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芍睜開眼,緩了會兒才發現有人正給她脖子上系著什麼,摸了摸,是個木牌。
不過乒乓球那麼大,卻刻了條完整的遊龍。遊龍騰飛於雲霧之間,頭、須、鱗、爪栩栩如生,可能雕刻好後還細細盤過,木牌表面不僅沒有稜角,觸手還很光滑。
而夏芍,正是屬龍的。
她摸著那塊木牌,發現反面還有花紋,是用線條勾勒的一簇芍藥花,十分漂亮。
夏芍忍不住轉頭,陳寄北已經系好了紅繩,遞給她一個小盒子,“生日快樂。”
夏芍打開,發現裡面是一塊嶄新的上海牌手表。女款的,表盤圓潤小巧設計簡潔,已經調好了時間,表帶也被卸下了幾節,戴在她手腕上剛剛好,不長也不短。
一瞬間她全明白了,“你最近到處弄錢,就是為了買這個?”
一塊手表一百多,頂他三個月工資了,他月月上交工資,難怪得想別的辦法弄錢。
難怪她怎麼問,他都不說,也不肯要她給的錢……
果然陳寄北聞言,“嗯”了聲,低頭要來吻她額頭,“生日禮物。”
夏芍一把拍上他的嘴,將人推開,“我都不跟你說話了,你也不說,就為了買這個?”
這反應有些出乎陳寄北的意料,他一頓,“上回我過生日你也沒說。”
“那能一樣嗎?我沒說,是因為我都把那天折起來了,你也沒想起來。我沒說,隻告訴你我晚上會晚點下班,你都一個人在院子裡生氣,你看看你憋了多少天?”
“十八天。”陳寄北還記得挺清楚,“你十八天零十一個半小時沒和我說話了。”
夏芍都要被他氣笑了,“你還知道我十八天沒和你說話了?你要不要再憋幾天,湊它一個月?我要是十月份過生日呢,你是不是還準備繼續憋,憋上半年?”
那當然不用憋半年,她要是十月份過生日,他就不用急著弄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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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陳寄北向來敏銳,求生欲讓他沒這麼說,而是果斷認錯,“對不起。”
“你哪對不起我了?”夏芍靈魂拷問。
陳寄北一頓,似是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俯身過來抱夏芍,“媳婦兒。”
這顯然是還沒意識到錯在哪裡,夏芍推開他,“叫媳婦兒也沒用。”
陳寄北被推得抿了抿唇,黑眸望著她,“我不是想瞞著你,我就是……”有些話對他來說很難出口,但對著夏芍那張含怒的臉,他還是道:“我就是想給你個驚喜。”
頓了頓,又補充:“像你給我那次一樣。”
似乎有些不習慣,他斂了眸,“結婚到現在,我沒給你買過東西。”
生日那天的蠟燭到現在他還留著,有時候開箱子看到,就會伸手摩挲兩下。
因為夏芍給了他第一次,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次,他才在心裡記著,也想給她最好的。
陳寄北是怎麼想的,夏芍多少能猜到一些,因為他那個木牌雕得真的很用心。
貴重的禮物,用心的禮物,這年代別的男人可能一樣都不會送,他卻把兩樣都給了她。
可感動歸感動,讓他這麼一搞,什麼驚喜都要狠狠打個折扣。
夏芍沒準備就這麼算了,“你知道我是怎麼發現你缺錢的嗎?一立他大嫂找上我,說要給筆錢,讓你去找你們領導,或者動用表哥的關系,給她外甥辦轉正。”
陳寄北顯然不知道這件事,一愣,“你怎麼沒和我說?”
“你都不和我說,我為什麼要和你說?”夏芍目光清冷冷的,直視著他,“我們是兩口子,你缺錢,我卻是從別人嘴裡知道的,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麼感受嗎?”
