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交了子,拜了年,夏母、夏芍都給了孩子壓歲錢,就連夏萬光媳婦兒都一人給了五毛。
除了壓歲錢,每個孩子還做了套新衣裳,秀秀珍惜地摸了又摸,把壓歲錢放進新衣服口袋裡,又有些不放心,拿出來放在枕頭下,睡覺的時候也要伸手摸摸。
“真好啊。”小姑娘困得迷迷糊糊,“像在做夢一樣。”
外面還時不時有鞭炮聲傳來,她眼皮越來越沉,卻強撐著不願意閉上,“要是能一直做夢就好了……”
一直做夢顯然是不可能的,過完年沒幾天,夏萬光的信又來了。
從一開始的煩躁到後來的焦急,再從焦急變成暴怒,幾乎每來一次,夏萬光的情緒都要變一次。這次字裡行間終於露出了無奈,說家裡雞死了,說衣服也被他洗破了。
“他不是嫌咱們吃白飯嗎?有本事他自己幹。”
夏母對這個兒子實在有些失望,說著又嘆氣,“他這樣,也是我和他爸沒教好。”
以前的父母自己見識就少,生活又苦,養孩子都是吃飽穿暖,實在吃不飽穿不暖也沒有辦法,有幾個知道教育孩子的?
你跟他們談教育,他們問你教育是啥。
這不是個人的問題,是時代的問題,夏芍握了她的手,“我跟萬輝你們不是教得挺好嗎?”
再好的教育,還避免不了個體差異性呢。
閨女和小兒子都有出息,也孝順,夏母一想,心情又好了不少。
隻是大鵬還要回去上學,他們也不可能永遠住在這。接了信夏萬光媳婦兒支吾半天,最後還是跟夏芍說:“這眼瞅著要開春了,我、我和孩子還是回去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夏芍沒有留人,也留不住。
她隻是準備了一些江城特產,幫他們收拾東西,“秀秀也有九周歲了,聽說還沒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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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哥說她還小,再等兩年。”
虛歲都十歲了,不小了,再等兩年是假,夏萬光不舍得花錢給閨女讀書才是真吧?
夏芍沒有說穿,“嫂子還是抓緊點,別把孩子耽誤了。這次出門你也看到了,做個睜眼瞎,幹什麼都不方便,念書又花不了幾個錢,不行我這個姑姑給她掏。”
“不用不用,我手裡有。”夏萬光媳婦兒趕忙搖頭。
夏芍怕她不當回事,很認真地提醒,“我能當工人,萬輝能當兵,都是因為識字。”
夏萬光媳婦兒是知道這個小姑子的,有本事,也有主意。萬輝能有今天,全因聽了她的話,她說念書有用,那應該就是真有點用,這回夏萬光媳婦兒點了點頭。
夏萬光媳婦兒帶著孩子走後半個月,夏芍收到了大鵬的來信,郵票是用她偷偷給的錢買的。
兩個孩子的壓歲錢最終還是沒保住,剩下的全被夏萬光搜走了。但大鵬留了個心眼,進門前就把一部分偷偷藏在了外面,他媽手裡的也沒交,說是要留給秀秀上學。
“家裡連年都沒過,聽說我爸就自己和面烙了兩張餅,要麼就是打面湯。他棉衣也破了,自己不會縫,凍得還感了一次冒,我們回去的時候還在流鼻涕……”
夏芍看了隻覺得活該,等大鵬和秀秀都長大了,夏萬光難受的日子在後頭呢。
誰叫他眼裡隻有自己,老婆孩子在家全受苛待?
信上大鵬留的是學校的地址,夏芍也就按照這個地址給他回的,半夏還捎了幾句話給秀秀。
又過了半個月,大鵬有信回來,這次夏芍幹脆讓承冬回的信,也讓孩子們多親近親近。
就在這個時候,陳寄北收到通知,準備出發去大連了。
夏芍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畢竟再有一個月就要開始收山菜,總得談妥了,才能加大收購量。要出口,以前的量肯定是不夠的,具體要多收哪個也得看人家要哪個。
夏芍幫陳寄北收拾東西,“聽說大連那邊暖和,但是風大,你還是得多穿點。”
陳寄北沒說話,放了個枕巾進包裡。
“你拿這個幹嗎?”夏芍有些詫異。
男人神色很正經,“怕招待所髒。”晚上睡覺前放被,夏芍卻發現他拿的分明是自己的。
自從那次去過省城,陳寄北這幾年再沒往外借調過,有其他廠要做桶,也是直接來土產下單。
因此對於兩個孩子來說,這是爸爸第一次出遠門。半夏一個勁追問他什麼時候回來,承冬也仰臉望著爸爸,看得陳寄北俯下/身,挨個跟兩個孩子說了悄悄話。
承冬聽了嚴肅點頭,“我會照顧好媽媽、姥姥和妹妹。”
半夏卻像個小狐狸隻笑不說話,大眼睛彎彎,還親了爸爸一口。
夏芍一看,就想起當初兩個孩子鬧著要跟她睡,這男人是怎麼哄孩子的,“你不會又要給她買糖吧?”
“才沒有!爸爸說的是外國巧克力!”
半夏趕忙幫爸爸解釋,然後就見爸爸望著她有些無奈,媽媽則看著爸爸似笑非笑。
她愣愣轉頭看哥哥,“我是不是說漏嘴了?”
