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萬光隻是想要錢,四個月都沒想真讓夏母去。不然傳出去,村裡肯定有人說他闲話。
沒想到夏芍張口就是兩三年,他再次一噎,“你可想好了,俺們農村窮,可不會給你郵養老錢。”
“我不用你給。”夏芍笑容消失,隻餘一臉正色,清澈的眼眸甚至有些讓人無法直視,“咱媽養了我一場,我養她是應該的。我和寄北再困難,也不差這點錢。”
夏萬光還想再說什麼,夏萬輝也有些坐不住了,“姐!”
一個字剛出口,那邊夏母已經站起了身,“夠了!都別說了!”捂著臉跑了出去。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沒什麼比兒女當眾將她踢來踢去更讓人難過難堪了。
如果不是夏萬光做得太過分,夏芍也不想讓夏母知道。可這種狼來了的伎倆,有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她可不想動不動就收到一封電報,又要擔心又要懷疑是不是真的。
夏萬光這樣說出來也好,省的夏母還抱著老思想,吃苦受氣也要留在兒子家。
眼見夏萬光媳婦兒那個沒主見的已經徹底麻了爪,隻能由夏萬輝追出去。夏芍慢了一步下炕,看了眼椅子上還在愣神的夏萬光,“我說話算話,明天就幫咱媽收拾行李。”
“你……”夏萬光待要開口,夏芍也出去了。
夏母並沒有走遠,她這樣軟弱的人,哭都不敢走出門哭,讓鄰居們看到。
兩人就站在屋後的牆角,夏萬輝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好。
夏芍走過去,拍拍他的肩,“沒事,我跟咱媽單獨說兩句。”
夏萬輝還是不放心,對上夏芍冷靜安撫的眼神,突然就想起了她在江城時的理智從容。
“你安慰安慰咱媽。”他低聲囑咐了句,卻沒走遠,就在屋檐下和陳寄北一起站著。
男人冷臉冷眸,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支香煙,卻始終沒有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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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萬輝一直擔心著那邊,又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麼,半晌才注意到,“你不抽嗎?”
“你姐懷孕了。”陳寄北聲音淡淡,又把煙放回了煙盒。
另一邊,夏芍已經攬住了夏母的肩,“媽你都不疼我,幫大哥帶大鵬,不幫我照顧小寶寶。”
她這絕對是在偷換概念,夏母是被兒子傷了心,又不是不想幫她照顧孩子才哭的。
聽她這帶著撒嬌又帶著埋怨的話,夏母趕忙搖頭,“我不是,我……”說著說著眼淚又砸下來,“都是我不好,拖累你了,還讓你懷著孕大老遠跑回來。”
生性柔軟又善良的人,哪怕正難過,也不忘自責,自己給別人帶來了麻煩。
雖然她從來都沒有錯,電報是夏萬光發的,錢也是夏萬光想要的……
兩人相處得其實並不多,但夏芍還是不想把這樣一個人留在夏萬光手裡討生活,“我是說真的,我和寄北兩個人在江城,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別說帶孩子了,連懷孕的時候要注意什麼都不知道。媽你要是不去,你閨女就要兩眼一抹黑地去生孩子了。”
“小陳他媽不去嗎?”說起女兒的大事,夏母立馬忘了哭。
這種人就是這樣,體諒別人永遠多過於體諒自己。夏芍輕輕嘆了口氣,“他九歲的時候,他媽媽就過世了。媽你都疼了我哥那麼多年,好歹也疼疼他。”
夏母一聽,趕忙道:“那我在他面前注意點,別提到他的傷心事。”
說著又一臉猶豫,“我在那邊沒糧食關系,你們……”
“寄北前幾個月剛漲了工資,我倆現在一個月能開八十多。等下半年我也漲了工資就是九十多,夠買糧了。”夏芍靠在夏母肩膀小聲說,“媽你可別告訴大哥。”
夏母連忙點頭。
夏芍就晃了晃她的胳膊,“媽你就去吧,就當幫幫我了。”
閨女長大了,好多年都沒這麼和自己撒嬌了,夏母被晃得無奈,“這事還得問問小陳。”
到底松口了。
兩人再回來,夏母眼雖還紅著,神色也有些暗淡,人好歹不哭了。
夏芍把事情和陳寄北一說,陳寄北沒有意見,夏萬輝卻跳了腳,“不行!咱媽又不是沒有兒子,我現在就去跟哥說清楚,讓咱媽跟著我過,他不養我養!”
夏芍沒想到自己安撫完了夏母,又要安撫夏萬輝。
她有些頭疼,“你拿什麼養?你現在一天才能掙幾個工分?”
夏萬輝還要兩個月才成年,十七八的大男孩哪怕不矮,也都是瘦高瘦高的,能幹多少活?
他臉上發燙,卻硬是梗著脖子,“反正不會讓咱媽餓著。”
“不會餓著就算完了嗎?”看著那雙倔強的眼,夏芍幹脆和他說得更清楚,“老家就這麼些地,卻有很多人口,你再能掙工分,頂多也就像哥那樣。別說你還掙不到那樣,你將來就不用結婚有孩子了嗎?咱媽要是有個病有個災,你能有錢給她看嗎?”
甚至還有更殘酷的,“咱家距離縣裡二十多裡路,走路最少要兩個小時,來得及去醫院嗎?”
