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隻是安靜地看向他。
他惱火地來到她面前,憤怒地壓低聲音道,“難道你要因為這件事,讓整個昆侖和夙家交惡麼?!”
他的聲音很小,隻有兩個人能聽見:“大局為重,你連最基本的穩重都喪失了麼?”
朝今歲捏緊了掌心,手指發白。
這句話太熟悉了。
在那個噩夢裡,朝照月死後,她萬念俱灰,日日忍受斷筋重塑之苦,做夢都想殺了夙流雲。
她修養好身體,第一件事就是提著劍去找了夙流雲。
她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可是朝小塗擋在了他的面前——
“你立下了天地誓約!你要他死,就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是了,她立下了天地誓言:誓死保護昆侖,保護朝小塗。
她提著劍的手在顫抖。
所有人都在勸她。
師兄師妹們都被夙流雲翩翩君子的假象迷惑,他們說:“夙師兄隻是一時糊塗。”
長老們朝她施壓、質問她:“難道要因為個人恩怨,引起昆侖的動蕩,要讓昆侖與夙家為敵麼?”
朝太初說:“修真界危在旦夕,人族正在團結的緊要關頭,你是少宗主,要以大局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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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魔劍被她捏得發顫。
最後,她松開了劍。
在伏魔劍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她像是陷入了一個醒不來的夢魘。
從此萬念俱灰,如同行屍走肉。
她一日日看著夙流雲逍遙快活,但是隻要朝小塗痴心不改,她連動他的可能都沒有。
她小時候聽朝太初教她:是非自有公論,公道自在人心。
她嫉惡如仇,無數次站出來維護這世間的道義。
可最終,她在雪地裡長跪不起,隻換來了一具朝照月屍體;
她的一生,也隻換了夙流雲在思過崖下的三年。
她的視線從他們一張張熟悉的臉上滑過,幾乎和前世那場噩夢重疊。
她的視線最後凝固在夙流雲的臉上。
他面色蒼白,但是如果仔細看,從頭到尾,他甚至連驚慌都沒有。
夙家家大業大,昆侖為了不和夙家交惡,絕對不會對夙家唯一的繼承人動手;他還有一個朝太初寶貝女兒深深的愛慕。
他從頭到尾都看得很清楚,她就算今天再堅持,也不會有更好的結果了。
她看似是少宗主,是昆侖未來的掌門人,風光無限好。
其實就是塊空中的浮萍,她孑然一身,身後什麼都沒有。
她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人。
所以這個人從來肆無忌憚,他喜歡一個人就要得到,得不到,哪怕毀掉也在所不惜。
但是,隻有一個人,也夠了。
她輕聲說了一聲,“好。”
朝太初露出了輕松的神色,刑堂長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語氣那樣輕柔、怪異。
——果然,她還是和從前一樣,是大家眼裡的那個合格的少宗主。
溫和,謙遜,從不計較個人得失。
然而下一秒。
“錚”的一聲,她猛地抽出了離她最近的朝太初腰間的長劍。
沒有人看清她的動作,隻是那劍氣如虹,掀翻了擋在她面前的朝小塗。
然後在眾人的驚呼聲當中——
她反手一劍,噗嗤一聲,猛地將夙流雲捅了個對穿。
公平?道義?
別人給不了,她自己討。
第7章 小眼睛蛇
她的速度太快了,沒人能想到她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
就算長老、宗主都在場,也沒來得及阻攔!
夙流雲驚駭又不解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那種長時間偽裝出來的溫良模樣仿佛被這一劍給捅破了。
他喉嚨裡冒出咯咯的聲音,嘴角滲出血跡,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震驚,“歲……”
他從來喜歡算計人心,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的她不再是那個事事為宗門考慮的少宗主,而是萬箭穿心後,死而復生的朝今歲。
她微微用力,手裡的那把劍就緩慢地轉動了一圈。
血如泉湧。
她輕聲說:
“好一個痴心一片。”
“既然你這麼喜歡我,那為我去死,不好麼?”
她松開手,他便直直跪倒在她面前。
潮水一般的驚叫聲傳來,周圍亂成一片。
她看見朝小塗撲過去,看見朝太初震驚無比,強行封住了他的心脈,怒吼道,“快!快送去醫堂!還愣著做什麼?!”
她輕笑,卻從未有過這麼輕松,就像是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從心中移開了。
她對上了朝太初暴怒的雙眼,周圍人震驚的視線,隨手松開了劍,丟在了一邊。
——不是自己的劍,果然用起來不怎麼順手。
她攏了攏袖子,輕柔道:“謀害同門,三十鞭,思過崖三個月。”
“父親,你親口說的,我自己去。”
她抬腳就走,把一幹人等甩在了身後。
昆侖劍宗有六座山頭,各司其職,而刑堂獨立了出來,位於不遠處的山腳下,看上去陰森又威嚴。
她在弟子們震驚的目光中施施然走了進去。
這是必須的流程——如果她現在還不想立馬和整個昆侖為敵的話。
系統十分及時:“宿主,我可以屏蔽痛覺!”
