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怎麼說?我也不知道。”姜百勝面色也不大好。
這邊孫清家關上門,那邊陳寄北也洗完尿布拿進屋,在炕上晾上。
東北冬天冷,洗好的東西一掛到外面就凍上了,反而是鋪在炕上,幹得比較快。
“我看孫姐臉色不大好,來了幾個人?”夏芍低聲問陳寄北。
陳寄北和她一說,她細眉立即蹙了起來,“一個大爺,一對兩口子,還有個三歲的孩子……孫姐家又沒什麼大事,怎麼來了這麼多人,還帶著孩子?”
夏母就是從關裡來的,聞言點頭,“這得多少路費?孩子也遭罪。”
這一路折騰下來,大人都累得受不了,何況小孩子。
陳寄北晾完,幫夏芍拉了拉被角,淡聲補充:“來的還是個男孩。”
男孩就更不應該了,這年頭男孩都是寶貝,尤其是在農村,誰舍得孩子這麼遭罪?
夏芍靠在溫暖的被子裡,“我記得孫姐說過,姜哥沒有兄弟,父母也不在了。一個大爺帶了這麼多人來,大年底的,還招呼都不打一個,恐怕不是好事……”
她話音未落,對門突然傳來孫清尖銳的聲音,“不行!我不同意!”!
第112章 過繼
細論起來,舉大爺其實是姜百勝的堂伯。
姜百勝爺爺隻有姜百勝他爸一個兒子,到他這已經是兩代單傳了。舉大爺是姜百勝爺爺的大哥,姜百勝伯爺爺家的兒子,要說親,其實親不到哪裡去。
但姜百勝老家那邊都是一個姓一個村,比較講究宗族禮法。
舉大爺是長房長子,輩分和身份都壓在那,姜百勝和孫清隻能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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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孫清怎麼也沒想到,這個人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自作主張帶了一堆人來她家裡。不僅擺足了長輩的架子,還一開口便讓自己過繼他二兒子家的小孫子。
“不行!我不同意!”孫清反應十分激烈。
姜百勝臉色也很難看,“我們還年輕,又不是四五十了沒法生了,不需要。”
他難看,舉大爺比他更難看,煙袋重重往炕上一放,“你過年都二十一了,還不需要?你爸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都能上學了,你倒好,結婚四五年連個影都沒有!二叔就你這麼一個孫子,要是你百年之後連個繼承香火的都沒有,你讓俺怎麼跟二叔交代……”
“現在是新社會了,不講那些。”姜百勝皺著眉打斷他。
舉大爺立即瞪起眼,“怎麼不講?前兩年隔壁武家莊還有人辦冥婚,給兒子說了個媳婦,又過繼了個六歲的孫子。抬棺材的時候你二哥還去了,不信你問你二哥。”
“確實有這麼回事。”姜二哥連忙點頭,“娶的你也認識,就是你同學古大川的妹子香翠。聽說是得痨病死的,死的時候才十六,武牛子家給了一百多塊錢彩禮呢。”
一百多塊錢省著點花,在老家都能說兩個媳婦兒了。
舉大爺接過話頭,“人家兒子死的時候連婚都沒結,都能辦個冥婚過繼孫子,說到底還不是怕斷了香火?要知道隻要沒兒子,不管結沒結婚,都不能進祖墳。”
“當誰稀罕啊?我們又不回去!”
沒有孩子就是孫清最大的心病,聽他一口一個沒兒子地往痛處踩,孫清氣得人都在抖。
舉大爺立即狠瞪她一眼,“爺們說話,你一個娘們插什麼嘴?老實去一邊呆著!”
孫青父母都沒這麼不留情地說過她,他一個隔房的大爺,怎麼張得開嘴?
孫清就要頂回去,被姜百勝一把拽到了身後。
舉大爺目光就重新落回姜百勝身上,“你瞅瞅你這說的是啥媳婦?一點教養沒有,你看看你二嫂敢吭聲嗎?當初你大娘說讓她娘家侄女跟你,你還不幹……”
“不是說孩子嗎?”聽他總揪著孫清數落,姜百勝語氣裡的不耐有些壓不住了。
舉大爺來當然是為了說孩子的事,拿起煙袋抽了口,“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咱們自己家又不是沒孩子,憑啥讓你百年之後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我看建軍就很好,長得像你爸小時候,人也聰明,年齡又不大。你媳婦不用生不用養,白撿一個兒子,有啥不樂意的?”
聽對方又說起孫清,姜百勝臉色更黑了幾分。
隻是到底是長輩,不好撕破臉,他沉了口氣,“還是算了吧,我和孫清還年輕,不著急。萬一現在過繼了,我們又生了自己的孩子怎麼辦?二嫂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來,養這麼大,也不好叫他們分開?”
自從進門,姜二嫂就抱著孩子找了個角落坐下,一直未發一言。
聽姜百勝提到分開,她眼圈一紅,卻趕緊低下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姜百勝是做公安的,早就發現自己這個二嫂不太情願。
他這麼說,既是在委婉的拒絕,也是給了彼此一個臺階。沒想到舉大爺並不想下這個臺階,“她要是舍不得,可以留下來照顧建軍一陣,女人家也吃不多少糧食。”
姜百勝當時就跟吃了蒼蠅似的。
孫清更直接,一把推開擋在她前面的姜百勝,“你這是讓我們幫你養孫子不算,還想我們給你養兒媳婦?你咋不讓我倆直接過繼你,連你帶你兒子兒媳婦一起養?”