為什麼明知道大城市生活壓力大,很多人還是擠破頭想要去?工作機會是一方面,醫療也是一方面。
夏芍深深看了弟弟一眼,“你要是有心,就別爭這一時的氣,想想以後。什麼時候你有那能耐了,真能擔得起這份責任了,你來接咱媽,我絕對不攔著。”
古時候搞那什麼二十四孝,有個叫“埋兒奉母”的,夏芍就非常不能理解。
這位老兄分家時把財產都給了兄弟,母親卻要自己奉養,然後窮得養不起了,準備把一雙兒女活埋,節省出口糧給母親吃……
有病吧?
沒錢你養什麼?讓老母親跟著你喝風啊!
你家孩子又是倒了幾輩子血霉?
見夏萬輝呆在那,夏芍沒再說,扶著夏母往裡走。
夏母還有些不放心,一直回頭看兒子,“這麼說……是不是太重了?”
“沒事,我嚇唬他的,省的他衝動。”夏芍低聲轉移著話題,“媽你說我生個兒子好還是生個閨女好?”
夏母是老思想,“那當然是生兒子,生兒子在婆家站得住腳……”
晚上安撫了夏母,夏芍才回到小屋。
陳寄北已經把被褥放好了,見她進來,問了句:“咱媽歇下了?”
“嗯。”夏芍聲音很輕,“估計一時半會兒睡不著。”
到底被兒子傷了心,肯定要難過一陣子。
陳寄北過來摸了摸她的肚子,“孩子沒再鬧你吧?”
“那倒沒有。”夏芍也摸了摸,“我懷疑是這孩子暈船,我去江城的時候就不暈。”
“他也可能是暈他舅舅。”陳寄北輕哂,話裡不自覺帶出些嘲諷。
陳寄北不這麼說,夏芍還忘了他其實是個尖銳的性子,踮腳摸摸他的頭,“好啦別氣啦。雖然過程有點曲折,但這回咱媽總算答應跟咱們走了,結果是好的就行。”
陳寄北順勢摟了她的腰,把她放到炕上,“你以前在家,他也不讓你吃東西?”
夏芍沒否認,也沒辦法否認。今天在飯桌上,她要夾鲅魚餡餃子的時候,夏萬光又習慣性瞪她了。當時陳寄北臉就冷了,直接把所有吃的都端過來放到了她面前。
“所以你才會偷吃隊裡的種子?”陳寄北聲音更沉。
這個夏芍也沒辦法否認,“其實有一點我有些奇怪,我這個哥自私是自私,但腦子吧……你懂的。也不知道他這次怎麼這麼靈光,居然能想到發電報騙我。”
“你是懷疑有人給他出主意?”陳寄北拿了大蒲扇給她扇風。
夏芍的聲音立即在徐風裡有了絲失真,“主要不是發電報,是他跟我談條件的時候考慮得太周詳了,竟然說讓咱媽去咱們那裡住,一點都不像他的風格。”
夏萬光的風格就是簡單粗暴,頂天了寫封信騙她,根本就沒有這麼多心眼子。
“還有路費咱們出,讓咱們負責接送,這麼細節的東西,他應該考慮不到。”
“嗯,我明天找他問問。”陳寄北搖著扇子說。
“他能跟你說嗎?”
夏芍懷了孕本來就困,被他這麼輕輕扇著,都沒等到他的回答,人就睡著了。
第二天夏家上下開始收拾東西,夏母是這個也想拿,那個也想拿,又覺得自己肯定待不久,帶點換洗的衣服就行。一時間左右為難,根本不知道裝什麼好。
夏芍幹脆替她做主,把些不重要的或者太過破舊的東西全都留下。
夏母從沒出過門,夏芍還和陳寄北陪她跑了趟村支書辦公室,把介紹信給開了。
介紹信一開,夏萬光徹底坐不住了,鼓動他媳婦兒來探口風,意思是少給一點也行。
他媳婦兒那個沒主見的,他讓來,她就來了。一會兒說大鵬還小,離不開奶奶;一會兒又說天太熱,夏芍又剛懷孕,不如等秋天涼快了,胎也穩了再說。
夏芍笑盈盈的,就一句話:“不是哥讓我接咱媽去東北的嗎?”
他媳婦兒當時就噎住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什麼。
這夏芍要是真把人接走了,錢肯定沒了,以前郵回來的東西估計也沒了,還要被人說闲話。
夏萬光正焦躁得要發火,陳寄北過來找他,“我想跟你談談。”
夏萬光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後來一想夏芍同意了,陳寄北可沒說同意夏母過去住。陳寄北又不是沒有爹媽,哪會真願意跟老丈母娘一起生活,之前八成是覺得他要多了。
那對方一直沒表態,還陪著人去開介紹信,就是想嚇唬嚇唬他,和他談條件了。
夏萬光這心又安回了肚子裡,“行,你說去哪。”
“家裡人多,去外面找個沒人的地方。”
果然是想背著夏芍和他談,夏萬光對北圖村可太了解了,很快就在河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
“事先說好了,少了二百我可不幹……”
話未說完,迎面一拳便砸了過來,砸得他鼻子一痛,接著鼻腔一熱。
“你!”他被衝得踉跄後退,剛要怒罵,陳寄北已經又欺近一步。
都沒等他還手,胳膊已經被人扭到了身後,人也被掐著後頸死死按進河水裡。
掙扎間有水嗆進了他的鼻腔,夏萬光想咳,可一咳,更多的水就湧了進來。
這種感覺太可怕了,他平時引以為傲的好力氣,在對方面前竟然不值一提。
他甚至連呼救都做不到,窒息中隻聽頭頂一道森冷的男聲,“就你,也配給她當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