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栀回神,從桌前起身,她原本抬腿就想走的,但想起什麼回過頭去,果然就見江肆還一眼不眨地望著她。
心裡澀軟,宋晚栀猶豫了下,小心湊過去吻了吻他唇角,但是立刻就縮回去了。
“晚上,一起吃飯吧。”
女孩說完,跑出了棚下。
江肆撐桌側坐著,看那條長裙拂過夏日的風,栀子花香殘在唇側。
他輕舔了下唇,低頭笑了。
那些書本筆記他翻過很多遍,看上面有時候一本正經的娟秀小字,也有困得像是鬼畫符似的小蝌蚪群。很神奇的,看著的時候他仿佛就站在高中教室裡那個女孩的身旁了,他看她一個人走,一個人坐,一個人趴在夏天的窗戶旁,望著天空碧藍白雲冉冉。
天空下來撩起球衣擦過汗,然後在風裡他嗅到茶栀子的淡香,錯覺似的回眸望向教室的窗旁。
…………
我隻是想知道,在我錯過的那些年裡,栀子是在怎樣的地方,長成了怎樣的模樣。
花它自己偷偷開了,花它沒有讓我知道。
·
那年自動化系裡總是笑傳,江肆不愧是江肆,大四都是不同的大四。
別人在籌備著保研考研秋招春招,他不需要,手裡攥著包括拿下那屆挑戰杯特等獎的無人機項目在內的幾項專利和金獎,他可以直接和一些意向公司坐到談判桌上——前提是不被氣急敗壞的餘副院長撸袖子從桌旁拽出來。
對於江肆不讀研不留校,而要踏進校外實業行當這件事,自動化系師生都很震驚,作為導師的餘宏偉更是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師生兩人在自動化系辦公樓實驗室無人中心等等地方,不知道被目睹了多少次“單方面的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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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江肆似乎去意已決,從未動搖。
於是江肆的大四,鬧得大半個自動化系跟著風雨飄搖。
“江肆學長為什麼不留校呢?”連王意萱這種對學業從不關心的都好奇了,扒著宋晚栀問,“我之前看過一種言論,說智商150以上的就是適合科研事業、推動人類發展進程的。那江肆學長智力水平那麼高,不做科研做實業不是太可惜了嗎?別說餘老是他親老師了,我一個沒關系的聽著都替餘老肉疼。”
宋晚栀搖頭:“不知道,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啊,那你完全沒勸過嗎?”王意萱驚訝,“我聽說餘老都快被他氣得掀桌了,餘老哎,脾氣那麼好的一個老教授,你家江肆也是真厲害。”
宋晚栀點頭,然後認真道:“就算離開學校,他也會很厲害。”
“噫,雖然是實話但怎麼聽起來就那麼噎人呢?”王意萱促狹地笑,“不過你就沒問問,江肆不願意留校的原因?”
“沒有,”宋晚栀一頓,“我不想動搖他。”
“唉,我也覺得你是唯一一個能勸動他的了,可惜,你又一直都跟他站一邊。”
宋晚栀:“我相信他,所以不必問。”
“說不定原因和你有關呢。”
“?”
宋晚栀停了幾秒才轉過臉:“為什麼會跟我有關?”
