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轉得太快,車主任一開始還有微愣,也迅速反應過來,“這事兒絕不能姑息,這次罰輕了,以後還不得人人都跟著學?反正貼了就貼了,也沒什麼代價。”
周雪琴都沒反應過來,副廠長已經道:“那就開除吧,以儆效尤。”
她整個人都傻了,瞪大眼,“開除?”
她可是正式員工,哪能是說開除就開除的?
別說是貼張大字報了,偷東西、工作時玩忽職守弄壞廠裡的產品,也頂多掉一兩級工資,通報批評。食品廠建廠至今,根本就沒有幾個被開除的。
就是因為堅信這一點,周雪琴一直覺得隻要自己咬死了不承認,這些人就沒法拿她怎麼樣。
然而現在,副廠長說開除她就開除她,車主任也不幫她說話,還點頭,“是該開除。”
周雪琴完全不可置信,“我可是正式職工,就這麼點小事,憑什麼開除我?”
“這是小事嗎?你知不知道說一個女同志作風有問題,是能逼死人的?而且你貼大字報的時候,考慮過廠裡嗎?就因為你一個人,全廠都跟著不得消停。”
副廠長直接站起身,“我現在就去跟宋書記說,早解決早利索。”
說完一點都沒給周雪琴說話的機會,直接朝門口走去。
眼見他的手按上門把手,就要開門出去,周雪琴終於慌了,“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副廠長回頭看她,手卻沒離開門把手,見她猶豫,轉身又要出去。
周雪琴眼一閉,“是周小梅,是她讓我來撕的。”
副廠長和車主任對視一眼,“你不說不是她嗎?”
“我那是怕責任追究到她頭上,她和曹德柱又吵架。他們兩口子最近很不太平,她又懷孕了,前兩天還跟我說她總覺得肚子疼,萬一吵出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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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已出口,後面就沒那麼難說了。
周雪琴軟下聲音,“她也不是故意要害誰,就是懷孕期間情緒不穩定,一時糊塗。看在她是個孕婦的面子上,就別追究了。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她,讓她寫檢討。”
說到孕婦,副廠長和車主任神色都有一頓。
“就因為我嫁給了陳寄北嗎?”一片寂靜中,夏芍突然輕聲問,“就因為我嫁給了陳寄北,一來單位你就讓我幹最難的活,把我跟周小梅分到一起,一個人做兩個人的工作。”
夏芍睫毛微顫著,“當初我掐劑子,一天就上手了,她也說我是跟人不清不楚,才學會的。”
因為周小梅說過,她才覺得造黃謠這手段似曾相識,也最先聯想到了周小梅身上。
夏芍緊抿了下唇,看向周雪琴,“就因為她想嫁陳寄北,沒嫁成,而我嫁成了?”
如果隻有大字報這一件事,周小梅是個孕婦,又已經不在廠裡了,還真有可能會高拿輕放。
但這麼多樁事累積下來,這姑侄倆也實在太過分了。這就是夏芍有本事,她要是沒本事,早就被擠出單位了,何況就連造黃謠周小梅這都不是第一次幹。
副廠長沒再猶豫,直接叫人去曹德柱家,把周小梅找來。
周小梅似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進門時還有些茫然,待看到周雪琴,臉刷一下變了。
曹德柱也被找來了,就站在一邊,眼睛死死盯著她。
副廠長沒等幾人交換眼神,直接拿出了那張大字報。周小梅卻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我都不在廠裡上班了,夏芍轉不轉正跟我有什麼關系?”
“可周雪琴同志說,這大字報是你讓她去撕的。”
周小梅立即看向周雪琴,“姑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才在單位待了幾天,明明是你不滿她害你丟了班長的位置,前兩天過節,你還跟我說她根本不配轉正。”
周雪琴完全沒想到自己幫她擦屁股,她竟然反咬自己一口,“不是你哭著跑來跟我說單位要借警犬,要是抓到你你就完了?你懷孕了肚子不方便,讓我幫你撕一下?”
當時自己還問她,為什麼不讓曹德柱去撕。她又哭又鬧,說曹德柱個沒良心的根本不管她。
哭完繼續求自己,“姑你就幫幫我吧,就幫我一次,我實在找不到人了!”
這個侄女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周雪琴嘴上再罵她蠢,還是來了。然而周小梅現在卻什麼都不認了,“就算我不在廠裡幹了,你也不能把責任都推到我頭上啊!”
“你!”周雪琴指著她,手都在抖,“你知不知道他們要開除我!”
周小梅一窒,臉上出現些猶豫。
可看到旁邊用吃人的眼神盯著她的曹德柱,她又避開了周雪琴的視線,“我、我又沒說錯。”
那一瞬間,周雪琴感覺自己血都涼了。
自己疼了那麼多年的侄女,從小哄著抱著,長大了又幫她找對象,幫她弄工作。有事的時候她來求自己,真出事了,卻第一時間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
就連知道自己要被開除,她都沒有改口。
她也不想想,要不是因為她,自己跟夏芍哪來的矛盾?
自己一個當班長的,犯得著針對一個活幹得好還能給班裡爭榮譽的班員嗎?
眼見周雪琴要被氣厥過去,副廠長看著周小梅,隻說了一句:“你都沒看,怎麼知道大字報上寫了什麼?”周小梅當時就被問住了,繼而臉色煞白。
後面周小梅的狡辯也不用再聽了,她是已經不在食品廠上班,可曹德柱在。
周雪琴知情不報,還試圖幫侄女遮掩,估計也要被處罰,具體怎麼處罰就看廠裡的通知了。
幾人一出門,都沒走出辦公區,曹德柱就給了周小梅一巴掌,“你幹的好事!”
