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隻問夏芍:“是不是覺得就這麼放他走,有點輕了?”
“可是不這樣,就得公開內鬼和元宵的事,讓車主任受到廠裡的責難,讓車間人心惶惶,成為整個廠子的笑柄。”夏芍一笑,“他走這麼急,應該找不到什麼好崗位吧?”
這麼處理,的確是老羅這個師父手下留情了,卻也不完全是顧念那點師徒之情。
常金順畢竟是車間副主任,是領導。一旦公開處理,車間沒面子,廠裡也沒面子。
何況狗急了跳牆,誰知道會幹出什麼來,廠裡未必願意公開處理。
老羅長長吐了口氣,“他去了五城,就隻是個普通工人。”
夏芍並不意外,在江城當副主任,去了其他地方還想當副主任,人家憑什麼把位置讓給你?
別說五城食品廠了,紅香縣食品廠都不可能,兩邊也就是個相互利用的關系。
但是他又必須走,一旦被開除,他在糕點行的名聲也就臭了,隻會更難找工作。
而他就算弄元宵賣了錢,之前走關系花了一些,現在又要調工作,轉戶口,估計也剩不下什麼了。他要是受不了這憋屈的日子,再做出點什麼,可就沒有個師父對他手下留情了。
常金順走了,糕點車間很快又有了新的討論話題——他走後,這個副主任由誰來當?
車間一共四個班,溫班長資歷最老,卻身體不好,最與世無爭;葉大勇最能幹,拿過最多勞模,所帶的餅幹班也是年年先進,卻最年輕,隻有三十多歲。
剩下王哥資質一般,又才剛當上班長,吳班長業務能力也平平。
而不管誰被提上去,都會空出一個班長的位置。
車間裡人心浮動,有那能找到門路的,已經開始在私底下託關系了。
夏芍沒關注這個,她轉正還不到一年,又年輕,怎麼輪都輪不到她。她就是覺得最近有點困,也不知道是春困,還是前陣子累狠了,一松懈下來就格外地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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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位活很多嗎?”見她又大早上打哈欠,陳寄北忍不住皺眉。
“不多啊。”夏芍努力睜著眼睛,杏眼因為困意水汪汪的,“你晚上少鬧我兩回,我就不困了。”
陳寄北神色一滯。
夏芍打著哈欠,又問他:“二立最近學得怎麼樣?我聽說木匠房那兩個學徒都被打發回去了,要重新找人。”
“還行。”陳寄北把自行車停在了路邊。
剛要說什麼,呂大爺在警衛室叫他們,“小夏,有你的電話!”!
第95章 打賭
一聽到有電話,夏芍下了車,快步進了警衛室。
陳寄北調轉車頭,腦海裡還在想她剛剛的話,覺得自己最近鬧得也不是很兇,至少沒有剛剛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兇。不過她既然不夠睡,這幾天就先別折騰她了。
正要離開,夏芍從警衛室裡探出頭,“寄北!寄北你過來!”
他又折回去,把自行車停在了警衛室門外,“怎麼了?”
“嫂子生了!”夏芍朝他招招手,臉上滿是高興,哪還有剛剛的困倦。
陳寄北走過去,拿起話筒,一聲“喂”剛出口,那邊陸澤同已經迫不及待道:“你嫂子生了,昨天晚上生的,生了個大胖丫頭,六斤六兩,大人孩子都平安!”
他平時說話就沒這麼快過,那股喜意隔著電話線都能清楚感覺到。
陳寄北聲線難得沒那麼冷淡,發自內心道:“恭喜,當爸爸了。”
“是啊,終於當爸爸了。”陸澤同有些唏噓,不過很快又高興起來,“小丫頭長得可漂亮了,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你嫂子和她媽看了,卻非得說長得像你嫂子。”
夏芍就站在旁邊,陳寄北把話筒放低了些,兩個人頭挨著頭一起聽。
這中年得子就跟晚年得孫一樣,那麼點一個小新生兒,眼睛都沒睜開,能看出來什麼?陸澤同卻覺得自家閨女哪哪都可愛,握著的小拳頭可愛,哭起來沒牙的小紅嘴巴可愛。
夏芍聽著聽著笑起來,偏頭去看陳寄北,陳寄北也正側了眸看她。
沒想到陸澤同話鋒一轉,突然問起了他們:“你跟小夏這也結婚一年多了,還沒動靜嗎?”
“沒有。”陳寄北搶在夏芍前面開了口,“我和夏芍都還年輕,不著急。正好我也想趁著這兩年沒孩子,拼一拼事業,單位剛安排了個學徒給我帶。”
有沒有孩子對他事業又沒有影響,他這麼說,不過是想把責任攬到自己頭上。
夏芍聽出來了,估計陸澤同也聽出來了。
陸澤同以前頂過這方面壓力,也隻是問問,並不多說,“你們過得好就行。”
掛斷電話一出門,陳寄北就跟夏芍說:“沒事,咱們可以不要孩子。”語氣很誠懇。
夏芍忍不住彎起眼,“知道啦,我又沒著急。”
自從兩個人結婚超過三個月,夏母每封信都會問她孩子的事,她一律裝沒看見,回信的時候也隻字不提。她今年才一十三,陳寄北更小,秋天才滿一十一,她是真覺得不用急。
而且孩子啊,自然是老天想什麼時候把這個禮物送給他們,就什麼時候送給他們。
反正兩邊的老人都離得遠,鞭長莫及。以陳寄北對陳父的態度,就算不鞭長莫及,陳父說什麼他也不會聽,相比起孫清,他們其實遠沒有那麼大的壓力。
夏芍輕聲和陳寄北商量,“嫂子添了個小侄女,你說咱們要不要送點什麼?”