“對不起。”陳寄北垂著眸,這回顯然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
夏芍卻還是沒準備放過他,有些話既然說了,就得一次性說透,不然下次有什麼事,他還會這樣,“我當時又擔心又難過,擔心你出了什麼事,竟然要湊那麼一大筆錢;難過我是你媳婦兒,你出了事,竟然說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就那麼不值得信任嗎?”
陳寄北的心就像被什麼狠狠刺了下,當時就慌了,“我不是,我……”
兩人在一起這麼長時間,哪怕最艱難的時候,他被人打壓、被人誤解,都沒露出過這種表情。
夏芍也是真上了心,才會這麼生氣。不然一個搭伙過日子的人,他愛怎樣就怎樣,既然他能自己承擔,那就自己承擔好了,又沒影響到她,她跟著操什麼心?
夏芍吸了口氣,情緒漸漸平復。
陳寄北見她臉上沒那麼冷了,也沒了那種叫人無措的難過,剛要松一口氣。
夏芍突然下炕,平靜地把他的行李抱起來,放到了北面的小炕上,“既然你能憋,就繼續憋著好了。什麼時候想明白下次遇到這種事該怎麼辦,什麼時候再回來。”!
第91章 出路
沒人和自己說話這種事,陳寄北曾經很習慣。
可聽了快一年的輕聲軟語,還有時不時的跑火車,突然就這麼沒了,他才知道什麼叫難受。
尤其是分開睡那些天,早上起來他總要翻一頁陽歷牌,算算還有多少天。然後算著算著,禮物終於送出去了,人也和自己說話了,他卻被撵到了小炕上。
這回別說是回一個被窩,睡一個炕都不讓睡了……
陳寄北有點懵,看看被褥,又看看夏芍,“媳婦兒。”
“說了什麼時候想清楚,什麼時候再回來。”
夏芍正在換衣服,烏黑的長發綢緞一樣鋪在白皙的脊背上,頸間還露出半截紅繩。
他還想再叫,那邊夏芍直接轉過了頭,“你要實在不想睡也行,我睡。”
陳寄北不說話了,默默把行李整理好放到了炕角。
北邊的小炕雖然也重新盤過,但夏芍已經睡慣大炕了,順手的地方不僅放了一大盒連環畫,還有各種小零嘴。晚上沒事幹的時候,她就喜歡趴在枕頭上,翹著腳丫看書吃東西。
與其讓她搬,還不如他搬,也省的她換了地方不適應。
放完夏芍已經穿好衣服,正在套襪子,他又去幫夏芍把被疊了,睡衣也疊好放在行李上。
等夏芍洗漱完,又從鍋裡撈出兩個煮雞蛋,“我不會做面條。”
男人聲音、神色還是那麼冷淡,黑眸卻望著夏芍,像是怕哪個舉動做不好,又惹了夏芍不高興。
那眼神看著還怪可憐的,夏芍控制著自己挪開視線,沒伸手去揉他的狗頭。
這男人,禮物送了不算,連雞蛋都煮了,但就是一個字不說。她甚至懷疑當初她要不是給他過過生日,他連生日快樂都不會說,隻會把東西放到她枕邊。
不過夏芍還是拿起一個雞蛋在牆上滾了滾運氣,“滾滾牆,越過越強。”
陳寄北看著,像是松了口氣,接過雞蛋幫她剝了殼,連裡面那層膜都去得幹幹淨淨。
夏芍自己給自己煮了碗長壽面,以為生日就這麼過了,沒想到晚上陳寄北又去飯店買了菜。
把菜一個個從飯盒裡倒出來,男人還點了根蠟燭,管他蠟燭該點在哪,反正是點了。
夏芍看著,感覺他像是在復制自己上次的做法,有種笨拙而真誠的可愛。
但再可愛,他不把該想的想清楚,就別想回南炕睡覺,拿那種又可憐又委屈的小眼神看她也不行。
結婚快一年,除了夏芍出去學習那幾天,陳寄北還是頭一回自己睡一鋪炕。
早上起來他臉都是黑的,送完夏芍也沒離開,把自行車停在路邊,看著夏芍的背影點了根煙。
他覺得他得再想想夏芍那番話,總不能今天晚上還一個人睡小炕吧?