“沒事。”承冬一本正經,“你不說,媽媽看你表情也能看出來。”
半夏:“……”
這天出門,陳寄北默默跟在夏芍身後,一出來就低聲道:“我隻說給她買,沒讓她隨便吃。”
“你知道就好。”夏芍橫他一眼。
見他神色微松,又回身幫他整了整領帶,“早點回來。”
因為這次要談的是出口,土產還給每個人都發了套毛料西裝。
陳寄北第一次換上的時候,夏芍望著面前眉目英俊身姿挺拔的男人,恍惚間竟有種時空交錯的錯覺。
還好男人拿著那條領帶皺眉,讓她迅速又回歸了現實。可惜她上輩子單身狗,也不知道這東西是怎麼打的,兩口子研究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戴到了男人脖子上。
感覺到妻子的手輕輕落在自己頸間,陳寄北眼中有了柔意,“嗯。”
兩人在路口分開,一個去了食品廠,一個去了土產公司。這回土產要去的人不少,他得隨隊一起出發,土產還把在售的幾種山菜都裝了一桶,作為樣品發往大連。
這次出差不知道要去多久,陳寄北說會想辦法給夏芍打電話報平安。
所以警衛室來通知有她的電話,夏芍一開始還以為是陳寄北,沒想到竟然是秦舒。
夏芍不記得聽誰說過,和一個人拉近距離最好的方法,就是求那個人幫點小忙。反正自從找秦舒幫忙查過萬輝的下落,她和秦舒越來越熟了,倒也不覺得失望。
秦舒的聲音聽起來卻很鄭重,“小芍,我想請你幫個忙。”
這還是秦舒第一次開口求人,夏芍也不知道她能求自己什麼,“什麼事?嫂子你說。”
“小虎明年高中畢業,得上山下鄉,我跟你表哥不準備辦假病讓他留在城裡,想讓他到你那邊去。你看看你方不方便,方便的話幫我們照看一下。”
夏芍知道小虎明年畢業,隻是沒想到秦舒和陸澤同真會讓他下鄉,還要到自己這邊來。
省城周邊也有農村,留在省城周邊不是更方便照顧?
正疑惑,就聽秦舒壓低聲音,“蔡付恩死了。”!
第139章 不明不白
蔡付恩死了?小虎那個渣爹死了?
夏芍記得這人還沒有陸澤同大,而且聽秦舒這口氣,恐怕事情不簡單。
果然秦舒道:“說是上吊自殺的,但他罪名又不重,前幾年鬧得最兇的時候都沒自殺。”
那十年是最壓抑男女關系的,正常關系都倍受壓抑,何況不正常的。但凡有人發現搞不正當關系,男的女的一起掛了牌子和破鞋遊街示眾,任人恥笑唾罵。
蔡付恩那些舊事被翻出來的時候可沒少遊街,那麼飽受屈辱的時候他沒有自殺。
驟然從雲端跌入泥裡,每天勞作,還要不時接受批評教育,他沒有自殺。
如今最難的那幾年已經過了,再高的心氣也該散了,再苦的日子也該適應了,他卻自殺了。
別說秦舒,夏芍聽著都覺得不太對勁。
她沉吟了下,“知道是為什麼嗎?我記得胡雪梅跟他一起下放的,胡雪梅說沒說什麼?”
提到胡雪梅,秦舒沉默了下,“她改嫁了。”
“改嫁了?”就算知道胡雪梅未必願意跟著蔡付恩過苦日子,夏芍還是意外了下,“什麼時候?”
“不清楚,給我傳信的人沒細說,反正是嫁給別人了。我這也是聽說蔡付恩那個兒子沒了,不放心,特地找人幫忙盯著才知道的,他媽那邊還沒收到消息。”
“他那小兒子也沒了?”這又是個讓人意外的消息。
秦舒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沒了,前年就沒了,抽風,沒及時送到醫院。”
以前小孩子抽風沒了的還挺多的,多是用點土辦法,能救過來就救,救不過來就夭折了。雖然這些年醫療水平進步了許多,可蔡付恩是被下放的,哪來的條件去醫院?
“前兩年他媽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想把他弄回來,沒顧得上,現在連他都沒了。”
秦舒語氣很是凝重,“我不知道沒了孫子又沒了兒子,他媽能幹出什麼來,何況他死得……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把孩子送到你那去,你那他們找不到。”
被秦舒含糊帶過的話,八成是“不明不白”。
這幾年死得不明不白的人並不少,沒人敢追究他的死因,反而更怕被他連累。
而且胡雪梅要改嫁,肯定會改嫁一個對她擺脫困境有幫助的人。能幫她改變現狀甚至讓她過得比較好的,身份可想而知,誰知道這裡面會不會還有什麼。
夏芍也覺得棘手,“還有一年多,這麼做恐怕不保險。”
“我知道,可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小虎還不到十六,去當兵年齡也不夠。”秦舒話裡含著無奈,“我也知道讓你為難了……”
如果隻是蔡家老太太還好說,牽扯到蔡付恩的死,誰都會猶豫。
她也隻是試一試,就算夏芍不願意幫忙,也沒什麼,她……
“嫂子想沒想過讓小虎轉學?”
夏芍一句話把秦舒問愣了,“轉學?”
“對,轉學。既然要讓孩子避出來,那自然是越早越好。”
夏芍的聲音冷靜、沉著,“我和寄北都在江城,表哥在這邊也有人脈,轉個學問題應該不大。讓小虎先過來讀一年高中,能回去就回去,回不去直接從這邊下鄉。”
能現在就離開這些是非當然最好,可去江城讀高中,就得住宿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