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芍朝陳寄北靠近一步,拿手擋著嘴,“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寄北哥嗎?”
陳寄北一偏頭,就看到她滿臉揶揄,臉色微微一滯,示意她看前面,“到了。”
的確到了,巧得很,還剛好是王小春家隔壁。
就是地方遠沒有那人跟何嬸兒說的大,何嬸兒一進院就開始蹙眉,看完出來更是道:“不是說有快五十平嗎?我看連四十平都沒有,這也太小了。”
夏芍也覺得太小了,小屋除了炕,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那房東還張嘴就要四塊八的房租,“小是小了點兒,可地段好啊。前面就是百貨商店,離蔬菜五商店也不遠,買個啥都方便,我們這地方不愁租。”
單論地段,這哪有他們現在住那房子好,何況旁邊還住著個王小春。
夏芍笑笑沒說什麼,從裡面出來,又看了眼上鎖的隔壁,“那邊沒人住嗎?”
房東還以為她是要打聽隔壁租不租,立馬警惕,“沒人住是沒人住,不過房東人不行,之前把房子租給了個搞破鞋的。讓人家媳婦兒打上門,給撵出去了。”
“搞破鞋的?”夏芍有些意外。
經過李寶生這件事,王小春還敢這麼不小心?頭鐵嗎?
結果房東說:“對呀,那娘倆當媽的靠上了機械廠的嚴主任,當姑娘的也不咋幹淨。結果讓人家嚴主任的媳婦兒打上門,東西都給砸了,臉也抓花了。”
原來是王小春她媽,搞半天這還是家學淵源……
夏芍沒再問,說了句回去再商量商量,告別房東出來了。
“我看你們還是再考慮考慮。”一走出胡同,何嬸兒壓低聲音說,“要是隻有三十來平,就不值當了。”
夏芍點頭,“沒事,我們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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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走出沒多遠,又看到個熟悉的身影。
李招娣背著個大包,手裡領一個孩子,懷裡抱一個孩子,進了蔬菜五商店。
夏芍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轉頭望向陳寄北。陳寄北隻是掀了掀眼皮,“你給說來的。”
“我哪知道她能來啊。”夏芍眼神無辜。
她把李家的消息說出來,一是想當著村裡人的面說清娃娃親的事,徹底跟李家劃清界限,二是為了轉移李招娣的視線,別讓李招娣總盯著自己。
事實證明效果也不錯,直到她走,李招娣都沒再出現。
誰知道她前腳回了江城,後腳李招娣就找來了。
回到家,夏母正趁著光線好,在炕上整理一些不能穿的舊衣服。
這都是她從關裡帶過來的,走的時候她好多東西都沒帶,這些破衣服卻一定要拿著。如今全拆開了,能用的一一剪成了長條,給夏芍肚子裡的孩子做尿片子。
“這些都是我挑好的攢的,做尿片子最好,軟和,還不掉毛。”
夏母揉了把,放到一邊,這才問起夏芍:“東西買完了?”
“買完了。”人一來他們就出去找房子,夏芍怕夏母多想,沒和夏母說實話。
坐到炕邊看著那些被夏母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舊衣服,她隨口轉移了話題,“李招娣好像來了。”
“老李家招娣來了?”夏母有些意外。
夏芍點頭,說了說自己碰到李招娣的情況,夏母又嘆氣,“她也不容易,十五歲就嫁人,上面有厲害婆婆,下面有小叔子小姑子,男人身體還不是太好。本來還有個公公挺能幹的,前兩年也沒了,家裡四個孩子,她男人掙那點工分根本不夠花。”
李招娣十五歲嫁人,換了家裡的口糧,早就操勞成了市侩的農村婦女。
同樣是女兒,李來娣卻能跟著來東北,找一個有錢的城裡人,這換誰誰心裡能平衡?
估計李招娣連科長是什麼都不知道,但她知道李來娣一條圍巾三十多,夠他們全家生活兩個多月了。
不過鬧鬧也好,李家那兩口子也夠絕情的。剛來東北落腳的時候還有信回家報平安,沒過上一年就沒有音訊了,生怕說得太多,家裡會有人跑來東北打秋風。
正說著,陳寄北把洗好的櫻桃送進來,又拿了拖把拖地。
夏母立馬要下炕,“你放著,我拖。”被夏芍拉了下,“沒事,他能拖幹淨。”
“我不是怕他拖不幹淨……”
夏母欲言又止,等陳寄北出去了,才低聲問夏芍:“你怎麼能讓小陳幹活?”
夏母好幾次都想說這事,夏芍早就察覺了,尤其是發現她不僅讓陳寄北做家務,休班還喜歡睡懶覺的時候。他不解地眨眨眼,故意問:“我為什麼不能讓他幹活?”
“哪有老爺們在家幹這些的?”夏母脫口而出,“你這要是在老家,早被人戳著脊梁骨罵懶婆娘了。”
“可我要是在老家,也不能上班啊。”夏芍一句話把夏母說住了。
夏母訥訥半晌,“可、可就是沒有老爺們在家幹這些……”
“那是因為關裡的女人很少有下地掙工分的,就算有,掙的也遠沒有男人多。我又不是家庭婦女,開的是比寄北少,也少不到十塊錢,憑什麼家務全我幹?”
她很認真地跟夏母說:“如果我既要上班掙錢,又要做家務,還要自己帶孩子,那我要他幹嘛?”
“這……”夏母一時竟說不出反駁的話。
夏芍上輩子很多女性單身,或者選擇離婚一個人帶娃,就是這個原因。如果一個男人工資跟你差不多,在家卻什麼都要你一個人幹,憑啥伺候他?腦子進水了嗎?
