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囑咐了一句住店的條子和車票保存好,回去找財務科報銷,常副主任這才回自己的房間。
第一天拿著糧票去省城食品廠的食堂吃過早飯,找去培訓教室,韓主任和他那個徒弟已經在了,看到夏芍還笑了下,“你們廠真是出人才,就這小丫頭年齡最小。”
全省十三家食品廠一共來了一十六個人,基本都是三十歲以上的,還真隻有夏芍年齡最小。
隻是他張嘴就是小丫頭,顯然比起出人才,更想說的是他們廠沒人了。
常副主任沒理他,夏芍也沒理他,跟著常副主任進去,洗手換工作服。
韓主任一雙小眼就眯了眯,“小丫頭還挺沉得住氣。”
常金順那人是個笑面虎,沉得住氣正常,沒想到那小丫頭被這麼說,竟然臉色都沒變一下。
要知道天底下但凡有本事的,多少都有些傲氣,尤其是有本事的年輕人。
年輕是他們的優勢,代表著他們有更多的可能,可也是他們的劣勢。一旦被捧多了,就受不了委屈受不了挫折了,容易被挑起火氣,也容易跌了一跤從此一蹶不振。
所以那些所謂的天才才會最終成才的少,中途夭折的多。
“師父您親自來了,他們廠隻來了個副主任,沒底氣吧?”他徒弟猜測。
韓主任意味不明看他一眼,卻什麼都沒說,“一會兒上課的時候你盯著點她,別讓她有機會好好學習。我就不信她白來一趟,還能沉得住氣。”
他徒弟點頭,就是還有些不解,“她一看就是剛參加工作,咱們用得著這麼當回事嗎?”
韓主任隻說了一句話:“把芝麻直接和在面裡,就是她想出來的。”
“她想出來的?”他徒弟瞪大眼。
“不然你以為她這麼年輕,憑什麼能來學習?羅永貴的脾氣可是出了名的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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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徒弟不說話了,再看夏芍眼神裡就多了些鄭重。
紅香縣上次被打臉打得有點狠,到現在那邊還有人管和了芝麻的麻花叫江城麻花。他們當初能主動挑釁,這次學習估計也不會太消停,夏芍早就有心理準備。
所以被說了就被說了,她本來就年輕,人家也沒說錯。
她這次是來學東西的,又不是來跟人爭口舌的。有那闲工夫,還不如多學兩樣糕點。
紅香縣那邊本來就跟他們廠別著苗頭,要是他們沒學好,回去後被紅香縣搶了先,那之前好不容易扳回的一城就沒了。這次再想找回場子,隻會比上次更難。
夏芍戴好帽子,還把隨身的黃帆布書包放在了手邊,剛準備好,講課的師傅來了。
來人不到四十的年紀,看著比在場很多學員都年輕,光頭,一張嘴一口山東話。
夏芍聽到有人愣了下,“不是從北京請的師傅嗎?”
她其實也有微愣,不過很快就想明白了。
山東離北京不遠,清朝時期就有不少山東人去北京討生活,從事吃食生意。因此北京著名的八大樓做的多是魯菜,招牌菜一水兒的幹炸丸子、火爆腰花。
果然光頭師傅口音不怎麼正宗,教的第一樣點心就是正宗的驢打滾。
不是後世很多旅遊景點當紀念品賣那種小顆的、獨立包裝的、類似東北朝族帶餡打糕的。而是將豆沙鋪在面皮上卷成長卷,上鍋蒸熟後滾上豆面切塊的那種。
作為培訓教室的是省城食品廠的一個小車間,中間有案板,旁邊有烤爐、蒸鍋還有油鍋。
除了光頭師傅做示範那個,周圍還弧形放了三張案板,案板上也有相應的材料和工具。夏芍這些學員就被安排在三張面板邊,一會兒等師傅講解完,可以試著做一做。
隻不過到底離得有點遠,師傅做示範的時候,眾人還是在他那張案板邊圍成了個圈。
最先過去的是幾個最遠的,光頭師傅看了,也沒阻止,還叫眾人都靠近點,他隻講一遍,“你們這個任務有點重,上午我講完驢打滾和豌豆黃,下午還得講荷花酥。”
既然隻講一遍,夏芍也去了,沒想到剛靠近,就被人用後背擋了下。
韓主任那個徒弟就在她前面半步遠的地方,背對著她虛扶著韓主任,“師父你站這邊,這邊角度好。”兩隻手臂大大展開,似乎完全沒發現自己擋住人了。
夏芍挑挑眉,不動聲色換了個位置。
剛要走過去,韓主任那徒弟又從後面竄出來,飛快站在她面前,把地方佔了。夏芍抬眸望去,他還回頭朝夏芍笑了一下,眉毛挑得高高的,顯然是在挑釁。
此時正面和側面的位置已經都被人佔了,夏芍要麼擠別人,要麼就得去光頭師傅身後。
擠別人,肯定會招別人反感,人家正學著,願不願意讓地方給你也不好說。去後面,那就隻能看到師傅穿著工作服的背影了,師傅手上的動作根本看不清。
這一招雖然幼稚,但是很有效。
而如果夏芍受不了這個氣,上前跟對方理論,甚至在這裡鬧起來……
師傅在講課你在鬧事,丟的是誰的臉?
到時候就算她有理,江城食品廠也會面上無光,還會惹人家師傅不高興。
把她撵出去不太可能,但她要是問問題搭不搭理她就不好說了。
就在這時,夏芍身後傳來一道有些耳熟的聲音,“怎麼站在這?沒擠進去?”
