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寄北一把將人甩回炕上,“這世界上誰都能說你爸,你不能。他就算對不起別人,也絕對對得起你。你吃他的喝他的,把他連累成這樣,哪來的資格朝他發脾氣?”
誰都沒想到他會說這麼多話,還是幫馬四全說話。
馬四全本準備上去拉人的,聞言就那麼愣住了,滿臉不可置信。
滿室寂靜中,隻有馬小寶困獸一樣喘息的聲音和外面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這回來給你師父送禮,你可得好好拍你師父的馬屁,讓他多教你點真本事……”
是周小梅和曹德柱。
這倆人來得也不怎麼是時候,馬四全看看身上又看看屋裡,眉心深皺。
“我去外面攔一下。”夏芍放下手裡的東西,轉身出去了。
周小梅還沒囑咐完,就見夏芍邁步從門內出來,人一愣,夏芍已經把大門給帶上了。
她當時臉色就有些不好,“你這是什麼意思?”
夏芍笑笑,“沒什麼意思,就是馬師傅有話單獨跟寄北說,讓我來外面等等。”
“讓你來外面等,你攔我們幹嘛?”周小梅顯然不滿。
夏芍還是那溫溫柔柔的笑,“說了是單獨說,估計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大家在外面等等吧。”
“大家?誰跟你是大家?”周小梅一見夏芍就豎起一身刺。
自從遇到夏芍,她這幾個月淨倒霉了,要不是她發現自己懷了孕,她、她……
周小梅聲音太尖,曹德柱被吵得頭疼,“不行你先回去。”
Advertisement
“她都不回去,我憑什麼回去?”周小梅站著沒動,“誰知道裡面是說話呢,還是挨罵呢?”
自從聽說陳寄北連做木桶都會了,周小梅這心態越來越扭曲,巴不得陳寄北跟馬四全打起來。
要是陳寄北被打了,她這些天受的嘲笑也能有個宣泄的出口。要是陳寄北敢還手,打了馬四全,也肯定會被人詬病,何況她心裡還挺想看馬四全挨打的。
不是馬四全打壓陳寄北,能鬧出這麼多事嗎?
不是馬四全隻使喚她家曹德柱幹活,不好好教,曹德柱能丟那麼大臉嗎?
周小梅踮起腳,使勁兒往院子裡看,耳朵恨不得也貼在門上,聽聽裡面的動靜。
同樣是馬四全徒弟的媳婦兒,一個落落大方,一個卻狗狗祟祟。
曹德柱臉上有些不好看,“你能不能消停點?”
他是那種偏粗獷的長相,大眼珠子一瞪,還是有幾分嚇人的,周小梅不情不願撇了下嘴。
就在這時,身後門一開,陳寄北出來了。
周小梅一看,趕緊拉著曹德柱往裡面走,“師父過節好,我跟德柱來看你了!”
屋內已經簡單收拾過,馬四全身上的髒衣服也換了,臉色卻看著還是有些僵硬。
周小梅隻當他是跟陳寄北話不投機,還在生氣,心裡暗暗痛快。
“德柱提前好幾天就讓我準備東西了,我們可不是那忘本的人,學了師父的本事,還要搶師父的飯碗。德柱說了,您讓他什麼時候出徒他就什麼時候出徒,絕不恩將仇報給您老添麻煩。”
意思陳寄北強出頭,就是在恩將仇報,陷馬四全於不義。
如果是今天以前,這話馬四全還會聽一聽,可剛發生了那樣的事……
馬四全忍不住看向陳寄北。
陳寄北臉上還是那副冷淡神色,“東西我給您放桌上了。”叫上夏芍,轉身告辭。
看著相攜而去的一對璧人,再看眼前這對小夫妻,馬四全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尤其周小梅還在喋喋不休給他上著眼藥,那個被他對不起的卻什麼都沒多說。兩口子一個出言幫他教訓兒子,討一個公道,一個幫他攔在門外,保住了顏面。
人心都是肉長的,被從小疼到大的兒子那麼辜負那麼傷害,他也會心寒。
人心都是肉長的,讓他現在去說陳寄北的不是,他也說不出來。
馬四全擺擺手,打斷了周小梅的話,“我有點累,你們先回去吧。”
周小梅一噎,曹德柱卻到底聽話,趕緊帶著她走了。
走出胡同,周小梅還在抱怨:“不是說要好好拍你師父的馬屁?這才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又說:“都怪夏芍和陳寄北,要不是他們把人惹不高興了,至於趕我們出來?”
“你能不能少說話?”曹德柱有些煩了。
“我這還不都是為了你?”周小梅不服,“誰知道你學了兩年還不成手,他是不是也沒好好教你?現在連陳寄北都能出師了,難不成你以後還想去給陳寄北當學徒?”