這話就很難聽了,舉大爺登時站了起來,“你少教!”
他兒子面色也很不善,“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
“長輩也沒有這麼逼著人幫她養媳婦養孫子的!”有個彪悍的媽,孫清也不是啥忍氣吞聲的人,“百勝都沒說什麼,你一個大爺,還是隔房的大爺,憑啥管我們家的事?”
“你!”舉大爺氣得拿煙袋指她。
又瞪姜百勝,“你就是這麼管媳婦的?你二嫂要是敢這麼跟你二哥說話,你二哥早扇上去了!”
“他敢動我一個試試!”孫清毫不示弱。
那姜二哥立馬看向姜百勝,“就這樣你還不抽她,你還是不是爺們?”
姜百勝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個,面上一燥,人卻死死站在那,沒動。
“狗剩!”舉大爺叫姜百勝的小名。
訓斥的話還沒出口,那邊孫清已經開門出去了,“反正我話撂這了,我不同意!”
她“哐”一下把門摔上,就要往外走,姜百勝趕緊追出來,“這麼冷的天,你要去哪?”
“不抽我你都不是爺們兒了,我還不走,等著挨抽嗎?”孫清冷冷甩開他。
“我、我那不是沒抽嗎?”姜百勝一頓,孫清已經推開廚房的門,幾步便衝到了門洞。
這可是一月份,她連個帽子手套都沒戴,一會兒露在外面的手臉就全得凍傷。
姜百勝剛要追,夏母開門出來了,“我去吧。”小跑著趕上孫清,也沒說別的,“小芍說你之前給她做那個小背心開線了,她不會弄,讓你幫她看看。”
夏母脾氣軟,對人又好,兩人白天都在家,也是個伴。
孫清再有氣,衝著夏母也發不出來。
夏母就拉了她,“外面冷,你進來說。”一直把她拉去了對門自己家。
和站在廚房的姜百勝擦肩而過時,她看也沒看姜百勝。
繃著臉進了夏芍家,撲面而來的卻是滿室溫暖,和空氣中浮動的淡淡奶香。大概是被剛才的爭執吵到了,襁褓中的妹妹閉著眼,正張了紅紅的小嘴巴哼哼。
孫清一見,原本有十分氣,也隻剩下五六分了。
她和夏芍從不見外,一屁股坐在炕邊,“哪開線了?我看看。”
夏芍沒說話,遞給她一件洗幹淨的內衣。
孫清接過來,前前後後看了一遍,也沒發現開線的地方。
“這不好好的嗎?”她詫異抬頭,就見夏芍目光澄澈,正淡笑望著她,突然明白過來。
她眼眶一熱,眼淚漱漱落了下來。
姜百勝一直在廚房裡站著,聽到門內壓抑的哭聲,拳緊緊握了起來。
“百勝。”那姜二哥出來叫他,“娘們不懂事,不用管她,這件事你同意就行。”
姜百勝沒有接這話,進屋關上門,“你們吃飯了嗎?”
“哪吃飯?俺們這一路淨啃餅子了。”舉大爺在炕邊磕磕煙袋,臉上還有餘怒。
“那我去蔬菜商店看看,有沒有啥好菜買一點。”姜百勝拿了外套開始穿,“桌上有餅幹,你們要是餓就先吃點墊墊,蔬菜商店離這兒不遠,我一會兒就回來。”
舉大爺本來還想繼續說孩子的事,想想人都來了,也不急在這一時,點點頭,“多買點。”
姜百勝拿了帽子圍巾出去,在夏芍家門口頓了頓腳步,還是沒敲門。
裡面,孫清嗚嗚的哭聲終於漸小,手裡夏母塞給她的手帕已經湿了半條。
大概是從沒聽過大人哭,妹妹全程都在跟著她哼哼,倒是小哥哥睡得香,這麼大動靜都沒被吵醒。
孫清擦了把臉,有些不好意思,“讓你們看笑話了。”
“孫姐這麼說,就是和我們見外了。”夏芍又遞給她一條手帕,也不說那些沒用的虛話安慰她,“哭也哭過了,這件事到底該怎麼解決,現在該想想了。”
哭泣、抱怨,說到底都是一種發泄,隻能解決情緒,解決不了問題。
孫清垂著頭,沉默了下,“我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別看她說得硬氣,可再硬氣,也掩飾不了她沒有孩子的心虛。
哪怕有個女兒,她都不會像現在這麼被動、茫然。
想到這,孫清眼角又有了水光,“你說我跟百勝無論怎麼查,都沒毛病,怎麼就沒孩子?”
這個夏芍也沒辦法,她是陪孫清去看過大夫的,確實沒毛病。可兩個人就是一直沒孩子,越沒有,孫清就越魔怔地想那什麼秤砣生,心裡負擔也就越重。
夏芍突然把兒子抱起來,塞進了孫清懷裡。
孫清一愣。
“給你沾沾喜氣。”夏芍說,“說不定你一抱完,回去就有了呢。”
孫青知道這是安慰,可還是輕輕託住了懷裡軟軟的嬰兒。
“實在不行,就想辦法把他們的介紹信燒了。”陳寄北去外面給炕添了把柴,回來見此,淡聲道。
他向來話少,突然插嘴孫清還聽得一怔,“把介紹信燒了?
”
“燒了。”陳寄北神色冷淡,“燒完我去公安局舉報,說你家有可疑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