夏芍回頭,臉上明顯露出了訝色。!
第86章 埋刺
夏芍身後站了個不到四十的女人,精瘦、幹練,五好頭隻留到耳朵下一點點。
她一眼就認了出來,“二嫂?”
秦二嫂點頭,聲音很輕,“我看江城食品廠的名單上寫著夏芍,就猜是你,沒想到還真是你。”
又朝前面被堵得密不透風的人牆抬抬下巴,“用不用我幫忙?”
“不用。”這點小陣仗夏芍還不至於放在心上,驢打滾那麼簡單,她本來就知道怎麼做。
不過她還是跟對方道了謝,回到案板邊打開書包,拿出筆記本和筆。
秦二嫂站在旁邊看了眼,發現她的字秀逸大方又行雲流水,是很漂亮的行楷,不禁挑了挑眉。
目光都被字跡吸引了,秦二嫂過了會兒才注意到她書寫的內容,再次挑眉。
夏芍翻開一頁,直接在最上方寫了“驢打滾”,接著配料、制作過程,一條一條一目了然。
不僅每樣食材的用量精確到克,光頭師傅將驢打滾卷成卷,分開人群拿去蒸鍋上蒸的時候,她還瞟了眼。然後簡單幾筆,就在空白的地方勾勒出了驢打滾的形狀。
就連驢打滾的尺寸,她也拉出線條,在旁邊一一注明。
這哪裡是筆記?分明是完整的配方。秦二嫂這個外行人看了,都能知道東西是怎麼做的。
秦二嫂不禁再次抬眸打量夏芍。
精致的眉眼、瓷白的肌膚,微微垂眸時纖長濃密的睫毛覆下,有一種安寧靜謐的美麗。
眼前的姑娘年輕、漂亮,可就是這樣比年畫還要漂亮的人,抬眸時卻有著最清透明亮的眼睛。
也是這麼漂亮的一個人,年紀輕輕就被單位派來省城學習。受到針對依舊雲淡風輕,甚至隻在旁邊聽了幾句看了幾眼,就能把配方完整清晰地記錄下來……
把現在圈裡那些人叫出來,讓他們寫出這樣的配方,他們能做到嗎?
未必吧?
而且她這個筆記本已經用了一部分,如果記的都是這些東西,那就難怪她年紀輕輕會被選來學習了。
夏芍倒沒想那麼多,她記筆記的習慣完全是上輩子念書的時候養出來的。
眼見驢打滾上鍋還要蒸一段時間,光頭師傅擦了擦手,示意大家可以提問。她在旁邊的另一頁上寫下注意事項,接著挑撿那有用的,在下面又連記了數條。
秦二嫂看她記得認真,就沒打擾,“下課了我再過來。”
夏芍抬頭,歉意地朝對方笑笑。
對方已經不在意地擺擺手,在屋內各處檢查一圈,行動如風地走了。
於是韓主任那徒弟等著夏芍被激怒,等了半天,身後也沒有動靜。
他覺得奇怪,一回頭發現夏芍已經不在他身後了,反而站在案板邊,拿著個筆記本不知在寫什麼。
他當時就有些懵。
都那麼被挑釁了,對方就沒一點反應?她是面捏的嗎?
韓主任徒弟忍不住抻長脖子,想看看夏芍到底在寫什麼。可惜距離太遠,根本看不到。
他帶著疑惑收回視線,心怎麼也靜不下來,過不多一會兒再次回頭去看。
夏芍依舊在寫,不時側耳傾聽,沉眉思索,任他怎麼擠眉弄眼都不看過來一眼。
這讓韓主任的徒弟很是難受。
他的任務是盯著夏芍,不讓夏芍好好學習,最好能把夏芍激怒,弄出什麼動靜來。現在夏芍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不僅計劃落空,還得一直回頭,防止夏芍找到什麼機會。
而且夏芍不過來,他也沒辦法過去打擾夏芍,萬一地方空出來被夏芍鑽了空子怎麼辦?
於是他就這麼一會兒回一下頭,一會兒回一下頭,脖子都快擰斷了。夏芍卻完全沒受到任何影響,站累了,還可以坐下來歇會兒,不懂的就等一會兒別人做的時候再看。
到時候那麼多人,對方總不能每個人都擋住吧?
而且對方既然存了心要搗亂,就算她擠進去了,也可以站在後面不停騷擾她。到時候她隻會更煩,更學不到東西,還不如這樣,讓對方自己難受去。
韓主任的徒弟果然很難受,上午課程講完的時候,他眉毛都要擰成結了。
夏芍見了,就朝他笑了笑,笑容沒什麼攻擊性,可怎麼看怎麼像在回敬之前的挑釁。
他不由走過去嘲諷,“這麼點事就不想學了?江城食品廠怎麼派了你這麼個廢物?”
夏芍隻是笑,“我想不想學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一上午都沒學進去吧。”
韓主任的徒弟一噎。
夏芍聲音放得更輕,“也不知道你就這麼滿腦空空回去,該怎麼跟廠裡交代,你師父會不會把他學到的全教給你。”說完也不再理他,收拾好東西背上了書包。
韓主任的徒弟就那麼怔在了那,眼神閃爍。
韓主任還在整理上午新學的內容,過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他,“怎麼了?”
“沒、沒怎麼。”他下意識垂眸遮住情緒,話出口才猛地回神,繼而咬牙,“這個夏芍真不是東西,自己學不到,就挑撥咱們師徒的關系,說您不會把學到的東西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