另一邊,陳寄北跟夏芍一出來,就騎著車朝蔬菜副食商店而去。
這個月中秋,副食卡片上供應有肉和魚,他們準備去買了。
路上夏芍一直在看陳寄北,陳寄北明明背對著她,卻像有所察覺,“他畢竟領我入了門。”
就算陳寄北看看就能會,也得有人讓他看,給他這個學會的機會。
夏芍明白他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你這張冷臉是不是假的。”
當初去領證,嘴上說著家務事少管,她一衝進去,他也跟進去了。
後來李寶生出軌也是,明明不贊成她告訴程文華,可從沒真正阻攔過,還有小市場那個小姑娘……
他其實並不像他表現得那麼冷漠。
陳寄北也不知道聽沒聽懂,頭一偏停了車,“到了。”
兩人進去排隊,賣肉的剛好是夏芍認識那個阿姨,見面什麼都沒說,努努嘴讓夏芍先在一邊等會兒。等這塊肉賣完,她才拿出塊新的,給夏芍割了刀上好的五花肉。
要知道這年頭肉可是連著骨頭賣的,要是切到的骨頭太多,回家就要哭了。
夏芍接過肉,小聲跟阿姨道謝。
阿姨沒多說,在她的卡片上蓋了戳,拿起刀磨了磨,“下一個!”
兩人拎著魚和肉出來,夏芍還問陳寄北:“肉你想包餃子吃還是怎麼吃?”
陳寄北沒有任何意見,“你做主就行。”
“那咱們不吃餃子,吃紅燒肉。”夏芍已經好久沒吃紅燒肉了,餃子裡那點肉哪夠她解饞。
正好這個月供應的糖是白糖,要是紅糖,她想吃也沒法炒糖色。
兩人剛到家,就發現何二立做賊似的在他家門口探頭探腦。
這家伙個子小,本來就有點沒正行,這一探頭探腦,看著竟然有點猥瑣。
夏芍無語了下,陳寄北更是皺眉直接叫:“二立。”
“你倆沒在家啊。”何二立被嚇了一跳,“我還怕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又看到啥不該看的。”
別說夏芍跟陳寄北還沒啥,就算有啥,現在是白天好嗎?
眼見著陳寄北臉有些冷,夏芍隻能跟何二立打招呼,“進來坐坐,寄北上午剛買了菇娘。”
“不用了,我就是來送點東西。”
何二立從袋子裡拽出一隻野山雞,往夏芍懷裡一塞,“我二姨夫上山打的。”轉身就跑。
夏芍連叫了兩聲都沒叫住,“跑那麼快幹嘛?我還想把地窖裡的西瓜給他一個。”
陳寄北也有些無奈,“他們這是真把咱家當親戚走了。”
這都不是何叔打的,而是何二立的二姨夫,估計自家親戚都不夠分。
孫清和姜百勝正準備回娘家,看到都說:“哪來的小野雞?夠胖的。”
“剛別人送的。”夏芍隻能把小野雞拎進去。
孫清一聽,趕緊拽著姜百勝走,“還好咱倆今天不在家吃。”
其實野雞也就吃個鮮,哪有家雞的肉香。
正好最近蘑菇下來了,夏芍自家也曬了些,幹脆拿出來小野雞燉蘑菇。
東北常見的蘑菇有很多,凍蘑、粘團子、榆黃蘑……每到秋天,林子裡到處都是。
但說到小雞燉蘑菇,還得是榛蘑。
這種蘑菇滑嫩爽口,味道鮮美,又被稱為“東北第四寶”,拿來燉雞再美味不過。
夏芍把小野雞用蘑菇燉上,魚做好,再燒上一鍋紅燒肉,桌上竟然隻有一個老黃瓜湯是素菜。
菜上桌,她還給自己和陳寄北都倒了兩盅酒,“中秋快樂~”
陳寄北似乎不太適應這樣的話,但還是舉杯,“中秋快樂。”跟她碰了下。
“吃菜。”夏芍給陳寄北夾了一塊紅燒肉。
上好的五花肉被她切成了麻將塊大小,已經燒成了誘人的深紅色,夾在筷子上顫巍巍的,勾人品嘗。咬上一口,油脂的香味更是裹著湯汁一起流淌過舌尖。
刀魚兩邊已經被煎至酥脆,小雞裡的蘑菇都吸滿了濃濃的汁水。
幾個葷菜吃膩了,再喝上一口老黃瓜湯,又清淡又爽口。
眼前這一桌子菜不僅美味,還充滿了煙火氣。
哪怕沒有親人在側,哪怕整個院子隻剩下他們兩個,依舊不會感覺到孤單的煙火氣。
陳寄北吃著吃著,不說話了。夏芍剛忙完一個月正想吃點好的,嘴巴也沒闲工夫說話。
兩人各吃各的,可隻是面對面坐著,空氣中也流動著淡淡的溫馨。
吃完飯,夏芍下炕準備收拾飯桌,陳寄北卻從櫃子裡拿出了昨天那個郵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