有些東西從未擁有過,還不覺得怎樣。可一旦知道了擁有是什麼滋味,再想放開就難了……
四月裡雪已經化幹淨了,厚重的棉衣也脫了下去,男人簡單一件藏青色毛衣,寬肩、長腿一覽無餘。側眸抽煙時神色寡淡,沉靜的黑眸裡卻有種格外吸引人的專注。
就算知道這是個有主的,還是出了名的疼媳婦兒,過往的人依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有那跟陳寄北認識的,還跟他打了聲招呼,他也沒像以前那般不理人,點點頭以示回應。
何二立來上班看到,過去跟他要了根煙,“我媽到現在還把著我的工資,一個月就兩塊錢零花,想抽根迎春還得蹭你的。”說著又問:“都重新開始抽煙了,不缺錢了?”
錢是不缺了,可現在又有了新的問題。
夏芍性子平和,心又大,很少會生氣。但隻要她氣了,絕對說到做到。不然換作以往,他用那種眼神看她,她早心軟了,這兩天卻完全不為所動。
但陳寄北有事都不會跟夏芍說,就更不會跟何二立說了,咬著煙隻“嗯”了聲。
何二立也習慣了他這個性子,反正何二立自己是話痨,沒人理也能說得下去,“不缺了就好,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麼事非要用錢,我說借你你還不幹。對了你跟夏芍解釋了沒有?你說你有事不告訴我,怎麼連她也不說?那天她來找我問,臉色挺不好的。”
又一個說他瞞著人的……
陳寄北垂了下眸,“我給她買禮物了。”
“啥?”何二立有些沒想到他會回答,更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回答。
話已出口,陳寄北幹脆抬眼直視著他,“她生日,我給她買禮物了。”
“你還會給人買生日禮物?”何二立很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是,你給人買個禮物,弄得跟你出事了一樣。你別跟我說你一直等到夏芍過生日,都沒和她解釋。”
陳寄北沒說話。
“你還真沒和她解釋?”何二立簡直服了她了,“那你這是給她驚喜呢?還是給她驚嚇呢?”
陳寄北依舊沒說話,這回卻抿了一下唇。
何二立就搞不懂了,“你說我缺心眼,看不出來,你媳婦兒還能看不出來?再說她都知道了,你還不和她解釋,一直憋了這麼多天,編個理由糊弄過去也行啊。”
“我不騙她。”陳寄北這話說得半分不容置疑。
“行行,你不騙她,你就氣死她吧。”何二立都不知道說他什麼好了,抽了口煙,“不過也就你了,夏芍脾氣那麼好,我以前就沒見她為什麼事臉色那麼難看過。”
這話讓陳寄北動作一滯,昨天狠狠被刺過的地方又像被什麼溫柔地包裹。
對啊,夏芍脾氣好,遇事也從來不慌,看著永遠那麼遊刃有餘,怎麼就氣成那樣?
都知道他是在給她準備生日驚喜了,怎麼她還會氣成那樣?
見陳寄北沒再說什麼,門口的人也越來越少了,何二立掐了煙,“我得去上班了,去晚了又得被念叨。我要是敢再被扣工資,一個月兩塊的零花錢也沒了。”
正要走,陳寄北卻叫住了他:“我師父新收的那兩個徒弟怎麼樣了?”
一提這個何二立就有些幸災樂禍,“還能咋樣?學了快四個月了,連個竹箍都做不結實。馬四全一直沒讓他們拜師,我看車間那意思,已經準備重新找人了。”
“那你呢?就準備一直這麼混著?”陳寄北眼眸漆黑,一句話把何二立問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