她指指對門,“公安的工作夠體面了吧?姜哥關上門,還要幫孫姐纏毛線呢。”
陳寄北長得也高,身形卻是偏修長,不像姜百勝,看著就人高馬大。姜百勝這個人長得又黑,整天一身制服,夏母怎麼想,都想不出他纏毛線是什麼樣。
剛好此時對面傳來踩縫纫機的聲音,夏芍壓低聲音,“孫姐給人做衣服,一個月也不少掙的。”
說來有些殘酷,但有時候經濟地位真的決定家庭地位,所以夏芍才一定要找工作。不過夏母做了一輩子家庭主婦,傳統觀念根深蒂固,也不可能她幾句話就扭轉過來。
見夏母擰著眉,卻沒再說什麼,夏芍適可而止,轉移了話題,“媽你這是要縫什麼?”
除了舊衣服,炕上還放了些碎布頭,有夏母從關裡帶過來的,也有夏芍做衣服剩的。
“我想給孩子做個包被。”夏母拿起幾塊拼了拼,“好不好看?”
要說針線活,夏母那絕對是沒話說,一來就把夏芍家需要補的都補了,補得還很漂亮。她這幾個拼色看似隨意,可把其中任何一塊換了,都沒有這麼好看。
夏芍點點頭,突然心裡一動,“媽,你想不想學用縫纫機?”
“學用縫纫機?”夏母對這個外孫很期待,臉上滿是柔柔的笑,聞言還愣了下。
夏芍卻已經想好了,立即把櫻桃分出一部分留給陳寄北,剩下的端著去了對門。
夏母從關裡過來,在這邊一個人都不認識,人又社恐,怎麼也得找點事給她做。孫清性子直爽,又同樣有一手好針線活,讓她幫忙帶一下,再合適不過。
果然孫清猶豫都沒猶豫,“行啊,我看夏嬸兒針線活比我還好。”
“那你有闲了,叫她一聲。”夏芍想了想,還是覺得要沒人去叫,夏母絕對不會自己過來。
這還真讓她猜對了,回去她跟夏母一說,夏母立即遲疑道:“會不會太麻煩人家了?”
“不麻煩。”夏芍說,“她那邊要是忙不過來,你幫她把飯做了,她肯定樂意教你。”
去看完房子的第三天,石科長頂著一臉血道子來的單位,一看就是被撓了。
據牛亮的可靠消息稱,是他遠在關裡老家的大姨姐來了,和他媳婦兒發生了點衝突,被大姨姐撓的。
當然郭姐對此持不同意見,覺得他大姨姐是聽說妹子被他們家坑了,過來給妹子討說法的。反正李招娣戰鬥力不輸石科長同樣農村出身的老媽,因為年齡優勢還略勝一籌。
看完房子的第七天,老羅在抽檢的時候昏倒了,人是被抬著去的醫院。
當時他就在面包班,都沒用牛亮說“出事兒了!”王哥已經衝了上去,夏芍緊隨其後。
王哥把老羅平放在地上,掐了半天人中,老頭兒才悠悠轉醒。隻是手腳跟面條兒似的,話也說不出來,聞訊趕來的溫副主任一看便道:“是心髒病犯了。”
他隨身帶著速效救心丸,趕緊給老羅含了十粒,送到醫院一檢查,還真是心髒病。
“糖尿病引起的心髒病,血糖都這麼高了,怎麼也不注意點?”
醫生給老羅掛完水,老羅老伴兒也收到消息趕了過來,“心髒病?他前幾個月就病過一回,總說頭迷糊,心髒沒有勁兒,是不是那時候就有糖尿病了?”
“不排除這種可能。”醫生聽得直皺眉,“當時就不舒服,怎麼不來醫院檢查?”
老羅老伴兒滿臉擔憂,“我讓他來了,這倔老頭子說啥也不來。”
“先住院吧。”醫生說,“最少要打一個星期的針,後續飲食也要注意。”
老羅老伴兒跟著醫生去辦公室了,心髒病人怕吵,夏芍他們也沒敢都留在病房,在走廊裡站著。等他老伴兒回來,又幫著回家拿了住院要用的暖水瓶和臉盆、毛巾,才離開。
“之前都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糖尿病了?”郭姐還覺得不可置信。
王哥沒說話,夏芍也沒說話。她想起了老羅那場病,想起了常金順。
隻是人都已經這樣了,現在想什麼都沒用,他們還有很多事要面對。
首先就是八月份了,車間該做月餅樣品去商業局報價了。老羅這一住院,誰做?
就算等人出院再做也來得及,可老羅剛出院,能受得起勞累嗎?
而且過完中秋,馬上就是過年,陸陸續續還要賣不少細點,誰來帶著人做?
紅香縣食品廠這幾個月被他們擠得不輕,要是知道老羅病了,力不從心了,會不會又搞什麼幺蛾子?
車主任從醫院回來,就一直在捏眉心,“樣品我帶人做,不能離了師父,就什麼都不幹了。”
老羅病得突然,溫副主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那辦公室這邊我幫你看著。”
車主任“嗯”了聲。
溫副主任想了想,又道:“人你用面包班那幾個吧,去年就是他們幹的。”
車主任也是這麼想的。
他能當上車間主任,當初也是在車間裡拼出來的,各種月餅的配方全都爛熟於心。但用熟手總比用新手省事,何況去年那幾個人裡面還有夏芍。
夏芍可是時隔一年,還能將幾種月餅的用火清晰地畫在紙上。
果然樣品做得很順利,沒了周雪琴把東西烤糊,還比去年省了一批材料。
車主任挨個嘗過,覺得沒有問題,就準備將東西打包,讓銷售部的拿去報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