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有兩個孩子在身邊鬧騰,能讓人多一點開懷,少一點煩惱。而且夏芍也說了,戰場上也能寫家書,好歹也是個盼頭。
果然到了月中,終於有沒貼郵票的家書到了,信上還囑咐夏芍別告訴夏母。
“一個個的都這樣。”
夏母忍不住數落,又忍不住激動地落淚,抱著信,晚上睡覺都放在枕頭下,更是每天聽廣播,關注前線的戰事。
另一邊,省城食品廠來學習的人也到了。
來人很低調,下了車自己找來的廠裡,點名要找夏芍。
夏芍親自出去接的,面上什麼都看不出來,沒有得意,更沒有譏嘲。
這種大方又大氣的態度,反而襯得省城食品廠狂妄自大,還不如江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廠。
這讓省城食品廠來的兩個人更加難受,尤其其中一個人還是在上次培訓中見過夏芍的。
回去後車間找他們問話,那人想了想,“不好說,廠子是不大,但他們研究配方那個人很年輕,才二十來歲。這個年紀,誰也不知道她以後還會不會出新東西。”
才二十來歲?
幾個大師傅都有些意外,“這個年紀,應該還在做學徒吧?”
他們那個時候,二十來歲就算不是學徒,也隻能聽師父的做點簡單東西,哪可能研究配方?
幾人都不大信,“估計是故意捧出來的,還是先看東西吧。我那時候不也有個少東家,年紀輕輕就能研究這研究那,最後搞半天,全是背後有人給他想的。”
別管信不信,反正沒幾天,省城食品廠總算把蔥香蘇打餅幹上了。
到了年底要評選省先進工作者和先進工作集體的時候,江城推薦的名單裡也有江城食品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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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因為東西銷量不錯,他們這次的交流會辦得成功,最終還真拿到一個先進工作集體。
獎是夏芍和車主任去省裡領的,老羅說自己隻是質檢員,怎麼也不肯去。獎狀拿回來,他卻親自盯著人貼在了車間辦公室,還感慨:“怎麼沒給小夏個先進工作者?”
“哪有兩樣都給同一個單位的?省先進沒有,這回市裡不是有她嗎?”溫副主任笑道。
“辦了這麼大個交流會,再沒有,市商業局那幫人幹脆別幹了。”老羅冷哼,“對了,我聽說她家陳寄北今年也是市先進,這全市就十個,他們兩口子佔了五分之一。”
“要不是他倆工齡不夠,早就該有他們了。”車主任說。
老羅一想也是,“全省都沒幾個會做圓肚子木桶的,她家小陳一去,土產不僅不用出去找人修找人做了,還能接其他廠做桶的活,這桶都快成他們單位特產了。”
提起陳寄北,老羅不免想起胡副主任那句口頭禪,“這個老馬。”和胡副主任一樣搖搖頭。
“老馬也快要退了。”溫副主任說,“聽那意思,他準備直接退,不想多延了。”
“他不想多延了?”老羅有些意外。
車主任也沒想到,“退休了工資可沒現在高,再說何二立現在能接手木匠房了?”
“二立現在已經能把桶做出來了,就是速度差點,再練個半年,應該能提一提。車間要實在不放心,大不了我退了之後過來盯著點,反正我在家也沒事幹。”
馬四全坐在釀造車間辦公室裡,這番話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至於工資少……”
他看向劉主任和胡副主任,“你們也知道我沒別的心思,就一個兒子,手還不太好使。我準備跟廠裡打申請,退休後我還回來幫忙,讓小寶來廠裡當警衛。”
警衛的工資跟八級工,差了可不是一星半點。
他退下來,還願意無償回來幫忙,隻想給兒子找個工作,廠裡八成不會反對。
廠裡果然沒有反對,轉過年七月,馬四全退休,馬小寶也正式成為了食品廠的一名警衛。
夏芍跟陳寄北去喝何二立女兒的滿月酒,何二立還說起此事,“給他找個班上就對了,省的他整天在家搖晃。當初他就是沒事幹,才會跟一群不務正業的瞎混。”
說這話的時候,何二立完全忘了自己當初也是那不務正業的一員。
金美雲上月初生了個女兒,他正抱著自家閨女給好友瞧,“看到麗華這腿沒?助產士說了,她這種手長腳長的將來肯定長大高個。還有她這嗓門,剛下生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個兒子。”
話音剛落,懷裡的小嬰兒就大哭起來,嗓門大的幾乎能掀翻屋頂。
“你們看你們看,我沒說假吧?”
何二立個當爹的還與有榮焉,看得何嬸兒拍了他一把,趕緊將孫女抱去喂奶了。
夏芍也聽他吹閨女吹得耳朵都快起繭了,轉移話題,“廠裡要開始招家屬工了,你知道吧?”