“大一那會兒我都聽說江學長是被默認未來校內無人中心領隊人的,這會兒卻變了,說不定是為了養家糊口?”王意萱嘻嘻過了,“我就這樣一說,你幹嗎那麼認真啊哈哈。”
宋晚栀回過神,無奈莞爾:“養家糊口?虧你想得出來。”
“……”
此時的宋晚栀完全沒有把這個理由當做可能放在心上。
一直到幾年後,江肆和她與餘老再見面時提起當年這些爭執分歧,她才知道,當初江肆最後一次向餘老提出畢業離校,理由竟然真的就是原原本本的這四個字。
那人說時是慣常的散漫不正經,但那時的眼神,餘老說過去好些年他還是記得。所以那次以後,他就再也沒留過江肆。
因為他知道,留不下的。
時間漫漫而過,轉眼就是大四畢業晚會的夜。
明天有幾棟宿舍樓就會被收拾出來,人去樓空,各奔東西裡的人群裡絕大多數都將是這一生裡最後一次見面,但彼時他們並不知道,也不覺得。
但離別的心境總是復雜的。
畢業晚會在操場上舉辦,大四學生是按專業分區塊坐在人造草坪上的,其餘年級則需要入場券才行,也隻能坐看臺兩邊。
入場券數量十分有限,校學生會內部成員各持一張,宋晚栀被王意萱哀著,又找人借來三張,於是整個104寢室一起來為大四學長學姐們“餞別”。
操場上飄蕩的樂聲被夜空和夏風吹得空靈,格外難過。
晚會終於結束。
尾曲是不知道誰選了一首悽清哀婉的歌,騙得操場上一邊退場一邊哭聲一片,看臺位置頗受觸動,而嚎得撕心裂肺比大四生們有過之無不及的,大概就隻有王意萱了。
康婕和邢舒一左一右地拉著她,免得她淚水灌進腦子裡不管不顧撲進場去找她的渣男學長。
拉著的同時還得承受四周異樣的目光。
康婕:“別丟人了啊二萱,你清醒點,他們哭完了眼淚鼻涕一抹,明天早上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哭完了要是把自己哭上論壇熱搜,那你未來兩年就隻能蒙面過了。”
邢舒冷酷插刀:“還要累及我們。”
康婕:“幸虧看臺上人少,射燈也是照舞臺的,不然你這幅洋相一旦全校露臉,那我們——”
話聲未落,唱罷退場的舞臺上燈光一寂。
黑暗裡有人拍了拍話筒,然後新任主席尚浪人如其名的聲音就飄出來了:“先發布一份免責聲明,今晚的舞臺燈光特效等等外來設備均為私人贊助,現晚會已經結束,私人設備物歸原主,接下來發生的任何事情與校會無關,大家可以隨時退場、也可以留下捧場。”
“……”
場中頓時哗然。
看臺這邊,旁觀的學生們也驚訝聊著。
王意萱都停下哭了,一邊抽噎著一邊轉向宋晚栀:“栀栀,你們校會這次外聯部傍上富婆了嗎,私人,什麼私人辣麼大手筆?”
“外聯部沒提過,”宋晚栀同樣意外,“但尚主席沒說錯,這一環不在宣傳部設計的活動方案內,應該隻是私人性質的——”
砰。
話聲未落,高聚光的射燈再次亮起。
操場上的普通照明燈比起這架私人射燈就仿佛螢火之光前降下皓月。
宋晚栀四人,準確說是看臺上的學生們全都受了一驚——因為那射燈的光照落點離他們十分近,幾乎就在看臺邊緣外,照著那面空曠的主席臺的高牆下。
一道薄白襯衫筆挺長褲的身影,被圓形射燈折起長長的尾影,凌厲地投在他身後的高牆上。
與之同時,粼粼的花瓣環著高牆和看臺紛紛揚揚地落下。
像在夏夜下了一場盛大的雪。
本該是很帥的一幕,然而。
“說了沒穿好,還開,”幕中主角輕皺起眉,身上穿到一半的西裝黑外套就要掉不掉地掛在他冷白的襯衫上。他抬手擋了下光,朝射燈來向的下方橫了一眼,那雙微微眯起的桃花眼昳麗又凌厲,“你們是不是想騙我裸.奔求婚?”
“——”
場中一滯,須臾後爆發。
有笑有鬧,還有喝彩和雷動的鼓掌。
黑暗中不知道誰奪了尚浪的話筒,在吹口哨的背景音裡,有人哈哈大笑:“是男人就裸奔求婚!讓我們看看栀子花文身嘛江大校草!”