夏芍還在旁邊看著呢,周小梅當時眼就紅了,“你憑什麼打我?好像我寫大字報的時候,你在旁邊沒看著似的!你自己沒膽子出頭,叫我出頭,現在又來怨我!”
“你!我跟你說不通!”
曹德柱被她說得臉色鐵青,也不敢看周圍人的眼神,轉身就走。
周小梅又去看周雪琴,剛想說:“姑,他打我!”周雪琴冷冷看她一眼,走了。
周小梅忍不住追上去幾步,“姑我不是故意的,你是正式工,他們不可能開除你……”
周雪琴卻連看都沒看她,把她抓上來的手一甩,快步回了車間。
沒兩天,這事的處理結果就下來了。
曹德柱知情不報,被扣了一級工資;周雪琴幫忙遮掩,情節嚴重,扣兩級工資。
周小梅雖然沒受到處罰,但丈夫扣了工資,家裡從曹德柱到公婆小姑,對她再沒一點好臉。周雪琴被她寒透了心,也再沒讓她登門,跟他父母都斷了來往。
好好的一家人弄得跟仇敵似的,周小梅娘婆兩家不是人,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和這件事的處理結果一起出來的,還有王哥的任命。
他去掉了頭銜上的“代”字,正式升任面包班班長,也意味著周雪琴再不可能升回去了。
“你說她何必呢?”大家議論起此事的時候都搖頭。
丟了班長,本就少了五塊錢的操心費。再掉兩級工資,周雪琴的工資就和陳寄北一樣了,隻比剛剛轉正的夏芍高一級,等於這麼多年全白幹了。
而且陳寄北和夏芍有手藝,眼見著都能升上去。周雪琴留下這麼個處分,想再升就難了。
估計是打擊太大,周雪琴回去就病了,一連好幾天都沒來上班。
夏芍跟陳寄北說起這件事,還問陳寄北:“牆頭上的摁釘是你放的?”
牛亮後來跟她說,廠裡比較好爬的幾處圍牆都被人放了摁釘。就算周雪琴當晚僥幸沒被抓到現行,隻要嘗試翻牆進去了,事後一查,還是跑不了。
廠領導檢查過,覺得這摁釘放得好,直接在那幾段圍牆上加放了玻璃渣,以後想再爬就更難了。
果然陳寄北沒否認,隻問:“現在還有人欺負你嗎?”
“沒了。”夏芍眼睛彎起來,“周雪琴這次回來上班,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沒了。架子不端了,看到我也不冷嘲熱諷了。其實我本來跟她也沒多大仇,就是因為周小梅那點事。”
沒想到男人聞言頓了下,竟然低聲道:“抱歉。”
夏芍還在想他突然道什麼歉,就聽他又道:“這事是我沒處理好,以後一定注意。”
你要說這件事跟陳寄北無關吧,的確是因為他拒絕了周小梅,才會讓周小梅連帶著記恨上夏芍。
可你要說這全是他的責任吧,周小梅看上他,他就得娶啊?世界上被拒絕的人多了去了,有幾個像周小梅心眼這麼小?不僅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還要針對吃到了葡萄的人。
不過男人這麼一本正經道歉還挺有趣的,夏芍看他兩眼,“你還想有以後?”
“沒有。”陳寄北面色一僵,望望她,又說:“我有媳婦兒了。”
這話也不知道是說他已經有媳婦兒了,以後不會再有人想嫁給他,還是他有媳婦兒了,絕對沒有想有以後。反正男人說這話的時候依舊冷著臉,夏芍也不是很好分辨。
夏芍忍不住問他:“你說你有媳婦兒了,怎麼從來沒聽你叫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原生家庭,陳寄北似乎很難建立一段親密關系。不會哄女孩子開心,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就連叫人也隻會叫名字,甚至連名字都很少叫。
被夏芍這麼一問,他果然頓住了,黑眸望著夏芍,半晌沒說話。
夏芍也停住腳步,回望著他,等著看他會不會開口。
夏芍有雙很漂亮的眼睛,不同於陳寄北,眸色略淺,卻顯得很清透。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好看的臥蠶,不笑的時候又顯得大而水潤,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
看著看著,陳寄北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過不多會兒又挪了回來。
這回他張嘴了,可一個字卡在唇邊半晌,最終變成了:“今天晚上吃什麼?”
話出口,他自己都有些懊惱,抿緊了唇開始生悶氣。
自己跟自己生氣。
行吧,雖然沒說出來,想長嘴了也是一種進步。
夏芍收回視線,“一立不是又送來些蘑菇嗎?吃菌菇湯吧,正好試試新買的大藥壺。”
上次那個林蛙鍋,她總覺得有股藥味兒,太小了吃著也不過癮,過後又買了個大的。在家吃方便,等單位冷了開始生爐子了,也能帶去單位吃個熱鍋子熱串串。
結果兩人回到家,男人還在跟自己生氣。
夏芍做完飯吃完,他還在跟自己生胖氣。
夏芍都有些想笑了,主動挑起話頭,“上次你不是有事沒說,說等我這邊解決了的嗎?”
男人正在默默收拾桌子,聞言一頓,這才道:“我能不能預支下個月的零花錢?”
之前給他零花錢,他還嫌多,怎麼突然要預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