“知道。”何二立說,“我已經把美雲的名字報上去了。還好當初聽了你的,麗華一下生就花錢找人,給美雲把戶口落了,不然不知道錯過今年,還得等幾年。”
夏芍是62年的家屬工,如今已經是66年了,足足隔了四年。
何二立說的是這個,夏芍卻知道要是錯過了今年,要等的恐怕就不止四年了,甚至等不到。
改革開放後知青返城,各大工廠也開始招工,允許退休工人的子女進廠接班。但工作崗位和返城的人數遠遠不成正比,到時候別說找工作,想落個戶口都難。
金美雲也是運氣好,卡在食品廠招家屬工之前落了戶口,孩子剛滿兩個月,她就去食品廠報到了。
人分在了醬菜車間,兩口子每天一起來上班,把孩子送去何嬸兒那裡,晚上又一起下班,接上孩子回家。何二立個廢柴蹬不動自行車,有時候還要換金美雲帶一會兒他。
也就在這些家屬工努力適應著生產的時候,江城出現了戴著紅袖標的學生。
夏芍中午下班,正碰上一群年輕面孔操著外地口音,挺胸昂頭,去附近的國營飯店吃飯。
那抹鮮豔的紅像一個信號,昭告著什麼的來臨。
夏芍神色不覺變得肅穆,正要等那行人過去,呂大爺在身後叫她:“小夏,有你的電話!”
見她回頭又補充:“是個女的!”!
第129章 開始
能打電話找夏芍的人本來就不多,女的就更少了。
夏芍心情本就有些沉重,聞言滯了滯,才快步朝警衛室走去。
沒想到接起電話剛“喂”了一聲,那邊已經迫不及待道:“夏芍,你弟弟那個團撤下來了。”
夏芍就怕是什麼不好的消息,手都攥起來了,聞言有瞬間的怔愣。
“嫂子你說,萬輝他們團撤下來了?”生怕自己聽錯,她謹慎地又問了一遍。
“撤下來了,大部隊已經回來了,還有些傷員也在陸續往回趕。”
比起上次聯系,秦舒的聲音不知輕松了多少倍,“我今天剛聽我大哥說的,趕緊給你打個電話,讓你放下心。估計等他們安頓好,就會給你寫信了。”
“那就好。”夏芍攥緊的手終於能放開了。
雖然夏萬輝安頓好後,曾經從戰場上給他們寫過家書,但到底不方便,肯定不能像平時寫那麼頻。秦舒又說有什麼事會通知她,她還真怕聽到的會是什麼不好的消息。
還好還好,是個好消息。
快一年了,每天提心吊膽地盯著廣播和報紙,總算把人給盼回來了。
明明身上什麼都沒背,夏芍卻覺得仿佛卸下了什麼東西,整個人從心到身,全都為之一輕。
她趕忙跟秦舒道謝,說完掛斷電話,長長籲出一口氣。
“你弟弟從戰場上回來了?”呂大爺問她。
夏芍轉頭,這才發現呂大爺和陳寄北都在看著他,眼中難掩關切和期待。
她點點頭,“應該是,說是他們團已經輪換下來了,具體的還不清楚。”
“那就是,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呂大爺像是心頭一塊大石也落了地。
“謝謝。”夏芍很誠摯地跟他道謝。
呂大爺擺擺手,“這有啥好謝的?”低下頭去擺弄收音機,眼底卻閃過一絲黯然。
夏芍記得陳寄北說過,呂大爺就一個兒子,戰場上沒了,估計特別能感同身受吧。所以聽說她弟弟去了戰場,才會那麼擔心,一直幫她聽著廣播,看著電話。
不想老大爺難受,夏芍突然驚呼:“大爺你私房錢被二蛋兒拱出來了!”
“啥?”
呂大爺以不符合他年齡的速度跳起來,趕緊去看鞋底,又看桌後的空地,“馬上老婆子就要來送飯了,可不能讓她看著,我就指著這點錢買酒買煙。”
結果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抬頭,正看到夏芍促狹的眼。
呂大爺立即氣不打一處來,“大爺的玩笑你也開!”
可是這麼一鬧,什麼黯然,什麼戰場,他也想不起來了。
夏芍朝他眨眨眼,“大爺你不是在家說一不二?還怕被大娘發現啊?”
舊事被重提,呂大爺更沒好氣,開始撵人了,“趕緊走,別在這惹我生氣。”
夏芍就順勢和陳寄北告辭出來,還被男人不著痕跡捏了下指尖,“你故意的。”
說的而不是疑問句。
趁著下班高峰人流擁擠,夏芍也回捏了一下他,“鬧騰一下,總比想起傷心事強。”
人多,兩人就先沒騎車,出了門口這一段,陳寄北正準備上車,目光卻突然一頓。
察覺到他的視線,夏芍望過去,發現又是一隊學生。
她不禁壓低聲音,“怎麼了?”
“沒怎麼,看到個認識的人。”陳寄北斂眉收回視線,剛要走,對面已經有人看到了他。
“陳慶年?你是不是陳慶寶他二哥陳慶年?”
跑過來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還沒竄個子,看起來又瘦又小,眼睛卻賊亮,盯著陳寄北上下打量,“還真是你啊,我就記得陳慶寶說過,你好像在什麼江城。”
自從這人靠近,夏芍就感覺陳寄北身上那種久已不見的冷銳隱隱有復蘇的跡象。
他神色寡淡,騎上車就走,“你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嗎?”對方撓撓頭,顯然也不是太敢確定,“陳慶寶是說他那二哥在江城啊,不過陳慶寶也說他二哥就是個街溜子,在東北混得很差,說不定還真認錯了。”
少年看看遠去的自行車,想想陳寄北腕上的手表,覺得怎麼也沒法跟混得差聯系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