朝今歲還沒有來得及回答系統,就感覺到手指被猛地咬了一口。
她低頭一看,有一條青黑色的小蛇探出了頭來,頭頂還有熟悉的兩個角。
它一路跟了過來,但是因為蛟蛇的視力極差,迷了半天的路,匆匆爬來,就聽見了後半段:
什麼,三十鞭?
要是這個人類在它的監視下被活活打死了,它保證自己回去就會被魔尊做成蛇肉煲,所以它光速通知了自己的主人。
——本命靈獸和自己的主人之間有著靈魂深處的聯系。
小蛇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一開口卻是另外一個暴躁又好聽的嗓音:“蠢貨!”
她站住了,看著小蛇突然間魔頭附體,竟然沒有反駁。
那魔頭語氣陰寒道:“你的命是我的。”
“在我殺了你之前,你最好別把自己折騰死了。”
空氣安靜了片刻。
“它可以幫你。”
她遲遲不語。
遠隔千裡的魔族青年捏緊了掌心,嘴角爬上了一抹冷笑。
他了解她,從前她曾經無數次受罰,就算因此遍體鱗傷,也從未吭一聲。
隻因為她要以身作則,就從不肯逃脫責罰。
滿心的失望淹沒了他,讓他附身的小蛇看上去都陰冷至極。
他幾乎從牙縫裡擠出來四個字:“不識好歹。”
他的神識就要離開那條小蛇——
卻見她伸出手,摸了摸那隻小蛇和他相似的魔角,然後輕輕地,一指頭把小蛇腦袋給戳了回去。
她說:“好啊。”
他愣住了。
她想了想:“不過,要留一點表面傷,不然不好交差。”
他愣了半天,表情古怪地安靜了一會兒,才冷冷道,“你這是在,指揮我做事?”
她很耐心地說:“沒呢,我在求你。”
千裡之外的青年眯起了丹鳳眼,透過蛟蛇幽幽盯著她半晌,才冷哼了一聲。
魔界之主的神識從小蛇身上消失了,小蛇恢復了正常,不滿地咬了她一口,也安靜了下來。
她想,人總是會變的。
從前她把昆侖當做家,以身作則,是立家之本;
如今她把昆侖當做龍潭虎穴,自然不願意在這個關頭削弱自己。
蛟蛇幫她承擔了大部分的鞭刑,對於一條千年的蛟蛇而言,這對於修士來說痛入筋骨的九節鞭,落在它身上不過是撓痒痒似的。
剩下的皮外傷對於她而言並不算什麼,不過,至少看上去血跡斑斑、十分悽慘。
幾個小弟子追了上來,“少宗主!”
靈韻衝上去想要去攙扶她,被朝今歲拒絕了。
“我沒事,回去吧。”
靈韻憂心忡忡,卻也不敢再上前了。
隻能目送她獨自消失。
靈散不安地問道,“少宗主會沒事的,對麼?”
靈韻沒有回答,他們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夙師兄生死未卜,宗主勃然大怒,就算少主佔理,此事能夠善了麼?
朝今歲在思過崖下的大石頭上坐下,心情卻意外的輕松。
她甚至還戳了戳小蛇,問道,“你叫什麼?”
小蛟蛇愛答不理地把自己盤起來,直到她拿一根木棍戳了它的蛇腹,才憤怒地抬頭,朝她嘶嘶嘶。
這條蛟蛇從前作為魔尊的本命靈獸,沒少和朝今歲交手,一直幻想著有一天可以把她吃掉。
結果,主人的態度變來變去不說,它莫名其妙地還幫她挨了一頓打,滿心的委屈,看這個食材十分不順眼。
食材:“沒取名字?那就叫你小眼睛吧。”
蛟蛇縮小後,眼睛的確不大,就黃豆大那麼點。
小蛇猛地回頭,一副怒發衝冠的模樣。
食材: “幫我注意下周圍的動靜,有響動就通知我。”
它更生氣了,它可是魔尊座下第一猛蛟,又不是看門的!
這個正道修士就不怕它吃了她!
但是它想起了主人無數次把它踹飛的經歷,隻敢憤憤地張開血盆大口威脅,多咬一口都不敢。
她卻很有禮貌道:“今天謝謝你了。”
小蛇瞪她一眼,飛速溜走。
都說本命靈獸肖似主人,她莞爾:可真像。
朝今歲閉上了眼睛,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敲擊在巖壁上。
系統忍不住說,“宿主,你太衝動了。”
系統想到了宿主會動手,但是沒想到宿主速度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