如果是在本地,他們還可以去看一看,送點雞蛋、老母雞什麼的,可惜離得太遠了。
結果這個問題問陳寄北也是白問,他沉默了半晌,“你做主就行。”
看那微蹙著眉的表情,還有沉默的時間,顯然不是跟以前一樣沒意見,是壓根想不出來。
不過也是,生孩子送東西本就是女人間的事,男人很少摻和。何況他從小母親冷漠,別說外交了,和家裡人都不太說話,可能從來都沒經歷過這種情況。
考慮到他和陸澤同那非同一般的兄弟感情,夏芍想了想,“要不你刻點小東西給孩子吧?”
“刻東西?”陳寄北眼神微動。
“對啊,拿桃木刻個小棒槌、小木劍。”夏芍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這麼大就行,刻了拿紅繩串著,系在脖子上或者手腕上,闢邪。要是能弄到桃核就更好了。”
“桃核?”陳寄北神色一頓,“是那種挖空了刻成小籃子的桃核嗎?”
“你見過?”
“嗯,我小時候有一個。”
陸澤同添女是件高興的事,陳寄北顯然不想提那些陳年往事,卻也沒像以往一樣什麼都不說,一個“嗯”字了事。他轉了話題,“我找人問問能不能弄到。”
“行,我也找人打聽打聽。”
其實桃木並不難弄,江城山上就有野桃樹,結的果子比杏子大不了太多,當地人叫“毛桃”。
就是桃核不好弄,這才六月份,桃樹剛剛結果,果子都還沒有個桃核大。夏芍問了一大圈,張淑真倒是剛生了孩子,可她家閨女戴的是前幾年她兒子小兵戴過的。
不過幾人都答應幫她打聽打聽,尤其是牛亮,認識的人最多。
晚上下班一問,果然陳寄北也沒找到桃核,“不著急,先刻木劍。”趁著夏芍做飯,他拿了個小鋸上山,鋸了一斷桃木回來,看那大小,刻它百八十個木劍都夠了。
隻是未經幹燥的木材是不能用來雕刻的,不然容易出現彎曲變形或者開裂,還要先曬幹。
這些都不急在一時,見夏芍又開始打哈欠,陳寄北抽走了她手裡的連環畫,“困了就早點睡。”
“就差一點了。”這本是這個月剛買的,夏芍還沒看完。
陳寄北卻不為所動,連環畫合上,放進盒子裡,小零嘴也收拾好放到一邊。
見他開始放行李了,夏芍忍不住看了眼小座鍾,“這才七點半!”
睜大的杏眼水蒙蒙的,帶著些震驚,轉眸望向男人的時候又有些驚疑不定。
“不鬧你。”陳寄北傾身吻了下她眉心,真的隻是摟著人睡,一點都沒鬧她。
連歇了兩天,夏芍終於感覺沒那麼困了,何一立跑來車間找她。
“聽說你想要桃核,你看這幾個行不行?”一口氣給了她五六個,個個都很圓潤飽滿。
夏芍有些意外,“你找人要的?”
“不是,前兩年我哥家生孩子,我媽準備的。結果孩子生了,我嫂子說她娘家媽也給準備了,沒用上,孩子也沒用我媽給看,這幾個桃核就放我家抽屜裡了。”
自家添孫子,當奶奶的卻不讓給看孩子,何嬸兒氣得一天沒吃飯。
可何大立媳婦兒一出月子就抱著孩子回娘家住了,她還能追去兒子丈母娘家?
當時何嬸兒就想把這幾個桃核扔了,想想自己精挑細選的,又沒舍得。就這麼放在抽屜裡,一直放到了現在。
“我媽還說給我留著,等我結婚還不知道得猴年馬月。雲英那邊還有栓子和她老婆婆,再說她是冬天的月子,今年現弄都來得及,你要能用全給你。”
“那就謝謝你,謝謝何嬸兒了。”夏芍沒和他客氣。
何一立送完東西卻沒走,望著夏芍欲言又止的,像是有什麼事。
夏芍想想最近木匠房在重新選學徒,也不知道他是沒信心,還是有事想找她幫忙,“怎麼了?”
何一立撓撓頭,又撓撓頭,像是有些難以啟齒,好半晌才低聲問:“明天休班你有沒有時間?我……我把一個小姑娘腳弄崴了,想去給她送點藥,又怕人誤會……”
這個話痨,沒人理他他都能說半天,什麼時候這麼吞吞吐吐了?
這是闖了禍心虛的?
怕對方尷尬,夏芍沒有多問那些細節,“你是想找我幫你送藥?”
“不是幫我送。”何一立低著頭,聲音有點小,“你、你能陪我去一趟嗎?人畢竟是我撞的,我總得親自去看看,當面給人賠禮道歉,才顯得有城意是吧?”
看這樣子,對方傷得估計不輕。
不過也是,撞的是個小姑娘,他一個年輕小伙子貿然上門,的確不太合適。
夏芍點頭,“行,我明天都有時間,你準備幾點去?”
“那就明天上午九點。”何一立臉露喜色,“我去你家接你。”
晚上和陳寄北一說,陳寄北倒是沒什麼意見,隻問她:“你起得來嗎?”
“我當然……”夏芍想說當然起得來,想想每次休班自己都要睡懶覺,又弱下去,“起得來吧。”
轉念一想這懶覺有一半都是這男人的功勞,她又瞪起眼,“你別那麼晚,我肯定起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