費力不討好。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說話。
紅娘趴在欄杆上聽說書先生嘮修真界天南海北的八卦,聽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怎的,又說回了夙家。
“不過說來,夙家大公子,還真的慘,聽說被抬回來的時候都快沒氣了,如今還在家中躺著將養呢!”
——夙流雲,不是死了麼?
紅娘很機靈,笑著衝著樓下扔了一塊中品靈石:
“先生,說說這夙家公子的事,我想多聽些!”
說書先生納悶道:“姑娘,瞧你打扮是個外地來的,難道不是為了這事來的?”
“夙家的流雲公子病得起不來,正在準備給他們家大公子選人衝喜呢!就在三日後!”
“聽說選上了就有靈石萬兩,咱這鴛鴦城這幾日,來的都是湊熱鬧的!”
簾子後面的兩人,都放下了茶。
隻聽過有給活人衝喜的,沒聽過給死人衝喜的。
——如果不是這人是他們親手殺的,都要以為夙流雲真的要活過來了。
不多時,出去探查的廣平和尚也回來了。
“這幾日鴛鴦城裡死了不少人,都是年輕男子。貧僧一一看了,是被吸幹了陽氣而死的。”
——顯然,這和尚把人的棺材板給掀了。
好像還不止掀了一個。
注意到她古怪的視線,廣平合掌微笑:
“姑娘不用擔心,貧僧掀開他們的棺材後,給他們念了一段往生經。”
朝今歲:……
這些男子的死狀,都非常像是廣平說的,被情蠱吸幹了陽氣。
“這鴛鴦城裡,看來被下了情蠱的,不止朝姑娘一個。”
這又是情蠱吸陽氣,又是衝喜的。
這夙家,究竟葫蘆裡買的什麼藥?
難道死人還能衝活不成?
燕雪衣想了想那殘魂,突然間眯起了眼睛。
是了,夙流雲自私自利,但是魂魄遭受那樣的折磨,都死不肯說出蠱在誰的手上。
——除非,夙流雲以為自己還能活!
隻要咬死不被發現,他還有生機!
這魔頭幾乎要冷笑出聲:
就算有什麼秘法、禁術,也隻能把入輪回的魂魄救回來,可是夙流雲恐怕不知道,燕雪衣已經毀了他輪回的路!
朝小塗踏入了夙家的府邸。
當時,昆侖劍出,禁地內部也塌了一半,朝小塗僥幸逃過一命。
當時好不容易從劍陣裡面被救出來,就看見了親爹被夙家脅迫,不得不自斷一臂來賠罪,還被狠狠地敲詐了一筆。
朝小塗看見斷臂,當時感覺天都塌了,哭了好幾天。
朝太初恨得牙痒痒,偏偏他傷勢未愈。他這回倒霉,純屬是陰溝裡翻船,等到他養好了傷,轉頭就能和夙家翻臉。
偏偏夙家咄咄逼人,竟然一點情面都不講!立馬就要朝家履行承諾,將靈石、劍譜送上。
很快,朝小塗就聽說夙家在選人衝喜,她便主動提出作為交換條件,獨自前往鴛鴦城。
夙白山在聽說朝小塗願意主動前去衝喜後,也暫時不再與朝太初為難,願意離開昆侖劍宗了。
朝太初很感動朝小塗主動承擔,便同意了,還一並讓幾個弟子跟過來保護她。
朝小塗在鴛鴦城住了幾日,卻發現想要前來衝喜的不止她一人!
她心情本就鬱鬱,昆侖劍宗因為此事又聲譽一落千丈,哪裡能受得了這個?最近越發殷勤地往紫夫人的院子跑。
朝小塗見到了正在梳妝的紫夫人,上前叫了一聲“幹娘”
她小心地問道,“幹娘,您真的有辦法找到夙哥哥麼?”
紫夫人柔聲細語:“你這孩子,急什麼?”
朝小塗當時可是見到夙流雲的魂燈都熄滅了,可是一想,夙流雲可是男主角,便立馬放下心來。
她想了想:“幹娘,我好像看見姐姐了。”
朝小塗後來想起那個白衣劍修,有種說不出的相似。
她有些急切道,“幹娘,不知道若是姐姐在,會不會壞事,您知道她如今對夙哥哥恨之入骨!”
紫夫人的手一頓。
周圍的侍女都嚇得一抖。
從那日起聽說朝今歲捅了大公子一劍後,紫夫人的臉上就再也沒有展開過笑顏,一日日臉色比寒冰還要冰冷。
從前侍女們知道夫人喜歡朝今歲,比對朝小塗好多了——畢竟她修為高、天賦好,大公子又更加喜歡她。
紫夫人愛屋及烏,非常喜歡那個看起來冷冰冰女孩子,不僅幫大公子選禮物,還時常嘴上記掛。
然而自從那日後,隻要提起這個名字,侍女就會被拖出院子,消失在地下。
此時聽見朝小塗提起朝今歲,周圍的侍女都噤若寒蟬。
但是今天,紫夫人竟然沒有大發雷霆,她當然聽得出朝小塗拙劣的挑撥,反而笑了:
“不礙事。”
來得正好。
朝小塗走後,夙白山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