夾在襯衫衣領的微型麥克被那人指腹拈起,江肆長眸半斂,擴音器裡就收進一聲低啞騷氣的笑:“滾,那是給我老婆看的。”
“嗷——”
很久以後,宋晚栀再回憶起那一幕,還是懵的。巨大的不知道是驚嚇還是驚喜,讓她的頭腦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隻剩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射燈的白,還是那漫天花瓣的白。
她記得最清楚的一幕,就是射燈追著那人修長的腿,他踩著落滿高牆草地和看臺的花瓣,走到她面前的看臺下。
然後黑色長褲緩慢折起,那個永遠眉眼恣肆桀骜的青年在她面前單膝跪地。
藏在西裝外套裡的戒指盒打開,安靜鋪在他掌心。
荊棘纏著栀子,託起熠熠的鑽光。
“宋晚栀,”江肆嗓音低啞,鄭重,還有一絲從未有過的顫慄,“請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銀河寂靜。
然後一片栀子花瓣,從夜空緩緩墜落,落上他掌心。
“我願意。江肆。”
*
那晚江肆做了一個夢。
夢裡還是安喬中學的那片操場,高牆,和看臺。
夕陽下女孩坐在看臺上,風吹起她的長裙,光吻過她的腳踝。
這一次,他終於向她走去。
這一次,他終於擁她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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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章(上)...)
第60章
依江肆和栀子原本說好的, 是準備在領了結婚證之後再辦婚禮的。
領證需要男方滿22周歲,女方滿20周歲——為此,去年12月的時候江肆還不死心地專程找家裡律師咨詢過了所謂“滿XX周歲”的嚴格定義, 律師在表情復雜眼神難喻裡的回答打碎了他的最後一絲幻想:周歲就是周歲,少一天都不行。
於是兩人的領證時間最早也要等到今年的10月22日, 也就是栀子的生日了。
婚禮安排自然是順序向後。
然而計劃總是追不上變化。
畢業典禮那天晚上,江肆的求婚從頭到尾恰巧被在場的宣傳部負責攝影的大一幹事用手裡的高清器材全程錄制了下來。原本隻是供校學生會成員間玩笑傳看, 但不知道現場視頻從誰手裡流了出去, 很快被人傳到了公共論壇上。
畫面清晰、收音完美的短視頻被冠以《夢中的求婚》之名,迅速蹿紅各個社交平臺,尤其是其中某位男主角的出場鏡頭過於“清新脫俗”而留下深刻印象——
西裝外套半掛白襯衫上,輕皺著眉抬手遮光, 那句似嗤似笑的“你們是不是想騙我裸奔求婚”配上那張被光影削得凌厲又蠱人的清雋面孔, 激得月下吃瓜的猹們興奮得滿瓜田亂竄, 誓要翻出這對新人到底是哪個戲劇學院或者電影學院的。
深挖之後,看到這對新人的學業履歷和專業背景,猹們手裡的瓜紛紛驚掉了。
各平臺相關視頻以為我隻是配不上他們的臉,後來我發現我配不上的是同在人間鬼混充數的二十年”。
這波信息挖掘,成功助力這段求婚視頻的熱度又創新高。
最終“上達天聽”,傳到了江肆父母的面前。
暑假開始未滿一周, 難得周末清闲, 江肆正籌謀著如何把一心撲在實驗室的未婚妻“騙”出去約會, 就接到了江崇的電話。
“中午前,你接小栀回家一趟吧。我們商量一下你們婚禮的安排。”
因著之前在防範鍾洪林相關的事情上, 江肆求過江崇兩回,父子關系不再是完全冰封的狀態, 但也沒能好到哪去。
於是江肆耐著性子聽完江崇的話:“回不去。”
江崇:“為什麼?”
江肆瞥了眼博古架上的無人機,隨口扯淡:“之前那個仿生無人機項目的2.0系列,我和栀子現在在外地的試飛場,做試飛測試。”
江崇:“什麼地方?”
江肆眼皮都沒抬一下:“大興安嶺。”
江崇:“……”
江崇二話沒說,把電話掛了。
放下手機,江肆起身去陽臺上給栀子花們挪挪地方轉轉圈,打理一下枝葉,澆一下水。不等他給被他取名“老婆三號”的那株栀子花擦掉葉子上的落灰,被他扔在沙發上的手機就又響起來了。
是他給宋晚栀設置的專用提示音。
長腿優勢在這種時候發揮得總是很徹底——響鈴沒幾聲,電話就被接通了。
“栀子終於想起我了?”江肆摁著興奮的躁動,靠進沙發裡,低啞的嗓音假作鬱結。
宋晚栀似乎心虛地沉默了下:“你在家嗎?”
“不在。”
“?”宋晚栀意外,“那你在哪?”
江肆冷冷淡淡似笑非笑地哼了聲:“冷宮。”